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秋怔怔地看着她, 如同被人点了穴一般,马车里一片寂静,但他的心却仿佛听到了百花绽放的声音。
谌秋喉结滚动了一下, “没……没有。”
所以——她现在要说吗?
在谌秋灼热期待的目光下,阿芒却有些难为情了, 人直往他怀里钻, 嘴巴闭得紧紧的。
“阿芒, 说来听听。”谌秋低低哄道。
阿芒将脸埋他怀里, 嘟囔道:“说什么呢,刚刚都说了。”她才不要再说一遍,羞死人了。
谌秋在她耳边呢喃道:“没听清。”
“没听清就算了。”阿芒不理他。
谌秋低低笑出声来,胸膛也跟着笑得一震一震的, 将阿芒抱到了自己膝上, 像哄小孩一样道:“乖,再说一遍。”
阿芒不肯说, 抬起头来, 双手捏着他的脸玩,一下子扯一下他的脸蛋,一下子捏一下他的耳垂, 又用手指描绘他的眉毛, 指尖划过他的眼下……
两人一个耐心地哄,一个自顾地玩,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太子府门前,然后转入了车马院。
谌秋先下了马车, 阿芒出来的时候,他一手牵着阿芒的手,一手扣住她的腰,轻巧地将她抱下了马车。
他们来得不算早,也不算太迟,这会儿周围有不少人在,看见了都忍不住低头交耳。
说来,这还是自阿芒嫁入云南王府后第一次回到这个华贵的圈子,也是两人第一次同框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人入了主院后,便在太子府婢女的引导下去了不同的地方。
这太子府是新落成的,之前太子一直住在东宫,如今成了亲,自然要搬出宫来。
今日的婚宴,男宾在桃花林,女宾在千荷苑,两个地方离得近,只隔着一道景墙。
阿芒先前在这圈子里有不少朋友,自重生后渐渐少了联系,今儿重新回到这个圈子,不少贵女都在调侃她,说她自订了亲之后就不见了人影。
阿芒只笑笑,不怎么接话。
众人打量着她,都觉得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止是性子,连模样也变漂亮了。
她整个人气色极佳,脸蛋红润莹亮,身材丰腴而不失婀娜。这样的气色和身段,说是宫寒难以生养,似乎难以令人信服。
华丽低调的衣裳、精致典雅的妆容将她的气质衬得落落大方,不止是外貌的变化,就连言行举止也变得雍容有度。
以前的阿芒虽然穿着华贵,但骨子里却刻着自卑,真正的世家贵女其实都打心眼里瞧不起她,觉得她漂亮得来又带着几分富贵的俗气,而如今那俗气却是不见了,神态举止不见半点自卑,反倒透着一股随性淡然。
阿芒以前认识的人多,喜欢她的不喜欢她的都有,喜欢的夸她几句,不喜欢她的就酸她几句,阿芒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想着安安静静,不惹事,吃完这场宴席就回府去。
奈何就有人看不过她的从容淡定,觉得她在装,非要来激她几句,使得她“原形毕露”。
来人是柳国公府的多云县主,柳国公是当年的开国功臣之一,今日太子娶的太子妃就是柳国公的嫡长孙女,也是多云县主的嫡姐。
柳国公府出了位太子妃,国公府众人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阿芒和这多云县主也没什么矛盾,要说有,就是去年的花朝节上两人曾经撞过衫。
阿芒身为郡主,身份地位比县主高,当时她心态不对,许是自卑心作怪吧,觉得自己和一个县主撞了衫丢脸,恼得不行,损了这多云县主几句,然后自己去换衣裳了。
谁知道换完衣裳出来,就听说多云县主落水了,她跑去一看,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扑通”一声跳进水中,去救多云县主了。
这个见义勇为的人正是谌秋。
然而,谌秋抓到了挣扎个不停的多云县主后,突然一把松了手,自个儿往岸上游去了,后来还是来了两个会水的婆子,将这多云县主给救了起来。
这之后,传闻可难听了,说什么是她恼多云县主和她撞衫,故意派人把她撞下水,还说什么谌秋以为这落水的人是她,后来发现是多云县主就跑得飞快,其实是因为谌秋喜欢她……
阿芒当时都被谌秋喜欢她这个传言气哭了,现在想想,好傻,明明是那么值得欢喜的一件事。
话说,谌秋当时是不是真以为落水的人是她才会下水救人的?
以谌秋的性格,才不会无端端下水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嗯,一定是为了救她,谁让他当时暗恋她呢。
多云县主看不惯阿芒穿戴得这般端庄雅致,扶了扶髻上绚烂夺目的嵌红翡翠蝶绕海棠累丝金步摇,阴阳怪气道:“郡主成了亲,倒是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阿芒只笑笑,没有说话。
一旁的贵女们见多云县主一脸不高兴,连忙问起她髻上的步摇来,问是哪里出的,多云县主有些得意道:“这可不是在铺子买的,是宫里赏下来的,我姐姐给我的!”
