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东宫的诏书已写好, 陈于案上数日, 却始终没有印下玉玺,公之于众。
皇帝每每端详此诏, 便会心生疑窦。
络儿当真会反吗此一切,莫非全是旁人的阴谋
这般反复叙说,心间亦会有所动摇。久而久之,便想要将这已起草罢了的诏书尽数毁掉。桌案旁点有烛火, 他便将丝绢凑至了火芯旁。但焰芯一摇,他陡然又想起过去十数年的往事,欲烧掉诏书的手就此僵住。
他有多少心虚,待李络便有多少疑心。
再三犹豫,终究是没能毁掉旨意。
“父皇。”大皇子李淳的嗓音, 自帘外传来,“您心思忧烦, 已有多日。如今恰好天晴雪净, 不如出门一赏冬景罢。”
皇帝正是心烦意乱之时,闻言便拂袖而起,道“也好。”
虽说只是赏雪, 但皇帝近来疑心重,身后亦带了不少太监随从。而李淳却一切从简, 只带了一个年轻太监。
父子二人跨出殿外,门前正是一片白雪皑皑。放眼望去, 纯白之色压于琉璃瓦上, 尽显贞洁之姿。纵使已心烦数日, 甫一望见这片冬日风光,皇帝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还是往年好。这等美景,便该去后宫坐坐,看年轻宫妃在梅树下打闹。
“去御花园看看吧。”皇帝负手,对身后的宫侍说道,“虽不知有没有什么花,但兴许是能看到不错的人的。”
苗公公为皇帝拢了拢黑羽的大氅,笑道“御花园中有几支新梅,如今刚长了花苞,正是俏丽的时候。”
皇帝闻言,难得地笑了起来“刚出花苞,有什么看头一园幽梅齐齐同绽,那才叫赏心悦目。”
李淳道“所谓冰骨清寒瘦一枝。玉人初上木兰时。一枝瘦梅,也未有什么不好的。”
皇帝听了,点点头,淡淡道“嗯,也是有理。这句诗朕听过,有那么几分意思。”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下了玉阶,向着御花园行去,身后宫娥持香炉玉钩,长长一列,浩浩荡荡,甚是热闹。皇帝慢行几步,不免又想起烦心之事,叹道“虽已派军前往近北,可终究不知洪致庭到底欲如何,络儿又身在何处。”
李淳低声安抚道“父皇不必烦忧,您有龙相护佑,理应事事化吉。至于太子,谋逆不孝之徒,迟早为天道所诛。”
皇帝听他言辞,眉间颇有些不快。就算如今流言纷纷,他也不想尽信。只是李络始终没有书信递回解释,难免叫他犹豫再三。
若是无心谋反,那缘何连一封书信都无莫非,是连人带马被扣下了不成
皇帝正在心中踌躇,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惊呼,有宫人脚步踉跄相撞,又有宫女惊声尖叫。旋即,便是一声“陛下小心”
皇帝愕然,重重转身,但见一名太监手现寒光,直直朝自己刺来。
“报效太子殿下,在所不辞”
这太监如此大吼一声,将泛着银光的刀刃刺向了天子,于众目睽睽之下行刺。
“有刺客”
“保护陛下”
“陛下小心”
喧闹的喊声,于一时杂七杂八地涌起。原本井然有序的宫人,顷刻间乱做了一团,如失了头领的鱼群,无头苍蝇似地乱转着。
皇帝僵立片刻,喉头动了动,欲躲开可年迈的身子却不大听使唤,只得寄希望于那些护卫。余光瞥见侍卫们已涌了上来,心底燃起一二分希望。
下一刻,皇帝便听见“噗嗤”一声响,原是李淳横在了他面前,将刺客的匕首以身躯挡住。
“淳淳儿”皇帝大愕。
“父皇,您无事吧”李淳的手臂挨了一刀,血色顿时从衣袖上浸出,染红一片。他咬牙捂住手臂,怒道,“来人,还不速速捉拿太子派来的刺客”
护卫们一拥而上,朝着握有匕首的太监涌去。大抵是见得刺杀无望,这太监反手便将匕首抹向喉间,决然一划。
飞血乱飙,染红了大理石的台砖。在宫女的尖叫声里,这刺客已重重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再无声息。
侍卫大步上前,翻过了刺客的尸体,伸手探了探脉息,报道“大殿下,这刺客已死。”果不其然,刺客双眼虽圆睁,但面色青紫,浑身血迹,早不可能有生迹。
皇帝太阳穴突突狂跳,心有余悸地盯着刺客的尸体;好半晌后,才勉强静了心。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光天化日,皇宫之中,竟敢行刺于君王这是何等大胆,何等谋逆之行
