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 外面有丫环来报,道是王妃起身了。
阿芒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梳妆打扮, 连忙让玉兰等人进来给她妆容, 人往拨步床快步走去。
谌秋跟了过去,“我娘还要梳妆用膳,不着急。”
阿芒“嗯”了一声,同时人已经坐在了妆台前的绣墩上。
阿芒早上起来后通了发, 长发只松松地挽着, 玉兰将她发上的碧玉长簪一拨, 她一头长发便如瀑布般垂坠而下, 黑亮得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谌秋双手抱臂倚在拨步床外的屏风上, 静静地看着她的侧颜,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位在等候自家娘子梳妆打扮的丈夫, 想到这,他唇角忍不住弯弯。
阿芒这会儿正举着一面小巧的长柄菱花圆镜照脸上的伤口,镜子一晃, 忽而看到了拨步床外谌秋的脸——这人好像是在偷笑。
阿芒第一反应就是他在笑她, 梳妆有什么好笑的啊?而且, 女子是不能随便让男子看见自己披散着长发的模样的, 那感觉就好像脱了外衣, 只穿着一套中衣待客一样。
阿芒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来故作生气地问道:“你看什么?”
谌秋被她这么一喝斥,竟隐约也生出几分自己好像唐突了她的感觉来,虽然二人已经成亲了, 但其实情况如何,他心里是清楚的。
这拨步床外面的这扇屏风就是像是一条楚河,他不能越界;而这拨步床就像是她的闺房,他不该窥视半眼,也不能蹋入半步。
谌秋垂眼看着地面,但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快乐,“那我先去书房了,好了叫我。”他们如今,已经离得很近了不是吗?他也该心满意足了。
“去吧去吧!”阿芒挥挥手,他杵在那里看她梳妆,她可不自在了。
谌秋一走,阿芒便发愁地看着自己面上的伤痕,然后用手重重地揉了揉,希望这块淡淡的紫红色的淤青能快些散去。
玉兰连忙按住她的手,“郡主,别揉了,待会儿奴婢给你化个妆挡着就好了。”
阿芒一听,忙乖乖放下手来,将希望寄托在了玉兰身上。
玉兰是个妆娘,妆发的手艺极好。
话说谌秋这边,在书房左等右等,都看了半本书了,还不见下人来请他。
谌秋有些怀疑地看了眼滴漏,这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啊,还没梳妆打扮好?他平时梳发更衣,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就在谌秋有些按捺不住的时候,外面丫环来报,道夫人已经梳妆好了。
谌秋终于得以起身,忙快步往正屋走去。
刚拐过抄手游廊,就见正门里缓步出来了一个桃红色的身影。
谌秋一怔,就见阿芒穿着一件桃红色的绣芙蕖半臂齐胸襦裙,头上梳着精致的飞天髻,髻上的点翠金步摇随着她的行动轻柔跳跃,跃着午后的阳光映在她白皙的小脸上。
她今日的妆容有些特别,眉心贴了梅花钿,雪腮边画着两道红色的月牙状的斜红,恰好掩住了她眼下那块浅浅的伤口,唇边还点了一对小小的朱红色笑靥。
这妆容,竟好看得不像话,也很适合新妇,两道斜红美得可以让人忽略掉阿芒原来婴儿肥的脸上的几分稚气。
谌秋心神一动,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幼时喜欢上了阿芒,其实是看上了她长大后的容颜。
阿芒见到谌秋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没试过这样的妆扮。
以前她身边的丫环,只会将她打扮得娇奢华贵、盛气凌人,而今日的妆容衣裳,却是玉兰她们按着她的气质样貌量身妆扮的,她自己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镜中的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阿芒低垂着眉眼,轻轻扯了一下两边柔和的裙摆,有些娇羞地问道:“这样穿合适吗?”
谌秋回到神来,轻咳了一下,正经道:“好看。”
阿芒撅了下嘴,她没问他好不好看吧?她又问了一遍,“我问你这样合不合适?”
“嗯?唔……”谌秋认真地点头,“好看,唔,合适,挺合适的。”竟然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阿芒很开心,“那就好,我们快走吧!”
