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是说明, 在你心中,你更信任我?”谌秋这般问她。
似乎被他说中了, 阿芒不敢看他, 心虚地低下头来, “种了生死蛊, 你不害怕吗?”
“与你同生死,这有何可怕?你若死了, 我也不会独活。”
阿芒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怔了一怔, 心中有些动容又有些羞恼,说得好像她死了他就会跟着殉情一样, 前世他掐死她之后, 不是快快乐乐地当他的皇帝去了。
阿芒低头想了半天,忽而冒出一句话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谌秋默了片刻, “很久很久之前。”
“是小时候?”
“嗯。”谌秋很确定地回应。
阿芒的心拔凉拔凉的, 从小时候就喜欢她了,那那时候他杀她, 怎么下得了手啊?
“怎么了?”谌秋低声问她, 见她脸色有些白。
“谌秋, 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阿芒忽而抓住他袖子。
“你说。”
“如果……如果去年……那天在御花园,我和十七公主没有落水,十二皇子他们把你的裤子脱了……你会恨我吗?”这事是因她而起的, 虽非她本意。
谌秋抿唇,没有回答。
前世他恨吗?
答案是……恨的。其实,当时他若是想离开,即便不显露武功也能顺利地离开,可是他却留下来了,故意让他们羞辱自己。他强行将这个羞辱算到她一人的头上,逼着自己去恨她,把她归类到那些他憎恨的皇子皇女当中。
“你告诉我,你会恨我吗?”阿芒又问了一遍。
谌秋不想骗她,抿唇没有回答。
“你会记恨我是不是?”阿芒眼眶一热,声音已经带了哭腔,“那我再问你,如果后来,我不小心发现了你的秘密,你是不是会杀了我?即便你小时候曾经喜欢我,你也会杀了我?就好像你现在说喜欢我,但你后面还是会杀我?”阿芒说完,已经哭出来了。
“不会!不会!”谌秋一把抱住她,咬牙道,“你是我的命!你说了相信我的,我不会伤害你,不会伤害你一根头发!”
可是前世,他确实是杀了她啊。
当时他别无选择。
他以为她和那些贵女们一样贪慕虚荣,他以为她一定会去举报他。他的身份若被人揭穿,他身边所有人都会受牵连,谋反是诛九族之罪,就连云南王府都无法避免,他不能让他们这么多年的计划功亏一篑。
他杀死她后,那一晚都无法入睡。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她不是那样的人。她的病已经好了,如果她真的贪图荣华富贵,又怎么会和萧氏挤在那小小的西苑过着拮据的日子?她早就该去巴结玉华公主了啊!
可是,他不能冒险。
他路过那里,御林军四处搜查,回过头来有可能会审问到她,以她单纯的心性,只怕藏不住秘密。
阿芒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她不敢哭出声来,只小声啜泣着。
谌秋恨得想杀了自己,为什么当时不想想其它办法?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他可以把她掳走,把她关在密室里……这样至少还有弥补的机会。
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他是知道的,他甚至不想承认那个人就是自己,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他。
那个他杀人干脆利落,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半点麻烦。
那样一个人多可怕啊,他记得他登基后一个人的悲凉,人人都怕他,即使他不想杀人,可还是人人都怕他。
他自问对得起天下,却辜负了自己。
“阿芒,”他低低道,“双生蛊是我给你的承诺,以后,我与你死伤相随,不要再怕了好吗?”