贵女们一人夸一句,多云县主心情也就好多了。
大家又纷纷聊起天来,多福县主约阿芒过几日去她府上玩,阿芒婉拒了,道自己新婚不久,不宜出府。
多福县主笑道:“我看你近来老是凤无忧一起玩,都不和我们一起玩了,其实有空,你也可以带上她一起来玩的。”
阿芒笑笑,她记得,这多福县主好像心悦于凤无双。
一旁的多云县主听了后,不以为然道:“那个凤无忧不是被凤家除籍了吗?都称不得是凤家姑娘了,你跟她一起玩,也不嫌掉了身价!”这话虽是对着多福县主说的,实则是针对阿芒。
多福县主听了,有些难堪。
阿芒失笑,道:“幽幽她待人真诚,能和她当朋友是我的荣幸。最主要的是,她说话从来不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多云县主一听,面上隐现怒气。
金陵城里县主多着,以前她在这些贵女中向来没什么地位,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姐姐是太子妃。家里人都说,将来要给她请封郡主,到时她也有可能嫁个皇子,就算不是正妃,也至少是侧妃的位置。
而这多罗郡主,嫁的是谁啊,一个罗刹蛮!她居然敢这么和自己说话!
多云县主正欲发脾气,阿芒又道:“我听说,交朋友不能只看身价,真正的朋友患难见真情,就比如说你落水了会拉你一把,而有些假朋友,你落水了还踩你一脚呢!说到这,我倒是想起来了,去年县主落过水,后来还有人背地里瞎传,说是我让人推县主落水的,县主不会信以为真,因着这事记恨于我吧?”
听阿芒提起她去年落水一事,多云县主气得不行,“难道不是你做的吗?就因为我和你穿了同样的衣裳!”
“当然不是!”阿芒一口否认,“当时我都去厢房里换衣裳了。这事我不知道是谁做的,如果真有人故意推县主下水,那就让那背后的主谋走路摔跤、吃饭噎到、变胖变丑得了!”
多云县主一噎,这样的诅咒没一个小姑娘能接受,这也就说明,当初这事并不是阿芒做的,可是多云县主也恼她。
诚如阿芒所言,她着实记恨了她许久。
当初谌秋下水救她,谁知道救到一半转身就游走了,后面传出,谌秋其实是想救多罗郡主。多罗郡主因为被一个罗刹蛮喜欢发了好大的脾气,可是她呢?居然连一个罗刹蛮都嫌弃她!人都下水了,看见她就跑得老远!
因着这事,她都被人笑话了好久,那日之后,她在家里躲了好久才敢出门。
而现在,谌秋真的娶了传闻中他喜欢的多罗郡主。
之前她还幸灾乐祸,觉得多罗郡主嫁了一个多罗刹蛮,肯定很委屈,可是她刚刚在车马院看到他们了,谌秋将她抱下车来,两人那郎情妾意的模样,根本就是两情相悦。
也就是说,当初那个传闻是真的!谌秋把她当成多罗郡主才下水救她,后来发现不是她转身就跑!
多云县主想到这桩旧事,心中又气又恼,忽地,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心生窃喜,面上讽刺地笑道:“郡主,你这话能信吗?我记得当初可是有人说某个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她提鞋都不配的,谁知道现在这个人一转身就嫁给那个人了!也不知道谁给谁提鞋呢!”
去年御花园阿芒与谌秋的事,其实都传开了,成为了笑谈。
多云县主这么一说,在场众人便都想了起来。
阿芒唇角一抽,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唉唉,当初犯的傻啊!不过,既然犯了傻那就承认呗。
阿芒一脸懊悔道:“唉,都怪当时我年轻不懂事,不懂珍惜,还好兜兜转转还是嫁给了他,真是三生有幸。”阿芒说着眨了眨眼,看着多云县主一脸真诚道,“夫君待我那么好,我为他斟茶倒水,穿衣提鞋那都是心甘情愿的。县主你还没成亲,以后成了亲就知道了,这夫妻之间的事呀……唉呀算了,你都还没成亲,和你说这个做什么呢?”
多云县主尚未出阁,听了她这话有些羞恼,可又不好接话,气得跺了一下脚就走了。
多云县主身为太子妃的娘家人,要帮忙招待女宾,也就没空再来找阿芒麻烦了。
不过宴会散的时候,她倒是亲自来送阿芒离开。
阿芒不想和她走得太近,偏偏她还十分热情,礼节十分周到地将阿芒送出了千荷苑。
千荷苑门口,男宾们三五成群地站着,一边谈笑风生,一边等着接自己府上的女眷回府。
只有谌秋是一个人站在门边,双手抱臂,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阿芒见了他,面上忍不住显露出笑意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谁知就在这时,她身旁的多云县主忽然伸脚绊了她一下,阿芒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好在一旁的玉兰反应够快,及时扶住了她。
阿芒站稳后,回头瞪了多云县主一眼,哪谁多云县主恶人先告状,“唉呀,郡主你踩到我的脚了,好疼啊!”
