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将曹清明扶起后, 不问忽而一掀长袍，对着他跪了下去。
曹清明大惊, 即刻伏地相扶, 惶恐道：“殿下，这是何意！”
不问按住他双肩，“孤此跪，是为青云。”青云, 正是曹清明的儿子, 也是不问幼时的伴读。
曹清明身形一颤, 哽咽道：“青云能为殿下而死, 是他的荣幸。”话虽如此, 但身为父亲，仍是止不住心如刀割啊！
不问欲对他叩首, 然而被其死死制住，“殿下，万万不可！折煞老臣啊！”
“曹卿之恩, 孤无以为报。”不问怆然道。
“但为君死, 何有怨言！”曹清明道。
“殿下, ”“隐者”开口, “您对他行此大礼, 着实于礼不合。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快些打开密室，拿到先皇遗诏，以完成先皇遗愿。”寿宫里除了价值连城的宝物之外, 传闻还有前朝皇帝的衣冠冢和一道遗诏。
不问看了他一眼，这才与曹清明相扶而起。
曹清明终于同意交出苍龙印。
所谓的交出，也是到了石壁前才能交出。
开启石壁时，必须要有太子以及四位复国大臣同时在场。
“隐者”同曹清明约好了时间，明晚郊外会合，然后带着不问离去。
下了暗道后，“隐者”忙着去通知另外三位复国大臣，不问独自一人回了医舍，夜不能寐。
金陵城内，玉华公主的人还在抓劳动力，百姓们怨恨日益积累。
家中的顶梁柱被抓进牢里，要等审查清楚了才能放出来。因为抓的人越来越多，审查的时间也就拖得越来越久。有关系的百姓们还能花点钱打点一下，三五日就放出来了；但那些又穷又没关系的，关个十天半个月都放不出来，家里的老人孩子嗷嗷待哺。
好在还有马义公连日施粥，这才缓解了他们的难处。
另一边，因着马义公连日施粥来的名声，他开办的桃李小私塾招生不过三五日，学生便招满了，凤无双也开始忙碌了起来，连凤无忧和齐氏都来私塾帮忙了。
因着招的学生当中还有十来个罗刹村的孩子，这也算是开了先河，罗刹村的人怕他们的孩子到了外面遭人欺负，于是派出了一个人来私塾帮忙。
马义公因谌秋之前同他打过招呼，特意嘱咐凤无双给罗刹村的人留出一个副山长的位置。
这日，凤无双正在简陋的山长室核查学生名额，外面忽而响起敲门声。
凤无忧道：“哥哥，罗刹村派来的……副山长到了。”
“请他进来！”凤无双起身相迎，刚从书案后走出来，就见门推了开来，他妹妹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罗刹少女，一眼望去，仿若眼前一亮：其肌肤雪白，长眉碧目，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凤无双看得怔怔的。
这张面容没有半点违和，令他刹时间就想起了洛神赋——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哥哥，”凤无忧指了指罗刹少女，“副山长耶。”
饶是凤无双见多识广，也有些微讶，“姑娘是罗刹村派来担任副山长的？”他们大周朝连个女先生都没有，更何况是副山长这样的职务呢？
“是。”少女颔首，神色从容，没有半点金陵女子的羞赧。
凤无忧吐了吐舌头，朝凤无双做鬼脸——她也没想到啊！
罗刹村居然会派个姑娘来，还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姐姐！还好他们这个私塾现在收的都是幼童，要收的少年郎，还让他们怎么静下心来读书啊？
凤无双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觉得有点意思，既然女子能当副山长，那以后北郊那边的夫子是不是也可以请女夫子？其实就他们凤家来说，不少守寡的婶娘嫂嫂们都是自幼饱读读书，颇具才华，与其让她们在深宅中枯死，还不如出来教化育人。
谁说女子不如男？他可以开办个女学啊！一个计划在他心中开始酝酿起来。
凤无双笑，“不知副山长怎么称呼？”
“山长叫我白芷即可。”
“白芷姑娘。”凤无双唤道，话落音心神忽而没来由地一颤，隐隐觉得这名字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
白芷目不斜视，面上有几分冷漠。
凤无忧也在偷偷地瞄着白芷，心道：啧啧啧，还是一个冰山美人姐姐。
咦？她哥哥那样盯着人家看干嘛？难道哥哥也被人家美色打动了？唉呀哥哥，要知道你自己的容貌不在这漂亮小姐姐之下啊！你现在这样看着人家跟金陵里那些姑娘们看你有什么区别吗？
凤无忧“咳咳”了两声，凤无双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回了眼。
“哥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啦？”凤无忧朝他挤眉弄眼道，她怎么觉得哥哥对这小姐姐像是一见钟情了呢？难得啊！哥哥居然会对一个女子心动？这么说来，阿芒的不问小师叔要失宠了吗？
