“逆子啊!”堂上辈分最高的一位老伯公气得用拐杖直敲地面。
“你这个不肖子孙!”一伯父阴郁道, “还不快跪下来,给长辈们一一磕头认错!如若不然, 你便不再是我们凤家人!”此言一出, 事情便十分严重了。自古以来,若不是子孙犯了叛国或欺师灭祖的重罪,族人不可能将其除籍的?更何况是注重三纲五常的大家士族呢?
凤无双抬眼,“伯父此言当真?”
“当真!”此人道, 像是料定凤无双一定会跪下向他们认错一样。也是, 凤无双一届书生, 虽无功名在身, 但一旦被除籍, 还有何脸面在金陵中呆下去?怕是连第一公子的头衔都得给人摘了去,自此声名狼藉。
“那好, ”凤无双负手而立,傲然道,“我今后便不再是你们凤家人!”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没人相信凤无双居然会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 他们甚至还感觉——怎么像是着了他的道一样?
凤无双道:“我会带幽幽一起走。”
“畜生!岂容得你胡闹!”老伯公的拐杖敲地面敲得“呯呯”作响。
“就是!”一叔公道, “你要走自己走!我们凤家没你这种不肖子孙!你妹妹无过错, 我们又岂会容不下她?”
“幽幽。”凤无双唤了一声。
“哥哥。”凤无忧看着他。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凤无忧怔了一会儿, 很快就明白了,站到凤无双身后,指着刚刚凤无双骂的那位老叔公道:“中寿,尔墓之木拱矣!”哥哥既然专门指着他骂, 那他一定是个该骂之人!
凤无忧此言出自《左传》,意思是说他如果在中寿的年龄死去,坟墓上的树已经长到两手合抱那么粗了,言下之意,即骂他早就该死了。
凤无忧此言一出,那老叔公差点没气得当场吐血,堂上族人哗然,纷纷指责兄妹二人,见兄妹二人不为所动,又将矛头指向了凤无忧的伯娘齐氏,怪她没将二人教导好。
齐氏垂泪不语,就如同当年的徐氏。
这些年来她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女孩子,日子又何曾好受呢?
凤无双来到齐氏面前,诚恳道:“伯娘,跟我们一起走吧。”他和妹妹就这样走了,剩下的屈辱只会落到她一个人的头上,他又怎能让她独自一人承担这些。
齐氏流泪摇头,“不,孩子……我、我走不了。”
她一介妇人,读过些诗书,这些年来一直恪守妇道,自然无法像这他们两个孩子这样指着长辈们破口大骂,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凤无双一掀长袍跪下,“当年我娘将我们托付给您的时候,您说过会将我和妹妹视如己出。这些年来,您是否一直将我当成您亲子看待?”
“这是自然。”齐氏道。
凤无双仰视着她,一字一句道:“夫死从子,还请母亲随孩儿离开。孩儿虽不肖,也能颐养母亲。”他要带她走,如若不然,只怕伯娘会落得个他母亲那样的下场。
言如利剑而胜之,利剑杀人尤见血,言之杀人而无影。
“你说带走就带走吗?”一叔父斥道。看凤无双这模样,是决心与他们一刀两断了,既然如此,那他们也不用给他留情面了,更不能如了他的愿!
“是!就要带走!”这回开口说话的,却是凤无忧身后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无礼至极!”一长辈站出来训斥,“主人说话,婢女怎可插嘴!”
佩兰一声冷笑,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利落挥舞了几下,招式娴熟,一看就是练家子。
凤家一群文人,让她这举动吓得往后缩了缩脖子,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利剑就割到了自己。
佩兰将软剑收入腰间,笑眯眯道:“有话好好说嘛!”又讽刺道,“反正你们凤家都养不起,我们公子将夫人和小姐带走了,你们一个月还能省下那么几两银子呢!”
“你……”有些气得脸色通红,但又不敢上前来。这小丫头片子,如此胆大包天,等下没个分寸,真的伤了他们怎么办。
“你们没什么意见的话,那我们就走啦!”佩兰道。
一时间,竟无人敢出来阻拦。
齐氏犹豫片刻,终是随了凤无双走了,临走之前,朝众人磕了三个响头。
凤无双前些日子,正好置了一间三进的院子,立刻就带着齐氏和妹妹搬了进去。
他娘那边,他和马义公都劝过几次,让她还俗归家,徐氏都不肯。这次,凤无双带着伯娘和妹妹一起去劝,总算将徐氏劝了回来,一家人终于团聚。
与此同时,凤无双被凤家除籍一事也传得沸沸扬扬,凤家诸人对其口诛笔伐,说他被金钱蒙蔽了良心,目无尊长,周身铜臭味!
