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警人不是女子，民警们暂时可以装作没看到女子的表演。
他们努力忍着笑，把注意力放在林涧溪和男人身上，绷起脸用笔杆敲了敲桌面，分开笔录。
生态社区隶属于鑫诚街道办，而鑫诚派出所紧邻着新城街道办，身为一个哪怕开发楼盘都住满了回迁户的位置，鑫诚派出所的民警对当地住户的家庭情况即使不能说“了如指掌”，也大多认识。
这份了解不但包括前些日子轰动不已的“临产女医生跳楼一尸两命”，还包括“搬来的林姓帅小伙见义勇为，狗口救男童”。
因此，分别对待两人的时候，民警们的态度就十分不同了。
接待林涧溪的是个带着小圆眼镜的年轻民警，他眯缝着眼睛看人时候的不笑也像笑，“你是报警人吧？说一下姓名、年龄、住址、电话、工作之类的个人信息。”
林涧溪一连串的报出来，随即主动把自己从听到男女对话，到男人撞了自己还耍横想打人，被自己反手按住的事情边回忆，边不加修改的复述出来。
“你说的‘邻居周大爷’是周源吧？他不是李大妈她家那口子么，我们认识的，两口子都特别热心。”小圆眼镜民警眼睛往旁边使了个颜色，随口聊聊似的岔开话题，故意提高了声音说，“李大妈是街道办的，急公好义，经常帮着处理夫妻感情不和的事情。崔医生没了之前，她就没少过去调节夫妻之间吵闹。因为这个，崔医生没了之后，我们还跟李大妈了解过不少情况呢。”
霎时，隔壁桌妹子在电话里告状的语气更加理直气壮了。
小圆眼镜民警声音落回来，“你跟崔大夫都是医护人员啊，难怪听到过世同行被抹黑心里不舒坦。”
林涧溪顺着民警的话解释，“主要是觉得对方人不好，不希望再有年轻姑娘跳进火坑。我没想到对方态度这么恶劣，被揭穿就要打人，幸亏长得柔弱，家里不放心，从小让我学散打防身。不过，我把人控制住就停手了，绝对没有动手伤人。”
小圆眼镜民警点点头，“不用担心，路口监控是好的，等一会联系交警调来监控录像就能还你清白了，没人能靠着耍赖在法律面前胡作非为！案情十分清晰，如果监控上能证明你没主动打人，那过一会你就可以回家了。”
“谢谢，辛苦警察同志们了。”
“不客气，为人民服务。”
对比起林涧溪这面的和风细雨，给男人做笔录的就是个身高接近一米九，体重看起来远超一米九的铁塔壮汉民警了。
他鼓着夸张的三角肌和肱二头肌，蒲扇似的大掌往桌面一派，冷声哼道：“姓名！”
桌面上水杯、笔筒、相框、文件夹全都随着这一掌猛跳起来，再落回桌面。
在外头还横了吧唧的男人当场就萎了，他缩着脖子色厉内荏的喊：“你们别想对我动私刑！我记住你们警号了，出去就会举报你们的！”
铁塔民警哼笑着往头顶比划，“咱们都是文明执法，照章办事——看到了吗？监控摄像！又不把你按在地上打成伤残，谁怕你举报。老实交代，姓名！”
听说有监控，男人一面安心不会被暗地里收拾了，一面又遗憾没办法造谣举报给民警们点颜色看看，于是，心里越发虚了。
“之前崔钰跳楼的时候，你们不是过来了解过情况了么？怎么还问我叫啥名字。”
铁塔民警彻底撂下脸，不客气的反问，“你非得在派出所耍嘴皮了是吧？”
铁塔民警“哐”的一声把抽屉拉开，“行，你敢耍嘴皮子，我就敢跟你耗！小王帮我打杯水。看到了吗？我喉糖有一抽屉，耗得住。”
男人看着整齐码放的整整一抽屉各种品牌的喉糖，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了，态度自然端正了许多。
“我没这个意思，就是觉得民警明明知道对方是谁还故意反复询问的行为，有点‘懒政’。”
什么“懒政”不“懒政”的，说白了，还是心里不服气，想威胁举报吓唬民警。
可惜，街上的小流氓比他要油滑得多，见多了小流氓的民警们早不怕这种人了，一点不搭理他，只不断重新问，“姓名。”
见民警不接茬，男人撇撇嘴，总算回答，“赵煦。”
“年龄？”
“34。”
“住址？”
“……”
“为什么出手打人？”
“这可不是我主动的！那个小年轻闷着头往前走，一下子撞在我身上，还让我道歉，我当他碰瓷呢，说话就大声了点。结果他在我女朋友面前造谣，说崔钰是我逼死的，我能气得过吗？死者为大，哪能让他乱说！”
铁塔民警冷笑一声，眼睛里写满了不屑。
调查过崔钰带着临产的孩子跳楼，谁还不知道赵煦什么人品，这种垃圾还有脸说“死者为大”？他看赵煦纯粹是害怕半夜被前妻鬼魂摸到家里头，上演一出厉鬼复仇记，这才急着找新媳妇陪他过夜吧。
“然后你就主动动手打人？”
“没没没，就是吓唬吓唬对方。”
“是不是你先动手的？”
“算不上动手，我就吓唬吓唬他。你看他那个子，我像是想跟他打一架嘛。”赵煦仍旧一直在回避问题，不肯承认自己率先动手。
赵煦自己长得高大健壮，相貌颇有几分英俊，看着人模狗样的，否则也不能在背着“临产前妻跳楼自杀”的传言后，依旧有不知道真相的人愿意主动给他介绍好人家的姑娘。
林涧溪高挑劲瘦，是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五官精致秀美，眼神清澈，套着长裤、羽绒服，看起来简直像个没出社会的大学生。
