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脏了。”
容卿抬着下巴, 那双空洞漠然的眸子睥睨地看着他,苍白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唯有红唇如纸上罂粟绽放, 美艳动人又冷漠无情。
“别用碰过别的女人的手碰我,”容卿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高昂的姿态却未曾矮过一分,魅惑嗓音如蛇蝎一般缠绕在人心上,让李绩瞬间窒息,“我恶心。”
我恶心, 她说。
李绩倏地松开手, 犹如被火舌灼烧一般将手缩了回来, 才刚被挑起的怒火被瞬间浇灭, 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惊愕。
那三个字是极尽的羞辱之言,是彻底的嫌恶之意, 比“我讨厌你”更让人难以接受,比“我恨你”更令人绝望,李绩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听到别人亲口对自己说这句话, 而这个人还不是别人。
是他的卿儿。
那句还没问出口的话就这样哽在他喉咙里, 他本想问问她是不是爱着他, 可如今好像一切都被否定了。他忽然感觉有什么在指尖溜走, 握也握不住, 李绩心头有些后怕,这样陌生的容卿是他从未看过的,那双眼, 那张脸,都不是他看过的样子,李绩忽然抓住容卿两臂。
“卿儿,看看朕,朕是四哥!”
他期待她方才是看错了人,说错了话,他期待自己听到的都是假的,不是对他说的,却没想到这声“四哥”却更加刺激了眼前的人。
四哥,她喊了多少年的称呼,从依赖到倾慕,从逐渐深陷到无可自拔,即便在他疏离自己,仇恨自己的时候,她也将一颗真心收拾得正好,妥帖安放好,而她妥帖安放好的情愫,却在朝华殿的算计和掠夺里被撕得粉碎,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化为残渣。
又是在什么时候,被燃烧得一丝都不剩呢?
“听说景王娶了陆家小娘子,节度使大人又拿下了姚阳,可不是锦上添花双喜临门呐!”
锦上添花啊……
容卿猛地闭上了眼睛,痛苦地按上头顶,眉头紧紧拧着,张嘴溢出一声低吟,李绩因她突然表现出的异常而怔住的一瞬间,容卿忽然睁眼,一把将李绩推开,她陡然站起身,身子却踉跄一下,整个人摔到地板上,然后捂着心口缩成一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啃咬一样,在地上不住地挣扎。
李绩变了脸色,急忙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一边朝外面吼道:“快来人!传太医!”
骤然发生的变故将之前所有的猜疑、不解、愤怒、恐惧都生生截断,李绩只看到怀里人痛楚的折磨,连喊人的声音里都带了几分颤抖。
一般的疼不会是这副模样。
烟洛最先冲进来,一看到李绩怀里的容卿,就知道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她却丝毫没作停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妆台前拿出药瓶,取出一粒药后赶到容卿身前要给她服下。
李绩见她娴熟的动作已心生疑虑,发生这样的事似乎已经不止一次了。
“这是什么?”
“主子吃了这个就不会疼了!”烟洛一边回话一边把药往容卿嘴里送,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可是几次都失败了,容卿情绪失控,完全不肯听话吃下去。
李绩一听说吃了这药就不会疼,急忙把住容卿的手,配合烟洛将药给她服下。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容卿身上已经满是汗水,发丝贴在脖颈上,连唇色都近苍白,她吃了药后终于不再挣扎,脸上的痛苦却一点没减少,依旧是不住地□□,疼得在他怀里打滚,李绩脸色一沉,看向旁边的烟洛:“不是说吃了药就没事了吗?她怎么还是这么难受!”
烟洛也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平时主子吃完药后都是立竿见影的,从来没有发生过现在这样的状况!
她忽然想起,前日发作之后明明吃了两粒药,今天主子醒来却依旧精神恍惚,难道……是药已经失效了?
烟洛正震惊不已的时候,李绩已将容卿抱到了床上,她还是蜷缩着身子,在他怀里瑟缩着发抖,手指紧紧抓着他的龙袍,像是一只快要被抛弃的无助小猫。
她不肯放开他是全无意识的,李绩只以为她是下意识寻自己做依靠,便轻轻地在她耳边说着安抚的话。
“卿儿,别怕。”
“我在这。”
“不疼了。”
他像哄着小孩子一样,抱着容卿轻轻摇晃,每一声低语都打着颤,怀里人低泣着哀吟,抽着他心疼,五年的时间不曾见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李绩沉着脸看向烟洛,骤然压低的嗓音涌动着无尽的怒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充满危险的问话像一把刀一样架在烟洛脖颈上,她一惊,急忙俯身跪下。
“说!”
“主子她……得了一个怪病,”烟洛额头贴着地面,两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平日里不能受刺激,不能有大的情绪波动,否则就会头疼,严重的时候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有时还会出现幻觉,整个人会变成另一副模样,难受到极致时……”
烟洛突然抬起头,看着上面的李绩。
“还会伤害别人和自己。”
她说这句话时,眼中满是仇视的愤怒,李绩被她的眼神惊地一怔,但更大的震动却是因烟洛说的那些话,上面每一个症状他都已亲眼见到,发作时,就是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吗?
李绩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消解。
“可知道她为什么会生这样的病?”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李绩话音刚落,殿中就传来混乱的脚步声,王椽高声喊着,李绩怕他的声音惊扰容卿,下意识低头去看,才发现怀里的人已经抓着他的衣服睡着了,似乎只有在睡梦里,才没有那么折磨。
来的太医上了年岁,脚步蹒跚,花白的胡子垂在下巴上,王椽将老眼昏花他带到李绩前面,他先是眯了眯眼睛辨认哪个是陛下,然后才跪地行礼,李绩担心容卿的情况,急忙喊了他平身,却没有将人放下,还是这样抱着。
那老太医拎着药箱行至床前,看到容卿的脸后却是一怔,仔细辨别了很久,才略有惊讶地说道:“这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史吗?”