阿芒听笑了,“你脚倒伸得挺长的啊,把脚放到我脚下来让我踩。”
多云县主委屈道:“郡主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了?我瞎说大实话啦?”阿芒不满道,她今天顶着云南王长儿媳的身份端庄了一回,真当她好欺负啊?
两人说话间,谌秋已经来了阿芒跟前,柔声问道:“怎么了?”
“她伸脚绊我,我鞋子都掉了!”阿芒不高兴道,提了一下裙子,露出没穿好的鞋子来。
她今儿穿的是一双杏色的缀珍珠绣海棠花绣花鞋,这双鞋子是去年做的,还没穿过,今年想穿的时候觉得有点紧了,但是又正好和她这身衣裳很配,阿芒便拿出来穿了。
她刚刚摔倒的时候,踩到了自己脚后跟,这会儿鞋子怎么都穿不进去了。
几人停在这儿,堵住了出口,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多云县主忙辩解道:“我没有绊你,是你自己踩……踩到了我的脚……”多云县主话未说完,人呆住了。
因为她看见谌秋在众目睽睽之下蹲在了阿芒脚边,将手伸到了阿芒裙摆之下,低头替她穿起鞋来。
只是不知是何缘故,多罗郡主的鞋一时间没能穿上。
谌秋抬起头来,脸上是对旁人所没有的耐心和温和,“你先把脚抬起来。”
阿芒有些站不稳,双手扶在他肩上,按他说的做了,一会儿后,鞋子总算穿上了,谌秋也站了起来。
周围的人看得面面相觑,哪有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蹲在妻子脚边为她穿鞋的?别说谌秋还是个品阶不低的官员了,就算是平民百姓,也没有丈夫这样低三下四对待妻子的,恐怕传说中的宠妻狂人云南王都没这样对待过云南王妃吧?
众人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事情,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连窃窃私语都没有。
周围一片寂静,谌秋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千荷苑里,一位穿戴华贵的夫人带着婢女们匆匆赶了出来,这位贵妇人正是柳国公府的长媳小柳氏,也就是多云县主的母亲,她连忙询问众人发生了什么事。
有目睹了事情经过的一位夫人开了口,但她只说多罗郡主出来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然后多云县主说自己被多罗郡主踩到了,多罗郡主则说自己被多云县主绊倒了,双方各持一词。
“娘!”多云县主像蒙受了莫大的冤屈一样,“我哪里有绊倒多罗郡主啊,谁看到了啊!”
“我看到了。”谌秋开口,冷冷道,“我倒不知,国公府的姑娘脚能伸得这么长。”
谌秋这话听来,怎么都有种一语双关的意思,脚伸得长,不就暗示手伸得长?说他们国公府手伸得长这就不免扯到了朝堂之上去了,尤其他们府里的姑娘刚刚嫁入东宫。
小柳氏听着都觉得很不对劲,讪讪道:“谌大人,这个……一定是误会啊!”小柳氏说着瞪了自己的女儿一眼,“你还不快给多罗郡主道歉!”
多云县主一脸不情愿,“娘,明明是她踩了我!”
小柳氏心中气小女儿不懂事,都怪她平日将她宠坏了,女儿不喜欢多罗郡主她是知道的,可今日是什么场合,她嫡姐和太子殿下的大婚之日,她竟然在众宾客面前闹出这等麻烦来!
还未等小柳氏开口训斥,谌秋便道:“不必了,太子府这等待客之道,我想今后我们云南王府跟太子府和柳国公府,都无需往来了。”
谌秋说完,便带着阿芒走了,留下瞠目结舌的小柳氏等人。
多云县主即便再笨,听到谌秋这句话,也吓得脸色发白。
云南王府和他们柳国公府不往来,似乎没什么,但和太子府不往来……这句话听来就恍如晴天霹雳啊!
要知道,云南王在朝中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太子一直想拉拢他,奈何他只忠心于皇帝,对所有的皇子都是一视同仁。
不过,平时即使没有过多往来,但平日里该有的礼节都不会落下,可如今?
不不,多云县主自我宽慰,谌秋他又不是云南王亲生的,哪里能代表云南王的意思,代表整个云南王府呢?
可是,今日谌秋的出席,就是代表着云南王府啊!虽然他不是云南王亲生的,但众所周知,云南王十分器重他……
意识到这,多云县主直接吓得瘫倒在地上了——她怕是闯下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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