如果拦住赵煦还因为口角搅合到一块的是个貌丑猥琐的人，民警或许还会听一听赵煦胡扯，但跟林涧溪放在一起对比的时候，只看一眼脸，任何人都免了会更加相信眼神清正的林涧溪；更别提俩人都算“声名远播”，只不过“声名”好坏不同。
民警正问着，一对中老年夫妻气哼哼的推搡着个脸上印着巴掌印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派出所里。
他们张望一番，中老年妻子直接朝着年轻姑娘扑过去，抱着就是一通“苦了我闺女了”的把年轻女子藏到自己身后，连声安慰红着眼圈垂泪的女子；而两个男人过去和民警交涉。
脸上带着巴掌印的男人愧疚的看了年轻女子一眼，他主动抽出几根烟递上去，问也不问情况先感谢民警们：“多亏民警同志了，不然晓君就要被人坑啦。”
民警们没接烟，给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家长三人组叫过来讲清楚具体情况。
然后，他们一脸严肃的重点强调，“刚刚监控时间送过来证实报警人没打人，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到了下一句话，民警压低了声音，“但是你们家女孩子打人了。你们不要提她后来对着赵煦拳打脚踢的事情，只说男女朋友闹矛盾，含混过去就算了。只要赵煦不另外报警说被你家女孩打了，我们这儿也不会记录，也不会抓人。”
“好好好，我们一定好好教育孩子！谢谢您了，果然是为人民服务的人民公仆！”家长三人肃然起敬。
到了最后，唯一被留下的只有明确打人行为的赵煦。
女子家长不断埋怨着妹夫不打听清楚，险些害了他们女儿。
老夫妻站在派出所门口，不好意思的对林涧溪感谢，“谢谢你啊！我们闺女从小性子就腼腆文静，我们一直不放心，念书时候紧紧盯着生怕她早恋，耽误学业；好不容易了又托人安排的工作，让亲戚帮忙盯着，别让心术不正的同事拐了去。唉，是我们管得太严了，她二十七八了，压根不想找对象，催了还说是独身主义。我们没办法，只能托人介绍。多亏了遇上你，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内情，不然还当赵煦是能体谅前妻工作繁忙、可以顾家的好男人，咱们闺女就要落在人面兽心的畜生手里了。”
林涧溪视线往旁边偏了偏，看着在派出所门外团团转，表现得极为急切却没有向无关路人出手的女鬼和鬼童，再看对面一家四口，真心实意的劝说：“叔叔阿姨，既然小姐姐不想结婚，你们不妨听听她真正的想法。生儿育女是一辈子，孑然一身的潇洒度日也是一辈子，人各有志而已，日子过得舒心就成了。你们不能一直陪着小姐姐，但她快快乐乐的最重要，否则即便结婚了，整日满腹牢骚的被锁在孩子身边，不是更痛苦么。如果以后小姐姐想结婚了，一定要探听清楚对方的人品啊。”
“唉，好，我们肯定会小心的”老两口又对林涧溪一阵感谢，一家子相互搀扶着离开。
“大姐姐没被骗，真好。”鬼童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林涧溪身边小声感慨。
林涧溪瞥了鬼童一眼，非但没被吓得跑掉，还伸手揉了揉他头顶。
鬼童大起胆子，把脸伸过去贴在林涧溪掌心，“妈妈活着的时候，想收养附近流浪的一只小黑狗的。赵煦不同意，说小黑是土狗，养了丢人。妈妈悄悄在车库给小黑准备了一个狗窝，每次下班回来都给它洗洗澡，想养得胖一点、漂亮一点，等我出生了把小黑带回家给我作伴的。小黑隔着肚皮跟我贴过脸，特别可爱！妈妈坠楼之后，是小黑叼着我们母子的魂魄，我们才能挺到进急救室抢救，它也是因为看到我们的灵魂在街上急着追过来被车撞到的——这个大姐姐救了小黑，还把它带回家收养了。大姐姐听不到我们说话，我和妈妈没办法，但她现在没落在赵煦手里真好。谢谢你。”
林涧溪听着鬼童稚嫩又阴森的声音，突然叹了口气，随即笑着摇头。
相依为命的厉鬼母子不但没有去害无辜的人，还会惦记生前关照过的流浪狗；而害死他们母子的男人却依旧逍遥法外，还惦记着再去哄骗下一个受害者。
到底人更可怕，还是厉鬼更可怕？
他之前是太武断了。
林涧溪从隔壁小超市买了两瓶AD钙奶跟鬼童分着喝，“崔钰掉下去，赵煦是怎么摘干净自己的？”
鬼童一把抱住AD钙奶，欢喜得头顶不断冒出黑烟。
他直接用满嘴尖牙咬掉整个饮料瓶头部，叼着瓶口吸吮奶液，含含混混的说：“赵煦告诉妈妈准备了礼物在阳台上，把地板打上厚厚一层蜡，铺在地板上的防滑地毯背面也涂满蜡。再对妈妈深情款款的要求，等他离开再去拿礼物。”
“‘礼物’很重的，妈妈用力的时候地毯正好滑开，平时锁起来的防盗窗那天却没关，妈妈抓空了，穿着她准备迎接我出生的红裙子，咻的一下子从九楼掉下去了。”
“落地的时候，我好疼。好疼啊！我死的好惨呐——我要让他偿命！”
铺天盖地的黑雾席卷而来，涌入鬼童体内，鬼童七窍流血狠狠冲向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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