烟洛猛地一抬头,发现来人是谁后,面色逐渐由惊异变为惊喜。
“张院使?”
太医院是少有的李绩没有动过的地方,而眼下这个,就是大延朝时便在宫中就职的张院使。
李绩一看烟洛的神色,便知其中有隐情,转而看向张院使,王椽一见,赶紧在张泽一旁小声提醒:“现在是陛下的皇后娘娘了!不可无礼!”
“这是怎么回事?”李绩打断王椽的话,脸色越发难看,烟洛急忙回道:“当年给主子看病的就是张院使,这药也是他给的。”
她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张院使竟然还在宫里,眼下能找到当年医治主子的太医,已经是算幸事了,五年前他能缓解主子的病情,五年后一定也可以!
烟洛说完这句话,却没发现床上的李绩忽然瞪大的双眼,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当年?这病……五年前就有了吗?”
他问出这句话,脑海里便走马观花似的闪过了一张张画面,挣扎的视线,扶额的手,跌跌撞撞的脚步,忽然变了一个人的冷漠目光,这些,似乎都是他一一亲眼见到过的。
烟洛答了声“是”,李绩的瞳孔忽地一缩,眸中闪过一抹悔色,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质问自己。
当时为什么没发现?
为什么现在才知道?
李绩心里空了一块,手臂不禁更用力些,他抬头看了看张院使。
“你可还记得她病因为何?”
张院使恭敬地跪下去:“回陛下,微臣依稀还记得些,娘娘患了这种病,是因为曾食过致幻损脑的毒药,毒药剂量虽不大,中毒也并不深,但娘娘当时年纪小,身体弱,损伤依然不可逆,后来又因为经历重重打击,身心倍受折磨,胸中郁结无处排解,才致使引发一系列类似癔病一般的症状。”
“致幻损脑的毒药?”
李绩复声问了一句,话音一出,脑中闪过一抹光,他已马上找到了症结所在。
容卿唯二接触过毒药,一次是小秋要杀她,剑上淬了毒,一次便是她给父皇下毒,而每一次下毒时,容卿都会亲口尝过羹汤,再给父皇端上,以此来减除父皇的猜疑。
小秋下的毒,他已经解了。
而给父皇下的毒,的确会让人易怒暴躁,产生幻觉。
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
“此病,可解?”李绩有些艰难地问出这句话,他甚至有些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张院使沉吟片刻,从地上爬起来。
“容老臣为娘娘把个脉。”
他露出认真的神色,从药箱里拿出脉枕,垫上手帕后诊脉,又看了看她的眼睛。
神色比之前更严肃。
李绩也不禁提起了心。
张院使忽然转身看向烟洛:“我当初给娘娘的药,现在还有多少?”
烟洛急忙拿出玉葫芦药瓶,将剩下的药丸都倒在手心里,不用数,一目了然,还有三颗。
张院使叹了口气:“娘娘身体摄毒虽不深,但积少成多,损伤已造成,无可挽回,但缓解之法却是有的,最主要的便是保持心情愉悦,不为俗世所累,不为旧事所伤,不受刺激,不受压迫,可世事难料,人生不如意十之□□,所以臣才开了这副药。”
“此药只治标,不治本,只能在娘娘病情发作时让其冷静下来,但这药不是万金油,人什么药吃多了身体都会产生抗性的,这药一旦吃完了,也到了药效消失的时候,娘娘再食,怕是已经没有效果了。”
烟洛睁圆了眼睛,急道:“这药如今已经开始失效了!”
张院使摇了摇头:“老臣也无能为力。”
“除非……除非把娘娘保护得好好的,不再受大的刺激,不发病,比吃什么药都管用。”他说了一个最有效也是最没用的话。
李绩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眉间闪过一抹痛色,这些年来她积压的苦,没想到最后都变成了蚀骨焚心的痛,一一加诸在她身上,而他明明有机会发现,却还是错过了。
她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到底看的是哪?
“这件事,谁都不许传出去,”李绩低垂着头,阴狠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如果被朕发现有别人知道,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三人都是一激灵。
李绩挥了挥手,让张院使退下了,吩咐完王椽一些话后,却看到烟洛始终跪着不起身。
“你有话说?”
李绩问道。
烟洛迟疑半晌,才磕了下头,吞吞吐吐地说道:“奴婢知道接下来的一番话会惹陛下生气,可是为了主子的安危,奴婢不得不说!”
李绩皱了皱眉:“既然是为你主子好,有什么话,说吧。”
“陛下此后,可否不要在主子面前提‘子嗣’的事,主子小产过后,再也听不得别人在她面前提这个——”
“你说什么!”李绩忽然抬高了声音,将她的话生生打断,面上神色震惊到无以复加,“什么小产?”
烟洛微怔,慢慢抬起头来,同样满脸惊诧:“陛下……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被大风吹得感冒了,难受死了,只码了这么多,本来想码完这段的,但是太困了,就卡一下吧。反正也算他知道了。
有关卿卿的毒,我记得还有小天使问过说为什么李崇演那时候没怀疑她,因为她自己也中毒了。感谢在2019-12-30 02:44:56~2019-12-30 23:5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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