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山海可平(言冰云视角)

    言冰云曾经无数次思索过,如果自己的人生没有陈轻上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没有轻儿带着他去街边玩耍胡闹找乐子,也许他小时候不会受那么多罚。

    如果不是和轻儿一同练武,大概他不会因为要护她而受那么多伤。

    如果轻儿那么明亮的眸子未曾日日对着他,可能他会更加符合鉴查院的形象,效率更高办事更妥帖,可以不择手段为大庆贡献更多。

    但这样他也就没有了心,没有了温度。

    自小长在京都,年幼入鉴查院,他看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他看到的是宫中温和笑意背后的淬血尖刀,朝中权力倾轧的无边深海,院中麻木同僚的冷酷无情。

    言冰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见过光明。陈轻上真的很不一样,她的力量是他人无法估量的,甚至他也无法勘探一二。

    他经常穿白衣,一是因为其他颜色他觉得太过艳丽,二是因为这整个鉴查院的布局陈设颜色都太过沉重了。

    杀手都穿黑衣,除了为了行动隐蔽以外,还因为这样血溅上去看不出来,他穿白衣,就仿佛没有鲜血曾落在他身上。

    生日火锅那天他第一次品尝到了轻儿口中的新美食,他为她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焰火盛会。王启年说姑娘家都喜欢这些,于是他花了五十两买下了王启年手中的烟花。轻儿果然喜欢,不过他没想到轻儿会直接跳到他的怀里。

    可能是没有他人在场关注的缘故吧,那个时候他竟然没有觉得脸红,也没有觉得陈轻上行为哪里不妥,就感觉好像天生该这样似的,她高兴了可以扑到他怀里,她难过的时候也可以,只要想扑过来他随时接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在她身边。

    她后来打碎了盘子的样子很可爱,可爱到他想让轻儿的可爱只有自己看到。

    陈轻上就是有这种能力,她能让世上一半的人喜爱她,让另一半的人嫉妒她。长公主不喜她,他和她都感觉得到。这么多年她时不时受到刺杀,如果没有他在身边,结果还不好说。

    他已经不记得多少次为她挥开突然飞来的箭矢,看她多少次差点中了毒药,偏她还不知道境况危险,什么时候都笑得出来。

    以往他出任务的时候她总笑着对他说早点回来,那日他说了要去北齐的时候她一反常态地沉默。哪怕一两句指责或者是劝告都可以,但她什么都没说,还希望自己一个人静静。

    他没忍住问了轻儿一句,虽然轻儿平淡地笑着答了,但他还是觉得一切都不简单。

    没人知道那段时间是言冰云最挣扎的时候,他隐隐感觉到有一些关于轻儿的事情完全不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了。

    轻儿的与众不同和卓绝于世他一直都知道,但如今他却意识到自己和她之间也许隔着一条山海鸿沟。

    他挣扎她的家世身份,挣扎她对自己的看法,挣扎无法言说的在最爱的人面前才有的失落和自卑。

    他唯一不挣扎唯一无法骗自己的是,他喜欢她,他…爱她。

    这种爱早就刻在他的骨子里了,这种爱向上萌芽向下扎根,她是他一生的幸运,唯一的救赎。

    当时一本红楼盛行京都,他自然也翻了翻。和轻儿还有二皇子静坐,二皇子惋惜终究是礼教所拘让相爱的两人终别离,轻儿却说那是他们的爱不够灿烂、热烈和纯粹,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论武功谋略,只怕轻儿要略微逊色于他,若说心胸境界,天下世人自愧不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轻上不过是借了首诗词有感而发,言冰云与二殿下却内心深受触动。

    山海亦可平,于是他听到二皇子对轻儿说:“若是这山海是我多年来的雄心壮志,我若平了它,我会与我之所爱相逢吗。”

    直到听到轻儿回应说,所爱有相互之意不知二殿下可曾得到回应,他紧握着的手才逐渐放松下来。

    轻儿要去澹州接范闲了,原本听说范闲行事他并无更多在意,但那日在鉴查院与范闲对上,一番交锋下来,言冰云感觉到了范闲是他见过的第二个熠熠生辉的人。

    轻儿是他见过的第一个。

    一开始只是因为提司腰牌和身份才关注范闲,现如今范闲身上的光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们都代表光明,都是血水中的清泉。

    当他后来知道轻儿和范闲很是投缘回京之后也经常相聚的时候,他反倒没有那么惊讶,也多了一丝淡然。

    两个相似的又同样别具一格的人之间互相吸引,这实在太正常不过。

    他言冰云可以赌一场,赌他不用像之前那样时时刻刻传纸条提醒轻儿小心范闲,赌他不必时时刻刻与范闲针锋相对,轻儿的心就在他这里。

    有一次耐药性训练是费老亲自过来的,不是什么毒,却能致幻使人精神错乱。他头痛欲裂眼前全都是鲜血、残骸,耳边不断地回响着“放弃吧”“你不行”,他看到院长、父亲被人暗害,整个鉴查院都被屠戮,自己身受重伤满身是血,眼前利剑袭来他却无力躲避……

