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正辞严的说了要辞职不干了，回头又若无其事的回到医院，谁要是哪个单位有人敢这么做，一定会被同事们明里暗里嘲笑不休。
林涧溪虽然不至于死要面子到不敢面对自己食言的事情，但再进病案统计科的办公室大门，心里也颇有些惴惴不安，不想面对被同事嘲笑的场面。
幸亏周曼和陆鸣都不是多嘴的人。
看到林涧溪进门，她俩如昨日一般热情的露出笑容招呼他坐下，从头到尾都没提别的。
既然发现同事们“不是人”，林涧溪也不想装傻了。他拖着凳子坐到周曼和陆鸣桌前，主动问起两人的种族身份，想要避免以后的麻烦。
周曼举止风流的举着手把镜子涂口红，冲林涧溪丢了个媚眼，“我和我先生日日黏在一起，比翼双飞，你还猜不出我是什么？”
“比翼双飞……比翼鸟？”
他转头去看陆鸣，陆鸣垂眸低声，“我是鹿蜀，对子孙后代好，就是、就是……多生，只要生下来都能养活。”
“对你们俩的种族，我有没有需要避讳的地方？”
周曼和陆鸣表情顿时都不太好。
人类征服四海九州的伟大过程，恰巧敲响了妖兽神异们退出历史舞台的丧钟，甚至，为了记录这一伟大历史，留下一部旷古绝今的食谱《山海经》。
这部名著有另一个感天动地的别名——《不管山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人类都打下来吃过》。
比翼鸟和鹿蜀都榜上有名，比翼鸟只是被形容的“虽然长得像被劈开的野鸭子，但意向还算美丽，而被文人广泛歌颂”，鹿蜀就真实悲惨得多，因为，鹿蜀的外貌后面跟了一句“佩之宜子孙”。
整个世界里就没有不对子孙后代执着的民族，其中以东方对子孙后代的数量和质量追求都最为突出。
“佩”字，有的时候翻译成“佩戴皮毛”，有的时候则干脆作为“圈养”的表达。
无论是单纯要皮毛，还是整只鹿蜀都要，鹿蜀作为一个种族都遭殃了。
“虽然食堂里面常年提供烤鸭，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吃鸭子制品，包括、但不限于麻辣鸭舌、鸭翅、鸭胸肉，尤其不要吃半只的烤鸭。”周曼掩面而泣，“比翼鸟真身确实很像被劈开一半的鸭子。我每次在食堂看到大妖怪们把烤鸭对半撕开，心理压力都好大，脑袋顶上的翎羽一把一把的掉。”
反而陆鸣态度良好，“鹿蜀的皮毛很顺滑厚实，被修剪掉一些也没关系。虽然有许多前辈被抓走了，但其实我们鹿蜀一族过得还算不错，没有骇人听闻的悲惨往事。你在我面前不必小心翼翼的，哦，对了，我会有点过于宠溺孩子，你不能在我面前大骂训斥孩子。”
孩子？
林涧溪一下想起厉鬼崔钰和她没来及降生就胎死腹中的儿子，心底探口气，“你认识妇产科的崔钰和她儿子么？”
“你说的是宝宝吧，宝宝特别聪慧。崔钰以前没生过孩子，她生前执念是有两台脐带绕颈的手术没来得及做，所以总忍不住把宝宝放在办公室独自跑到妇婴医院手术室去。宝宝孤孤单单的没趣，把崔钰办公室的专业书都看得七七八八了。”
“宝宝他‘出生’才两三个月！”
“厉鬼的时间和学习方法和人类不同。有些厉鬼会变得浑浑噩噩，只记得心中怨恨，想要杀人报仇；有些厉鬼却会在天时地利之下开启灵智，变得成熟懂事。宝宝从来不闹人，是个好孩子。”陆鸣一脸慈母的温柔笑意，说起小孩子的表情果然无比慈爱柔和。
林涧溪突然好奇起陆鸣的家庭组成，“曼曼姐和先生都是比翼鸟，那鸣鸣姐你的先生呢？也是同族么？”
“……不，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而且，他并不知道我是妖怪。”陆鸣柔和的笑脸裂缝中露出几缕破碎的情绪。
她垂眸看着手掌，眼神放空，“我和他的事情，跟所有妖怪和人类在一起的故事一样老套。在我年幼还不能熟练掌握变化技巧的时候，在山林里暴露了自己的踪影。大山沟的百姓不知道我是鹿蜀，但野马也很好，那个年代许多人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口肉，一匹大牲口足够全村人过个好年了。村民不停的追着我奔跑，是他救了我。所以，我看他家里人丁单薄，就给他做妻子，生养儿女了。”
这样的事情确实很俗套，但现实永远比故事来得锋利刺耳。
林涧溪长大的二十多年，正巧是科技飞速发展的几十年，贫富差距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拉开。
如果陆鸣的先生生在在一个大山沟了，那么除非他的才智超乎寻常，否则，作为一个普通人，想要离开深山，靠自身本领在城市买房子，安身立命，难度简直不可想象。更不用说她先生家里人丁单薄，应该也找不到亲戚朋友帮扶了。
陆鸣身为一只女妖怪，她可以自己来报恩，但不会让全家都给她报恩。
和丈夫生养了两个孩子之后，肯定要陆鸣小夫妻俩亲自照顾孩子的，不能指望双方父母。
“那孩子……”林涧溪欲言又止，最终把好奇的提问咽下肚，觉得自己不应该问这种伤人的问题。
