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这一声, 将盈袖吓了一大跳, 连退了数步, 没妨头,后腰撞到了方桌的尖上, 痛楚登时传来, 酒又醒了些许。
她心跳得有些快, 两手紧紧地抓住桌子棱儿。
瞧这样子, 陈南淮早都醒了。
他有些怒, 头无力地低垂, 双手痛苦地揉着太阳穴。
虽离得有些远,盈袖竟也能感觉到他口鼻徐徐喷出来的酒气。
“你……”
“你……”
二人同时说话。
陈南淮这会儿有些慌,老爷子说过,生意大多都在酒桌上谈成的,所以老头打小就训练他饮酒,没个三五斤的量,休想将他喝趴下, 可现在若同小贱人翻脸, 岂不是承认那会儿在车上, 他毛手毛脚了么。
陈南淮深呼了口气,强撑着装醉酒,低着头, 埋怨:
“婉婉,我不是同你说了么,会带你回洛阳, 你闹什么呀。”
陈南淮自己都感觉脸发烧,蛮不好意思往下讲,狠狠心,抬起头来看向盈袖,一惊,诧异道:
“梅姑娘,咦?你怎么在这儿,婉婉呢?”
盈袖冷笑了声。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瞧不出来陈家大爷还会变脸。
陈南淮略微皱眉,盘算在肠子里转了九曲十八弯,他又恢复往日那般骄矜,下巴略微抬起,拿捏着分寸,淡漠道:
“原是我认错人了,你别在意,只不过……”
紧接着,陈南淮俊脸生寒,疑惑地看向盈袖,问:“梅姑娘,你方才在我身上找什么呢?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就这般冒冒失失地在男人身上乱摸,似乎不太好吧。”
盈袖咬牙,没言语。
瞧,还会倒打一耙。
正在此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外头响起。紧接着,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条缝儿,百善端着盆热水,笑着探进来半个身子,一会儿瞅大爷,一会儿瞅大奶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爷醒了呀,刚烧好的汤,要不要擦把脸?”
“滚!”
陈南淮莫名火大,闻见自己身上实在臭,赶忙招招手:“回来!”
他起身,白了眼盈袖,快步走到梳妆台那边,嫌恶地推开要来伺候他的百善。
谁知手刚伸进去,就倒吸了口冷气,一左一右都有伤,这会儿被热水蛰得生疼。
瞧见盈袖低着头要往出走,陈南淮也顾不上洗了,一个箭步跨过去,双臂张开,拦在门口,按捺住怒火,冷声道:
“姑娘先别走,我有几句要紧话得同你说。”
百善见状,赶忙弯下腰,准备出去。
还没走两步,衣领就被大爷揪住。
“善,你等等。”
陈南淮将百善拉到跟前,略微弯腰,低声耳语了一番,皱眉道:“快去,这事办好了,爷赏你。”
待百善走后,陈南淮准备关门,蓦地瞧见义庄的老管事还端着盆站在门口,恭顺地低着头,静等着吩咐。
“你杵在那儿作甚?”
陈南淮嫌恶地白了眼朱管事,刚准备打发老人走,忽然想起一事,他是酒缸里泡大的,喝再多都无碍,可盈袖那贱丫头不会喝,而且这么久都没吃过东西,全凭身体底子好,要不然早倒了。
“那个朱还是羊管事,你来。”
陈南淮招招手,却没让朱管事踏进门槛。
男人双臂环抱住,冷声道:“去,弄点粥来。”
刚说完话,陈南淮就把门摔上。
他人高,胳膊长,略抻着腰就勾过来张椅子,正好堵在门口,板着脸坐上去,翘起二郎腿,冷眼瞧着俏生生立在屋子正中间的盈袖。
屋里此时安静极了,掉根针都能听见。
“公子想问什么。”
盈袖往后退了几步,手撑在方桌上,站稳了。
大抵是放肆地喝过酒,又大抵是时日过去一些,她竟感觉精神头比先前好多了,挤压在心头的悲痛也消散了不少。
“你为什么要去酒楼卖?”
陈南淮阴沉着脸,直接问。
“这不是公子想要看到的?”
盈袖眼圈红了,酒楼的羞辱,她此生难忘。
“我何时说要看了,我要在别院照顾表妹,还要去县衙去瞧高大人,忙的跟三孙子似的,哪有空瞧你,你可别诬赖我。”
陈南淮耳根子热了,越发怒了,皱眉细思了片刻,恍然道:“哦,我懂了,是百善那小子。”
陈南淮笑了笑,看着盈袖,无奈道:“原也不怪他,他是伺候我的下人,还真当我恼了你,把你从府里赶走了,所以有心戏耍你,替我出气。今儿傍晚的时候,我正用饭,他急匆匆跑回来,告诉我,说拿钱羞辱了你,你被逼急了,就去了酒楼。”
“是么。”
盈袖不屑冷笑。
瞧瞧,若非亲眼所见,她还真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这么会说瞎话,张口就来。
“你那什么表情。”
陈南淮冷冷剜了眼女孩,勾唇一笑,嘲讽不已:“不过话说回来,你即便要卖,会宾楼、福满楼哪儿不好,偏偏要去我家的升云酒楼,怎么,你是想瞧瞧,我会不会去找你?自轻自贱!”
越说越气,陈南淮猛地想起今晚在酒桌上时,谢子风那般柔情款款地看着画,而盈袖又风情万种地给老三屈膝见礼,了不得了,当着他的面儿就开始吊膀子。
“瞧你这做派,手头一紧就想着卖。哼,你梅家又不富贵,想必在南方的时候,去酒楼卖了不少回吧。”
盈袖气急,脚一软,差点跌倒。
“即便卖,跟公子有什么关系?”
