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仪局属六尚局之一,掌宫内礼仪起居。崔尚仪乃正五品女官,总领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四司。正因如此,贤妃才派了她去教导诸贵女宫中礼仪规矩。
这些贵女日后皆有可能成为天子宫嫔,若礼仪稍有不好,一个不好便会酿成大罪,陛下如果追究,治崔尚仪一个教导不周也不是没可能。照理来说,崔尚仪此刻应当在彩丝院盯着诸贵女的教习进度,忽然前来绫绮殿求见,想来定是有要事。
顾素未和贤妃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了同样的讯息。
此时,得到了宣见的崔尚仪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举步往殿内走去。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这样早便来打搅贤妃娘娘,只是因为彩丝院的事情闹得实在令人难以收场,眼下听到贤妃并未责怪才轻舒了口气。
宫人退出去不多时,崔尚仪便进了殿中。
“奴婢参见贤妃娘娘、贵嫔娘娘。”
行了礼后,她并未急着说出自己的来由,而是在等贤妃开口。果然,待她站直后,贤妃便看着她道:“崔尚仪行事素来稳重,礼仪周到,因而本宫才指了你前去教导这回入宫备选的家人子。如今你刚去了两日,缘何今日一早便匆匆赶来求见?”
崔尚仪听了这话,方才放下些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是听出来了,贤妃这是对她突然求见不满。
“回娘娘,是奴婢无能。”她身子微微弯下,显得有些惭愧,“您看重奴婢,叫奴婢去彩丝院,奴婢心中记着娘娘的信任,不敢有丝毫懈怠,可……”她顿了一顿,方又续道,“奴婢到底没有这方面经历,遇此事不免犹豫,不知该如何决断,如是奴婢由着自己所想而做决定,少不得会冤了哪位家人子。因此奴婢斗胆,想请娘娘出面裁决。”
语毕,拱手一揖。
听到这,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素来采选,入了宫备选的家人子就没有消停的,贵女心高气傲的不少,能留到这一步的自然更不必说。这人多了就容易有龃龉,更别说还是这么多女子了。哪回采选要是不闹出点事,反倒叫人不习惯。只是,能让崔尚仪都觉得棘手的,怕不再是先前那种小打小闹了。
贤妃终于正了脸色:“究竟是何事,你直说便是。”
崔尚仪这才声音清晰地将彩丝院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
这届家人子同先前一样,都是有些傲气的,表面看着一团和气,实际心中谁也不服谁。因宫规压着,过分的事谁也不敢做,但暗地里拉帮结派,给自己看不过的人使绊子的事情却不少,只因这些都背地里的,并未闹至明面上来,崔尚仪便也一概不管。
横竖这些贵女做得最过分的也不过将用过的污水状似不经意泼到自己不喜之人衣裙上,这比起崔尚仪这些年在宫中所见已然是小把戏。只要正式学习时不闹出事,便都不是大问题。
更何况,能留用的家人子毕竟是少数,大多殿选后都要送回本家自行婚配,即便同住彩丝院时有何龃龉,待落选回家后日子久了便也都渐忘了,小打小闹的,也伤不着谁。
可令崔尚仪没料到的是,今日一早,她从尚仪局赶到彩丝院时,却听到了件令人骇然的事情。
彩丝院一名侍候家人子的宫人不知怎的,双手忽然红肿溃烂。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名宫人罢了,可细问之下,崔尚仪才知晓,这名宫人侍候的是工部郎中嫡次女,名唤言笑笑的家人子。
崔尚仪对这言笑笑可谓印象深刻。盖因每回教导家人子礼仪时,这位言小姐都学得不怎么上心,不仅如此,还总是念叨着人人生而平等,谁也不比谁高贵这类的话。因为这样,旁的家人子都不怎么爱同她来往,觉得她伪善造作。但相对的,她倒很得宫人的心。
言笑笑待宫人宽厚,昨夜更是将从家中带来檀粉送与伺候自己的宫人。她原是好心,觉得自己不爱用,丢了可惜,还不如送人。谁知那宫人拿回去后,还未来得及使用,只是睡前在手上试了试,结果第二日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的双手肌肤不知为何竟溃烂不堪。
言笑笑知晓后,细细问了那宫人,当得知对方夜里回去后除了自己送的檀粉,再未碰过其它,脸色当下就变了。
“那檀粉自我从家中带来后,就从未用过,一直放在妆台上。如今兰灵只不过碰了些,一夜过后就变成这般模样。若是我未曾送与兰灵,而是自己用了……”后面的话言笑笑没再说下去,但彩丝院诸人都清楚,如果用了这檀粉的是言笑笑自己,那她就同殿选无缘了,不仅如此,日后也无法再嫁。毕竟谁家也不愿意要一个毁了容貌的媳妇。
听完大致经过的崔尚仪皱眉思索良久,最终叫人去宫正司请了两位典正并几位女史在彩丝院看着,自己则匆匆往绫绮殿赶来。
崔尚仪入宫已有二十余年,乃先帝在时的旧宫人。武定元年当今陛下登基,大赦天下的同时,也放归了一批年事已高的宫人,尚仪局前任尚仪便在此列。前尚仪出宫后,当时还是司赞的崔尚仪因是尚仪局中最为优秀者,便顶了尚仪的空缺,到今日她任尚仪也已十年。