阿芒走在他身侧,谌秋斜斜瞄她一眼,只觉得自己心神荡漾,呼吸都有些乱了。
原来世上真的有美得令人移不开眼这一回事。
两人到了花厅,让阿芒有些惊讶但又像是在意料之中的是——云南王妃不在,堂上只有云南王一人。
云南王也没说什么,只在阿芒敬过茶后,和颜悦色地让她去内院一趟,然后才解释了王妃因身体不适,不能吹风,便没到花厅这里来了。
阿芒自然没意见,谌秋便带着她去了云南王妃的院子。
到了后,谌秋立在院子的月洞门外,“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阿芒怕他久等,于是道:“没事,你先回去吧,我等下让丫环带我回去就好了。”
“无碍,他们呆会儿就要走了,你在里面不会待多久的。”谌秋说着,瞄了一眼旁边的潇湘竹林,“我去那里等你。”
阿芒同意了。
阿芒在丫环的引领下入了内室,就见云南王妃斜斜倚在贵妃榻上,脸色看起来确实有些不佳,眼下还有着淡淡的淤青,奈何她生得极美,就连这病恹恹的模样也是西子捧心,愈增其妍。
阿芒进来后,云南王妃才在丫环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一只手还撑在凭几上,似乎有些疲倦。
阿芒同她行过礼后,她微微一笑,柔声地吩咐丫环赐座。
阿芒落座后,云南王妃和气地同她交谈了几句,外面便有丫环们端了茶水进来了,还有一个嬷嬷在云南王妃面前端正地摆了一个绣花蒲团,然后对阿芒和善笑道:“少夫人,可以给王妃敬茶了。”
阿芒于是起身,跪在蒲团上,乖巧地给云南王妃敬茶,“婆婆请喝茶。”
云南王妃面上带着笑,接了过来,浅浅抿了一口后,一旁的丫环端着红木圆托盘上前来,收了茶盏,退了下去。然后,又有另一个端着托盘的丫环上前来,微微俯身,将垫着朱色锦布的托盘呈到王妃身侧。
云南王妃拿起托盘上的红色香囊,送到阿芒手里,祝福道:“百年好合,百子千孙。”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阿芒的,她眼神很温柔,也很真诚,但好像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阿芒正好对上她的眼,一时间有些看不懂她眼里的情绪,只能低下头来,做出新妇该有的娇羞道:“谢谢婆婆。”
云南王妃伸手虚扶了一下,“快起来吧。”
木兰玉兰将阿芒扶起,阿芒正欲回自己的座位坐好,云南王妃却忽然轻声开口道:“来,过来这儿坐。”说着轻轻拍了拍她身下的美人榻。
阿芒迟疑了下,碎步走了过去,轻缓地坐下后,眼睛也不敢四处乱看。
不知为何,阿芒每次看到云南王妃,整个人都会变得安静又温柔,仿佛受到了她的传染一样,连说话都小声了许多,气息也不敢重一分。
云南王妃给她的感觉,像是一个纸做的美人,说话大声点,像是会惊扰到她;就连喘一口大气,仿佛也会伤了她。
偶尔来一下还好,这要是长期相处,阿芒估计自己得疯掉,她在皇帝面前都没这么淑女安静呢。
云南王妃微微歪头,打量着阿芒脸上精致的妆容,忽而浅笑道:“阿芒生得真好看。”
阿芒不知云南王妃说的是不是客气话,但却实打实的有些受宠若惊,被一个绝世大美人夸好看啊!她突然有种飘飘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云南王妃轻轻拉起她的手,阿芒心“扑通扑通”直跳,竟然比谌秋牵她的手还要紧张,王妃的手怎么这么滑,悄悄看一眼,还生得这么好看!
所谓的指如削葱根,说的就是这种吧,好想摸一把啊啊……打住打住!她在想什么呢?
不行,要端庄,要文雅。
阿芒坐直了身子,尽量保持着礼貌又不会让人感觉尴尬的微笑。
云南王妃握住她的手,眼睛却看向了别处,她垂了垂眼,似乎想说话,但连着几次,欲言又止。
就在阿芒脸上的微笑渐渐尴尬,有些挂不住的时候,她终于开了玉口,声音依旧很轻,“阿芒……”
阿芒连忙应了一声,心道:王妃您有话直说吧!
“秋儿这孩子,以后就麻烦你照顾了。”憋了半日,云南王妃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阿芒温柔地回复道:“婆婆请放心,阿芒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夫君的。”喏,标准答案。
顿了顿,云南王妃又道:“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阿芒歪着头洗耳恭听,然而云南王妃却没再往下说了,阿芒等了半日,忍不住抬起头看她——然后呢?
云南王妃微微侧过身子,撑着头倚在凭几上,情绪似乎起了些变化,好一会儿才道:“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阿芒:“????”她刚刚是听漏了什么吗?
阿芒被送出院子的时候仍有些迷糊,刚刚云南王妃同她交待了什么?
哦,就两句话——“秋儿这孩子,以后就麻烦你照顾了”,还有一句“他是个很好的孩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阿芒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谌秋已经朝她走了过来,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沉默地带着她回院子了。
阿芒的小手被谌秋的大手包着,可能是因为刚刚才被云南王妃丝绸般柔滑的小手摸过的关系,阿芒觉得谌秋的手有些粗砺,掌心和指节处还有些薄茧,有一点点扎她的手。
但是阿芒却觉得很有安全感,乖顺地任他牵着走。
快到惊秋院的时候,谌秋终于开口,“我娘……没说什么吧?”顿了顿,又道,“她要是有些说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谌秋怕他娘“恨屋及屋”,对阿芒说一些让她难堪的话。
“不必放在心上?”阿芒歪头看他。
“嗯。”谌秋道,“你要是不喜欢她,以后不见她就是。”
“真的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阿芒又问了一句。
谌秋认真地点了点头。
阿芒皱眉道:“其实婆婆就跟我说了两句话。”阿芒伸出两根手指,“一是让我好好照顾你;二是夸你是个好孩子。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不要好好照顾你,还有……你是个坏孩子?”
谌秋一怔,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我娘……让你好好照顾我?还……”后面的话,谌秋却不好再复述了,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
他都成家了,当然不再是个孩子了。
阿芒确定地点头,然后又问了一遍,“不要听她的话?”
谌秋顿了顿,“其实也可以听一两句的。”
阿芒故意逗他,“那是听哪一句?”
谌秋脸上却没什么害羞的神色了,板着脸凛然道:“比如说——好好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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