盈袖没理会这戳脊梁骨的嘲讽,眉一挑,斜眼看着陈南淮,淡淡道:“我忽然记起一事,李少爷瞧我可怜,赠了我一百两银票,我怎么找不着了。”
说到这儿,盈袖歪着头,莞尔一笑:“莫不是让什么贱骨头偷去了吧。”
陈南淮一惊,她想起了?她不是喝背过去了么。是了,那会儿在酒楼的上房,这丫头将银票摔在了他脸上,那她岂不是……知道了他那件丢人的事?
“我警告你,这事你若敢叫第二个人知道,我和你没完。”
情急之下,陈南淮坐直了身子,手紧紧地捏住椅子扶手,不知不觉,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你也怕丢人啊。”
盈袖不屑一笑,用手扶了下发髻。
暗骂:不过一百两银票,至于这么急么。果然是做生意的,全都见钱眼开。
“这有什么,公子若是想要,说呀,何必偷偷摸摸的,我给你,全都给你。”
盈袖冷笑着挖苦。
“你真给我?”
陈南淮心跳得极快。
她,她竟不介意婚前就做那事?
惊喜之下,陈南淮竟红了脸,蓦地想起自己接连两次都不成,眼眸低垂,手轻轻地附在那个地方,声若蚊音:
“我,我丢人了。”
“啊?”
盈袖此时简直一头雾水。
瞧见陈南淮这般动作,恍然大悟,脸也红了。
是了,方才她在他身上翻找扳指,摸到一片冰凉。想来是他喝了太多酒,不知不觉就给溺了。
“说的没错,你可真丢人。”
盈袖冷冷啐了口。
“这,这……”
陈南淮又羞又恨,直接站起来,双拳紧紧攥住,压低了声音,怒道:“哪个男人天生神勇?哪个又能跟狗似得干一两个时辰了?等成亲后,让身边伺候的嬷嬷提点教育着,不就慢慢好了?再不济,吃药也成。我告诉你,这事你要敢说出去,我真会弄死你。”
“你在说什么。”
盈袖完全懵了。
“你心里有数。”
陈南淮重重地甩了下袖子。
“不就一百两银票,何至于发这么大火。”
盈袖冷笑了声:“行,我不说出去,公子,能让我走了么?”
“啊?”
陈南淮一愣,试探着问:“这半天,你以为我在说银票?”
“那不然呢?”
盈袖头越发疼了,她总感觉喝醉后肯定发生过什么,可就是不记得了。
“你……”
盈袖有些心慌,下意识左右看了圈,低声问:“你是不是对我做什么了。”
“没有。”
陈南淮立马否认,摸了把额上的虚汗,暗道好险。
男人重回坐回椅子,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冷笑了声:“得知你去酒楼,我赶忙过去救场,站在二楼上叫你上来,咱们吃个便饭就算了,我还能真不管你?谁知你这贱骨头偏偏进了包间,我还能怎样,有父辈们的交情在,只能进去给你解围,最后叫李少和谢三他们拉着灌了好多酒,趴后院猛吐,血都吐出来了。”
“是么。”
盈袖疑惑地打量男人。
的确,他身上满是酒臭味儿,眼珠子也红,这是装不出来的。
正在此时,只听一阵敲门声咚咚响起。
紧接着,一个苍老低沉的男人声音恭顺道:“大爷,粥好了。”
陈南淮阴沉着脸起身,一脚就将椅子踢到边上,打开门,侧过身子,让朱管事进来。
他嘴半张着,试着开了几次口,叹了口气,低声对盈袖道:
“那个谁,你吃点粥,人会舒坦些。”
“多谢了。”
盈袖摇摇头:“但不必了,还请公子把银票还我,我自己去置办饭菜。”
“这半夜你去哪儿买!能不能消停会儿!”
陈南淮恼了,可一瞧见盈袖那张憔悴动人的小脸,十分的气也去了八分,叹了口气,道:
“谢公子敬重你对朋友的仗义,走之前百般嘱咐我,还逼我发誓,让我照顾你。这不,我叫百善把楠木棺材拉了来,又寻了几个会念经的和尚。否则,你真当我有那么多闲心思,管你这芝麻大点的破烂事?”
谢公子……
盈袖想起了今晚在酒楼遇见的谢子风,虽说匆匆一面,但总感觉很熟,像上辈子就认识似得。哎,那才是真正的大家公子的气派,风度翩翩,温润如玉。
“谢公子他……”
盈袖想问,三爷还在不在曹县。
蓦地瞧见陈南淮脸色阴沉,就像要吃人似得,忙住了口。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此,盈袖叹了口气,坐到了方桌前。如今的形势她也算看明白了,城门封锁,左良傅至今不露面……柔光的棺椁还要运送出城啊,少不得还得让陈南淮安排。
一抬头,盈袖瞧见陈南淮神色愉悦地坐到了她对面,嫌恶地挥开要上前伺候的朱管事,亲自盛了两碗粥,笑着给她推过来一碗。
“先喝些垫垫。”
陈南淮用调羹舀了一勺,送口里。
其实这粥米很次,但不知为何,吃进嘴里,软懦香甜,还很暖。
“吃了就去歇着,你今晚喝太多了。” 陈南淮不知不觉,放软了语气。
“嗯。”
盈袖点点头,搅动着粥,忽而眼圈一红,想起了柔光。
她的柔光,现在孤零零躺在棺材里,再也吃不到热乎的饭了……
“我,我……”
盈袖默默掉泪,哽咽道:“我今晚要守灵。”
“行吧。”
陈南淮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不管,只是下了雪,外头冷,你自己注意些。”
盈袖一愣。
她还当自己听岔了。
从桃溪乡到曹县,陈南淮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贵少爷,从未见他这般平易近人过。
原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贱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是更新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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