阿芒伸手抱住了他,窝在他怀里抽泣着,她也想信任他,但心底总有个声音,提醒着她当初曾经惨死在他手中,令她无法释怀。
谌秋知道,这是她的心结。一日不解开,她便会一直害怕下去。
前世的事,他不敢告诉她,怕得不到她的原谅。可是今世,他能给她一个保证,不是吗?他要让她知道,她即使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他都不会伤害她分毫。
他要把他所有的秘密都摊开在她面前,可是,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他细细梳理,才发现自己原来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说不问的事,贾神仙的事,前朝的事,金陵小册的事……
谌秋在心里过了个遍,准备和阿芒坦白,可低头一看,便发现怀中的人已经睡着了,他前襟让她哭湿了一片,她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谌秋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渍。
该怎么和你说呢?我的阿芒。
次日,阿芒在自己床上醒来,谌秋在外面等她用膳。
用膳的时候,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昨夜之事。
阿芒冷静下来想想,自己情绪有些过了,什么问题都敢问,谌秋怕是要多想了。
阿芒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提这事了。
谌秋想的却和她全然相反,他是准备和她坦白了,就在今晚。
他道:“我今天下午会早些回来,在家等我用膳。”
阿芒“嗯”了一声,见他神色如常,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因知谌秋今日会早归,阿芒也没有外出,下午的时候还去小花园当了一回花匠打发时间。
酉时不到,谌秋就回来了,回来后就上了床顶,将床顶打出一个绿豆大小的洞,又从中穿了一条铁线下来,铁线两头各系着个漏斗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阿芒不知他在做什么,只觉得十分新奇。
谌秋微微一笑,道:“这是传音斗。”
“传音斗?”阿芒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知是何物。
谌秋将漏斗罩在她耳朵上,然后上了床顶,他对着床顶的漏斗轻轻唤了一声,“阿芒。”
谌秋这一声唤,很清晰地自漏斗中传来,阿芒吃了一惊,半天没反应过来,她觉得好像只罩着漏斗的这边耳朵听到声音了,另一边耳朵却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你在叫我?”阿芒抬头对着床顶唤道。
“嗯。”谌秋在上面道,“你对着这铁斗说话,说很小声我都能听到。”
阿芒迟疑了一下,用耳语般的声音对着漏斗唤了一句,“谌秋?”阿芒唤完,很聪明地将铁斗罩在自己耳朵上,便听得漏斗里传来谌秋低沉性感的声音,“夫人唤我何事?”
阿芒脸忍不住一热。
谌秋在上面问道:“阿芒,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阿芒又羞又恼,故意回了一句,“没听到!”
谌秋知她是听到了,利落下了地,问道:“喜欢吗?”
阿芒自然是十分喜欢,觉得新鲜又有趣,只是碍于矜持,不敢表现得过于欢喜,“你弄这个东西做什么?”
谌秋凑过来道:“晚上你睡不着,我可以陪你说悄悄话。”
阿芒忍不住甜甜地笑了,又问道:“你哪里弄来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书上看的。”谌秋见她喜欢,也跟着她笑了一下,“其实世上有很多奇妙的东西,等着我们慢慢发现。”
“哦?”阿芒歪头问道,“比如?”
谌秋寻思了片刻,见窗外院中的一株山茶花开得正好,他指着最上面的一朵花问道:“你看到那朵山茶花上面有一只小青虫吗?”
阿芒闻言,抬脚来到窗边,她站在窗台前,瞪了眼看了,眯了眼看了,都没瞧见,便摇了摇头。
“我教你。”谌秋立在她身后,抓起她一只手来,放在她眼睛前面,“你把手握成拳头,不要握紧,另一只眼闭起来……看见拳缝中那个小孔b 吗?”
“唔……”阿芒按他说的做,眯起了另外一只眼睛,“看到了!”
“那朵花……看到上面的青虫了吗?”
阿芒轻握着拳头,仔细瞄着,不一会儿便惊呼出声,“呀,我看到了!”一只肥硕的青虫在花瓣上缓缓地蠕动着!
可是当她把拳头放下来后再去看,却又看不见了。
阿芒又试了几次,玩得不亦乐乎,只觉得自己这个拳头就像万花镜一样新奇。
不过,这些远处的东西她要借着自己的拳头才能看清,而谌秋不用拳头不说,刚刚还站得远,阿芒于是问道:“你怎么都能看见?”她知道这人耳力过人,没想到目力也过人,还是蓝眼睛的人天生看得远?
谌秋道:“这是目力,小时候学射箭练出来的,你有空也可以练一练。”
阿芒来了兴趣,“怎么练?”
谌秋指了指二十步开外的一株牡丹,“那牡丹叶子你能看见?”
阿芒看了一眼,“可以。”
“轮廓看得清吗?”
阿芒眯了眯眼,“还可以,不是很清晰。”
“这样,你以后站在这里,盯着你自己的掌纹看两眼,然后再盯着牡丹叶看一会儿,如此反复,看久了你就会觉得牡丹叶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这样啊?”
“你有空就练,就手掌和绿叶间来回看,练久了目力自然会有所增进。”
阿芒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些崇拜了,“你怎么懂这么多啊?”明明他年纪也不大,但是真的懂好多,不仅如此,不论做什么事都是有条不紊的,从来就没见他慌张过。
谌秋被她这带着仰慕的眼神看得耳朵尖儿微微发红,尽量平静道:“多看些书、学以致用,慢慢就懂了。”
阿芒笑得眉眼弯弯,“你好厉害啊!”
谌秋面上很淡定地“嗯”了一声,心跳飞快。
他从不知道,有朝一日得到一个人的夸奖会让他的心这般雀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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