教导家人子这样的事情,她先前做过两次,贤妃便是她曾经教导过的家人子。她为人刚正不阿、不偏不倚,且十分重礼。先帝采选时还曾有尚仪因备选家人子中有家世显贵者而曲意逢迎,在争端中故意偏向其中一方。但崔尚仪却从不会如此,她的眼中心中只有宫规礼仪,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退怯。贤妃就是看上了她这一点,因而才压下了宫正司调任崔尚仪的请求,将她留在了尚仪局。
也正因为行事谨慎,因此崔尚仪碰到这样的事情并不敢自己裁决,问明情况后便赶来绫绮殿,请贤妃定夺。
贤妃听后也有些讶异。毕竟家人子都是亘都及各地方官员家中贵女,备选时也许会有一些小摩擦,但她们之间并不像后宫妃嫔一样有什么要紧的利益关系,因而就算看不上谁也不过是面上口上你刺一句,我回一眼。
像这次这样狠到毁容的事情贤妃也是第一次碰见。
想到这,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坐在另一侧的顾素未,却见对方皱着眉,面上除了惊讶,竟还带了些疑惑,便问道:“素未,你可有什么想法?”
听她问自己,顾素未回过神来摇摇头:“并无,只是觉得奇怪,照理来说,家人子彼此之间并不相识,短短几日内,也结不下什么仇怨,不应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其实顾素未想说的是,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存在,至少在前世任何一次大选都从未听过这样的事情。她原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就故事中的贵女一样,一切都会没什么改变,不曾想,这才一天不到,就碰上了从未发生过的事。
还有那个言笑笑,她明明记得……
想了想,顾素未决定还是暂且先不提这事,毕竟无法确定。
贤妃同顾素未想得一样,也觉得事情发生的过于蹊跷,便问崔尚仪道:“言笑笑那盒檀粉在哪?”
“在奴婢这。为了防止证物丢失,奴婢特意带了过来,请娘娘过目。”崔尚仪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方素色绣绿萝的帕子,轻轻展开帕子后,便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贤妃看了眼芷乔,芷乔便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去,将那帕子并脂粉盒一同拿了过来,放在桌子上。
素白的帕子上是景泰蓝描金八角脂粉盒,看着很是精致,贤妃看了会儿,正要伸手去碰,却被顾素未拦住了。
“娘娘小心些。”顾素未道,“眼下虽无法断定那宫人是否是因这檀粉而十指溃烂,但谨慎些总不会错。”她说着对着身边的知秋道,“你且去尚药局请一位司医来。”
知秋应诺离去,一盏茶后,带着一位司医回了殿中。
那司医名为霍明远,今年不到三十,生得极为清秀,去岁才从医佐升了上来,原本今天这事不该他来,不过因为知秋去后旁的司医都不在,这才带了他来。
他来的路上问了知秋有何事,但知秋并未言明,只说了让他一同去贤妃娘娘的绫绮殿,待到了看到不仅有贤妃,还有一位顾贵嫔,且尚仪局的崔尚仪也在此处,才觉得事情应当不简单。
他连忙行了礼后,便听得上首的贤妃道:“霍司医,本宫这儿有一盒脂粉,还劳烦你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用料。”
言毕叫芷乔将那檀粉拿到了霍明远面前。
霍明远双手小心接过那盒檀粉后,下意识地也像先前贤妃那样抬手想要沾去一点仔细瞧。
“别碰。”轻缓的声音阻止了他的动作,他抬头,才发现是坐在一旁的顾贵嫔。
“方才忘了同你细说。”顾素未道,“这脂粉中似乎含有不同寻常的材料,有人沾了这脂粉,一夜过后十指溃烂。”
“这……”霍明远一怔,“贵嫔您的意思是,这脂粉有问题?”
“不好说,我们并不清楚里面究竟有什么,因而才叫了你来分辨一二。”
听了她的话,霍明远愈发郑重起来。
先前他会如此轻率地直接用手沾去脂粉不过是因为听了贤妃的话,以为这只是一盒普通的脂粉罢了,但很显然,眼下的情况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于是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铜匙,小心地在盒子里舀了一点出来,然后细细分辨。
“这脂粉所用材料有铅粉、豆粉、蛤粉、山榴花和……”说到这,霍明远一顿,竟不再继续。
“和什么?”贤妃察觉到他的犹豫,因道,“你且说便是。”
霍明远却没有立即回话,而是举起小铜匙又看了好一会儿,再仔细闻了闻,才缓缓道:“回娘娘,这脂粉中除了先前臣说的那些,还有一味紫苕甘。”
“什么?!”贤妃语气一变,“这里面竟有紫苕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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