    轻儿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利剑穿透了她。

    她握着他的手,说:“我相信你,你是我心目中最棒的人,好好活着为我们报仇。”

    他看着她渐渐在怀里没了声息,他哭了。与此同时这药也解了,因为心魔只有自己能治。

    费介没有想到言冰云轻易跳脱开了这些幻象,费介问他看到了什么,毕竟他被药物控制后嘴里叫的名字都是轻儿。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费介告诉他,这药让他看到的,应该就是最真实的自己内心深处恐惧的。

    他突然悟了,自己在最绝望的深处依旧知道轻儿会保护他,会鼓励他,会用崇拜和希冀的眼神看他,之前的自己,到底在挣扎些什么呢。

    用脑子想果真比不上用心的最深处感受。

    那日在醉仙居,看着轻儿在自己的怀里乱蹭,一边是君子言行礼教约束,一边是心爱的女子此时正毫无防备地依靠着自己。

    在他看到轻儿皱眉想要吐出药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吻住了她,他一只手托着她的头穿进她的发丝中,另一只手揽着腰,克制着自己想要动手的念头。

    之后将她抱回言府放在客房的床上,他又想亲亲她,只不过刚才还有个理由,现如今再这样做岂非趁人之危。

    和父亲带着家产和聘礼单子去见院长,他其实很紧张,没想到各处主办都在,就连范闲也在,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沉。

    得知了来意几位长辈也没说什么,院长直接吩咐人去叫轻儿过来。

    当轻儿说出“愿我如星君如月”的时候,他在想,若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钻进他的怀抱,之后又害羞地钻出去,他追出去抱紧,死也不撒手。

    他心底的话是:“轻儿,等我回来,我许你一场盛世婚礼。”

    谁也不知道他在出发去北齐前一夜见了范闲。他依旧不信任范闲,但是从一系列信息来看,范闲非常重要,无论是对于谁或者在哪里。

    他听到范闲说轻儿是他姐姐,亲姐姐,他这时才有些恍然大悟。

    长辈的密辛他不清楚,尤其是院长陈萍萍的。若是这样就解开了好多问题,为什么范闲与轻儿如此相像,为什么范闲会有提司腰牌,为什么那日去下聘范闲也在。

    “言冰云,我本不信你,但轻儿姐说你可以信。”

    “范闲,我们彼此彼此,轻儿既是你姐姐,你便少给她惹麻烦。”

    范闲看着他忽然笑了:“我原先不知我姐看上了你哪点,长相倒是还不错就是话太少又生硬。现在大概是懂了,首先情之一字难以轻易言说,况且你倒是真的爱她,所以在她面前你却没有足够的安全感。”

    他意识到了,范闲同轻儿一样,都是能察觉人心的猎人。

    “但我姐也是真的爱你,不然她也不会一直看不出来你在她面前的脆弱。”

    他更深刻地意识到了,范闲,决不能轻易与之为敌。轻儿不喜操纵权势,这位小范大人他还不清楚。

    到了北齐迅速带入身份开始生活,他很想念她。以云大才子的名号在上京周旋,也认识了一些见了他就会执扇捂唇半露娇羞的千金闺秀。

    锦衣卫镇抚使的女儿沈婉儿待他倒是很奇怪,眼中蕴藏的东西让他看不明白。自己搜寻情报信息之时也曾与沈婉儿相谈甚欢,只不过自他略微试探一丝军情之后,那沈小姐便笑着说:“我重来了一世,断不会再走老路了。”

    那笑里似乎有哀愁,他看不懂。之后沈小姐再没有来,他怀疑自己被识破,只不过这几日一直平平静静,他想,也许这沈小姐是个怪人吧。

    他时常感到孤独,这时候他理解了轻儿姑娘送边牧过来陪伴他的用意了。偌大的上京,没有人可以完全信任,没有人可以交流,只有安安陪着他,蹭着他的脚踝,陪他一同用膳,摇着尾巴转圈讨他欢欣。

    为了安全他和轻儿从不用飞鸽传信,来往都是靠商队传递消息,虽然慢,但是安全,写的话也稍多些。

    轻儿不过交待了一些日常琐事,之后就是叮嘱他注意安全,说她自己在京都一切都好。他也给轻儿说明了周遭情况,虽然情势复杂,但依旧还在掌控中。

    然后他纠结良久,在信的最后一切安好的后面加了三个字。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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