怒意涌上来,令皇帝心肺俱焚。他颤着手指,指向倒在地上的刺客尸身,哆嗦道“查,去查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如此手段通天”
宫女之中有二三晕厥者,却也有几个胆大的。其中之一虽裙角沾血,却仍怯怯说道“这似乎是大殿下所携的宫人。”
皇帝微愣,望向了李淳。
李淳皱眉,捂住了臂上的伤口,露出痛苦的神色来“什什么竟然是我的侍从”
皇帝原本的疑心,在瞧见李淳袖管上大片的血红后,便些微地消散了。他抚了下狂跳不止的太阳穴,低声沙哑道“先叫太医来,给淳儿处理伤势。”
刺客当前,李淳却不管不顾地挺身而出,丝毫不惧性命安危。恐怕,行刺之事与他无关。反倒是李络
皇帝的表情略略扭曲起来。
李络到底还是在记恨着他吗
“严查此事,叫侍卫来。”皇帝的声音一片冷寒,“朕要回书房去。”那封废太子的旨意,早该印上玉玺了
李淳见状,微微一躬。
恰在此时,一名宫人匆匆穿过落雪的小径,向着皇帝而来。乍瞧见地上的尸体,宫人僵立了片刻,面泛菜色,很快又打起精神,通传道“陛陛下,福昌殿下与齐家小公子求见。”
皇帝想也不想,便道“让他们滚回去。”
有胆大妄为之人于宫中刺杀君王,这等大事,叫皇帝无心再顾其他,只一心想找出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竟敢在皇宫之中如此肆意妄为。
“可是”宫人露出为难的神色,望向了不远处。
但听得福昌公主的娇惯之声尖厉传来“滚你个臭阉人,算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本公主今日我就是要去见父皇,你挡什么道把他给我拉开”
一片喧嚣之音,叫皇帝皱了皱眉。
福昌虽一向骄纵跋扈,但在自己跟前还是有些分寸的。怎么今日如此暴躁,连面子都不顾了
虽说恰逢了刺杀,但皇帝还是负手上前,遥遥道“福昌,闹什么回岐阳宫去,不得出来”
不远处,福昌公主正蛮狠地用脚踹着一个跪地求饶的太监,行事之凶狠,竟毫无一国公主的模样。闻言,她仰起头,对着玉台之上的皇帝朗声道“父皇,儿臣有事要禀报事关东宫太子,还请父皇听儿臣一言”
她此言说的极为大声,传于玉台长阶之间,竟隐隐有回声响起。
一名太监悉知皇帝恰逢刺杀,如今心情欠佳,人也在怒头上,便低声对福昌公主劝道“福昌殿下,您改日再来吧。这头发生了点事,陛下正在发火呢。”
“能发生什么事”福昌公主险些翻个白眼,“本公主要说的事,可比旁的乱七八糟的要重要多了”
“殿下”太监咳了咳,目光偷瞥玉台之上的皇帝,对福昌小声道,“有人行刺陛下。”
福昌公主的面色一愣。
刺杀
这可当真是天大的事情了。
“这”纵是福昌,也不由惊诧不止,张了张嘴。但想到自己今日要禀报之事,她很快回过了神,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尖声道,“父皇儿臣知道是谁密谋行刺”
她虽这么说,皇帝却并不信,道“胡闹什么滚回去”
李淳亦然皱眉,劝道“妹妹,你就不要掺和这事了。母后令你在岐阳宫静养,你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太医已到了,正在为李淳查看伤势。他撩起袖管,手臂上的伤口皮肉外翻,十分可怖,但却并不致命。
福昌公主急喘了几口,口中呵出一片白气。她看看皇帝,再看看李淳,想说话又有些犹豫。就在此时,她听闻身后传来了齐知扬的声音“殿下,您忘了知扬所说之言吗”
福昌公主茫然地回过了头,却看到齐知扬冠玉似的面容正定定地对着她,那双眼如含墨羽,满是专注。
自打与齐知扬相识,对方便从未这般认真地看着她。此刻,福昌公主的心底有微微的融化与暖意,只觉得一切都已值得了。
她已想好了,这辈子只嫁给齐家的小公子,绝不会为了哥哥,而嫁给那个年纪足够做她父亲的什么北将军洪致庭
想到此处,再看一眼齐知扬年轻的面容,福昌公主忽而有了莫大的勇气。她深呼一口气,大声道“父皇您不要被蒙骗了此事全是母后一手策划,李络太子殿下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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