陆鸣自己倒并不在意这些，直接回答：“妖怪和人类的孩子，不存在半妖，只有纯粹的妖怪或者纯粹的人类——唔，就像人类的基因一样，你可以这么理解，妖怪基因是隐性基因。”
陆鸣脸上没有丝毫阴霾，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说，“我和他结婚之前怀上的第一胎是妖怪，我认真的想了整整一夜，比起留下鹿蜀妖胎；我更想以人类的身份和他共度一生，看着他死去。所以我打掉了那个孩子，从头到尾没让他知道。现在家里的两个，都是人类，他非常喜欢孩子，曾经那么混的男人，在有了孩子之后，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开始沉心工作，努力赚钱养家，甚至有耐性陪伴两个孩子读书、写作业。”
陆鸣的眼神依旧非常温柔，但她的表情也十分悲哀。
林涧溪突然就听不下去了。
这不是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而是妖怪目标明确的“报恩”。
在陆鸣长长的一整段描述中，因为孩子而成为一个合格父亲的男人并不是妻子的好伴侣，他所有成长和付出都与陆鸣无关。
陆鸣选择的人类伴侣或许早已不记得幼年时期的随手的善良，也未曾对为了这个家辛劳的妻子心存感激，但他只是，也只是，真心实意疼爱自己的孩子罢了。
——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了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鹿蜀的本能让陆鸣宠爱孩子，但孩子们与父亲的亲密也意味着陆鸣从未得到过她或许奢望过无数次，却从未得到的爱情。
陆鸣很快恢复精神，似乎对自己没能得到爱情毫不在意，“我要做的是报恩。现在，我给他最幸福的婚姻生活——贤惠体贴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孩子，我欠他的恩情足够偿还了。妖怪生命悠长，谁一辈子不得遇上几个人类。没被人类伤过心，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是妖怪。”
林涧溪：“…………”
行吧，你们要妖怪能自己调节心理状态，不恢复真身跑出去报复社会就可以的。
陆鸣又幽幽道：“反正我没能心想事成，也不敢打击报复人类。老板说过，谁敢在人类社会胡搞乱搞，他就祝福对方事事不顺。”
“泰老板并不很能打吧，你们为什么都那么怕他？”
或许是小鬼童的“乖巧”给了林涧溪信心，在选择回来三院上班后，他已经不再恐惧于同事们与众不同的种族和能力，但只要一想要泰老板看着虽然高大却被自己直接推开的“柔弱身体”，林涧溪就情不自禁好奇起泰老板到底有何种能力，居然令百妖折服。
“你跟老板见过好几次了，居然不知道老板的本事！”
林涧溪努力回忆了一番与泰老板见过的三面，迟疑道：“……他的特殊能力难道乌鸦嘴？”
周曼、陆鸣：“= =”
“不，这能力我在动画片上看过，叫、叫……哦，对了，应该叫言灵！”
“勉强也算吧，但不一样的。”周曼跳起来捂住林涧溪的嘴巴。
她压低了声音，有些害怕的缩着脖子说，“这些年文化入侵，好多东瀛的妖怪也乘船、做飞机来到中华大地上。靠着动画片大红，没少在什么cp、萤火虫之类的场合搏版面增加曝光率，他们红了之后没少在咱们本土妖怪面前耀武扬威。”
“‘言灵’是东瀛术士和狐狸的本事，老板出去谈生意的时候遇上过几回藏身普通人中的东瀛妖怪，还被误会过身份，所以很不喜欢他们。”陆鸣跟着说出重点。
“没看出来，老板还挺爱国的。”林涧溪咋舌。
他不是在嘲讽泰老板嘲讽，而是泰老板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爱国”的味道。
只看泰老板的相貌就不合格。
泰老板生得英俊，但泰老板的英俊是近乎神性的英俊，眉目疏冷、神色淡漠，他的五官任何一处都如同刻画得出，精致却也冰冷，“爱国”这么热血，根本没办法与他联系到一块去。
再加上泰老板那身笔挺的西装和光亮得蚂蚁都站不住的皮鞋……
如果泰老板还有戴眼镜的爱好，拿他看起来会更贴近“刻薄资本家”的身份；又如果泰老板保持现在的样子，身边带上经纪人和保镖，那么他出门的也会有不少人误会有天王巨星出门。
“那当然了！老板说过他生是中华的神……”
“死是中华的魂？”林涧溪接口。
“天生地养的神是不会死的。”
“？”
“老板是吉神，吉神懂吗？随口恭喜你走运，你去买连号彩票都能中头奖的那种吉神！”
林涧溪终于被震撼了，他思索三秒，郑重的询问，“老板这些年，没少被电话诈骗的团伙拉拢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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