再看这小姐姐，好像半点不为哥哥所动啊！好！有个性！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喜欢？
凤无双看了眼没个正经的妹妹，板着脸朝她挥挥手，“去忙吧！”
凤无忧一走，室内就剩他们两人。
凤无双心跳不知为何，快了一拍，他搬了一叠册子过来，“唔……白芷姑娘，你方便的话整理一下学生的名册，按他们年纪分一下。”
白芷看了一眼册子，面无表情，“我不识字。”
“不识字？”凤无双这回是真的惊讶到了——罗刹村怎么派个……不识字的姑娘……来帮他的忙？
“是。”白芷理直气壮道，似乎觉得不识字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唉唉，也是，人生来就是不识字的——凤无双这样想道。
“唔……那……那你坐一会儿吧。”凤无双客气道。
“好。”白芷半点不客气，直直地坐下了。
凤无双摸了摸鼻子，这副山长好像不怎么好相处啊，话有点少，也不爱笑。
凤无双看了眼自己书案旁他昨天刚搬来特意给副山长准备的书案，开始考虑是不是该给她开一间单独的副山长室。
***
眨眼到了四月初，阿芒和谌秋的婚事也将近了，仅剩五日。
但就在初一这日一大早，金陵城外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竟然是一队罗刹人马！人数约有百人，披甲戴胄，骑马驾车，沙尘滚滚而来。
城门口，一些年长的人见了，纷纷脸色惨白，抱头狂奔入城，喊道：“罗刹人来了！罗刹人来了！”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守城官兵竟然主动打开了城门，更有府尹亲自出来迎接他们入宫。
百姓们惴惴不安了一个早上，直到中午，才从宫中传出消息，说罗刹人此行是前来议和的，特意带了他们一位公主来和亲，还带了无数珍宝，他们承诺以后每年都会向大周进贡，希望大周能不计前嫌，与他们和平相处。
其实，自从当年云南王驱赶了罗刹人后，罗刹与大周就一直保持着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彼此间井水不犯河水，这都已经十几年了，怎么无端端又回来了呢？
一时间，民间议论沸腾如滚水——
说议和就议和吗？八成是不安好心！
当年的仇恨就这么算了吗？
可是，他们又能怎么办？现在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心思去想这个民族尊严的事情？
百姓们更多的是害怕罗刹人怀着阴谋而来，借机攻占金陵。
当天下午，金陵城中就有不少富户收拾了细软，带着妻子儿女出走金陵了，他们生怕当年的事情重演。皇帝知道后，下令紧急封城，不许任何人离开，还派人说——金陵城中有罗刹人千倍之师，如今百来个罗刹人就将金陵人吓得弃城而逃，哪里还有气节可言？
百姓们被困金陵，个个寝食不安，将希望寄托到了住在城外的云南王身上。
云南王是百姓们心中的战神，当年就是云南王带兵驱赶罗刹人的，他保护得了他们一次，一定还能再保护他们第二次。
终于，云南王在百姓们的注目中入城了，听闻是去赴夜宴。
宫中，皇帝为了彰显国力，夜宴极尽奢华。
当年先帝被俘，成了大周朝最大的耻辱；如今他当了皇帝，自然要一雪前耻，在罗刹人面前挣回颜面来，以至于后世有诗云——尊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金庭酒肉臭，城下人食人。
一时间，宾客尽饮，饮到痛快处，罗刹使者却道：“大周如今富足，我等伏首而拜。可是，今日我等入城，却见城门口有衣衫单薄者，排长龙吃粥面，这是何缘故？”
皇帝被问得一怔，忙问群臣，“可有此事？”
群臣面面相觑，不出吭声，唯有宰相曹清明出列，道：“回禀圣上，却有此事。施粥人是江南第一首富马义公，来金陵施粥已一月有余。”
皇帝面色不悦，“难道我们金陵的百姓都吃不饱了吗？”
“非也。圣上有所不知，”曹清明道，“金陵百姓衣食无忧。这三年来，年年丰收，百姓们家中锦食成堆，今年不想耕种，可呆在家中又无所事事，便去排队吃粥打发时间。”
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罗刹使者又问，“可我看他们吃的不过一碗寻常米粥，拿在手中的亦不过一个馒头。”
曹清明又道：“使者这就不知道了，这施粥之人乃江南首富，其资产家中放不下，只能另设一园，大如城池，其园名金谷园，以绫罗绸缎围之，内里堆满金银珠宝。他在这里施粥，使者以为只是普通的粥水馒头吗？其实内里颇有玄关。”
“哦？原闻其详。”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一诗截取白居易《轻肥》，最后一句稍作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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