凤无双对此事缄默其口,不曾表态。
不过,因其向来声名在外,加之才貌双全,迷倒不少人,世人总是偏心于相貌好的,是以许多人对凤家的说辞持观望之态,觉得内中尚有隐情。
不久后,金陵小册就发行了,里面记叙了一个题名为《烈女传》的故事:说有这么一个儒学世家,世代相袭,家妇极其贞洁,守寡后或自毁容貌,或自尽以守其节。
但后来,族中有一妇人在丈夫死后抚养一双年幼的儿女,因生活拮据收受了邻居一位鳏夫送来的一篮子桃子和李子,被族人发现,族人便逼她自尽以示清白。她因不舍一双子女不肯,于是族人在一个深夜勒死了她,对外言其上吊自尽,并为其作传,即为本篇烈女传。
这篇文章指桑骂槐,送的一篮子桃李,不就是指的世代开书院的凤家吗?后来,有人透露出凤无双是自己脱离凤家的,于是,八卦的百姓们很快就对号入座,脑补出了其间的剧情——《烈女传》说的是凤无双生母的故事,凤无双就是因为知道了其生母死因才愤而脱籍的!
看来这凤家还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一时间,凤家陷入了不小的舆论中。
但凤家都是文人,文人皆爱舞文弄墨,他们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能力也不差,于是发表了数篇反驳的文章,暗指徐氏水性杨花,是因为被人发现其不贞洁后才羞愧自尽的,他们凤家为了顾及其先夫和她一双子女的颜面,才对外人道她是守节而死。
可是,凤家人发表一篇,金陵小册就回之一篇,揭露的全是当年“自尽”的烈女的故事,不少情节有理有据,甚至引起了官府的怀疑。
凤家人终于不敢与金陵小册针锋相对,说了几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诸如此类的话,然后闭口不言。
只是,凤家的名声也因着这几出闹剧,弄得一落千丈。
一时间,凤家人都不怎么敢出门,生怕让人指指点点。
但好在,百姓们的注意力很快又让别的新鲜事吸引了去——
在凤家人与金陵小报互相争斗的时候,玉华公主也一直在抓壮丁,引起人们喧哗的是——玉华公主这一查,查到了宰相曹清明的府上。
曹清明找回来的儿子,不巧,今年正好三十有三,而且自六岁后就被人拐走,没人能为其作证。结果玉华公主的人一查,发现曹清明找回来的这个儿子是个“假儿子”,什么宰相家失散多年的独生子,实则不过一个乡下穷小子!
曹清明去年还给他儿子娶了一个尚书家的嫡长女,这嫡长女得知自己嫁了一个乡巴佬之后闹着要上吊,尚书一家都找上门来了,闹得曹家鸡飞狗跳。
曹清明没多久就气病了,干脆关门闭客。
百姓们私下里纷纷幸灾乐祸,都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卖国贼就是这下场!活该断子绝孙!
***
夜,宰相府。
传说中病得都起不来床的曹清明正站在暗室里。
他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蒙面黑衣人,还有一个身披黑色连帽斗篷的人。蒙面黑衣人是“隐者”,黑袍者低着头,垂下来的帽子挡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
几人面前的案上,放着一枚色泽莹润的玉玺。
“隐者”道:“人我带来了。玉玺在此,白虎、朱雀、玄武皆已联系,如今只差你的了。”
存放前朝宝藏的秘道尽头有一面石壁,石壁后面是前朝皇帝的寿宫,石壁上刻有龙头,龙口中衔的就是传国玉玺。
要打开石壁,得在龙口中嵌入玉玺,再在石壁的四角处嵌上四枚印章,这样石壁方能打开。
这四枚印章,分别在前朝皇帝任命的四位复国大臣手中。
这四位复国大臣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他们只管做好现在自己这个身份的本份,直到有一天,前朝太子白礼主动联系他们,他们将倾尽所有,助其复国。
“隐者”面对他们的身份,是前朝太子的使者。
曹清明是这四人中警惕性最高的一个,非要见白礼一面,才肯交出印章。
谌秋于是将人带来。
曹清明打量着眼前的黑袍人,沉声道:“摘下帽子。”
不问将帽子摘下,露出清秀俊逸的面容来。
曹清明仔细打量着他,原先警惕的目光随着他的凝视逐渐变得柔和了下来——他的五官与面容没有与先帝有多相似,但不知为何,脸上就是隐隐有着先帝的影子,也依稀能看出当初年幼时的模样。
曹清明倾刻间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下,嘶声喊道:“殿下!”
不问闭目,喉结微微有些哽咽。
他俯身,想将他扶起来,但曹清明执意不肯起,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哭得泣不可仰。
不问手轻轻抚着他一头灰白的发,叹道:“曹卿,这些年,苦了你了。”
曹清明哭道:“但求报得圣恩,老臣死不足惜!”
不问满面悲凉,说不出话来。
只怕……他要辜负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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