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风云涌动, 气氛骤变。黑雾愈来愈浓,突然一声嘶叫,血蝙蝠飞过众人头顶。紧接着无数血蝙蝠成群结队排列, 形成漩涡在空中盘旋。黑雾在屋顶汇聚,一道人影缓缓成形。
黑氅翻飞,立于屋顶之上, 身形颀长,威严之势压迫而来。集水镇上的人望着天边异象心惊胆战,待看清屋顶上的人影后,吓得拼命逃窜,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大声疾呼,“是魔尊!是魔尊!快跑啊,大家快跑!”
自那日魔军进犯暗境后, 数月里血光滔天一日三千杀, 魔族所过之处尸骨堆积如山。而世人口中的那位魔尊大人,正是罪恶之源。此后众生再谈及这位魔尊, 敢怒不敢言, 再无人虔诚呐喊“长夜圣光”。
见脚下众人逃窜,如狼狈的老鼠一般。陆清远心情大好,细眉轻挑,扬起嘴角笑道:“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本座要抓到你了。”
一旁的沈孟庄意欲挣脱陆清远的禁锢,然而却发现双腿无法动弹, 似乎被钉在原地。此番阵仗,想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沈孟庄眼中怒气渐升,瞪着陆清远厉声道:“放开!”
“师兄生气了?”陆清远凑近双手捧起沈孟庄的脸,低头审视他恼羞成怒的神情,心中疯狂燃烧的焰火似扔进了干柴一般愈发旺盛,“师兄等会就不会气了,游戏,开始了。”
话甫落,陆清远骤然一挥袖,只见黑雾如一条藤蔓将逃窜的百姓纷纷捆绑回来。四散的人再度聚集在屋檐下,哭喊着绝望着。
人群中有一人指着沈孟庄喊道:“沈仙师,是沈仙师!大家看呐,沈仙师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沈仙师,是哪位沈仙师吗?”
“是他!我见过他的模样,就是他!沈仙师救救我们吧!”
十年传说不止,白衣泽世,庇护人间。苍生会紧紧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尤其死之将至。
“沈仙师您是天神下凡,一定会救我们的,我家里还有一老一小,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我不想死,沈仙师,您救了那么多人,肯定能打败魔尊,我还想娶媳妇,您一定会救我的是吧!您一定会救我的!”
“沈仙师一定会救我们的,沈仙师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沈仙师在,我们就有救了!”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
声声殷切,仿佛终于得见曙光一般,众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期盼白衣泽世成为现实,期盼眼前这位天神能够救下自己。然而,世事从不遂人意。沈孟庄身处目光中心,所有人投过来的满怀希望的眼神,却宛如钝刀,一刀刀割在他身上。他从来没有这么想逃走过,狼狈地逃走,也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希望自己不是沈孟庄。
无法回应众人的期待,沈孟庄别过脸,企图将自己隐匿在黑雾中,内心祈祷没有人看见他,没有人认识他。
“沈仙师!您一定会救我们的,我们会永远铭记您的大恩大德!”
“是啊!沈仙师,我们会永远记住您的!白衣泽世,我们都记得!”
不,不要记住,不要记住他。沈孟庄双手紧紧握拳,浑身不受控制地战栗,极力压抑眼中的泪。不要记住他啊,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救不了。他不是神,什么都不是。
眼泪最终还是涌出眼眶,不敢看向屋檐下苦苦哀求的世人。沈孟庄深深低着头,泣不成声。
身前的陆清远伸手勾起沈孟庄的下巴,擦拭他脸上的泪痕,双手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怜爱地俯视着眼前人,轻声道:“师兄,他们都在求你救呢。师兄要怎么救他们?师兄能不能顺便救救我?”
茫然地仰头看着身前人,沈孟庄浑身发抖,缓缓伸出手抓住陆清远的胳膊,近似哀求地抽噎道:“放了他们,求你放了他们。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放了他们可以吗?”
“师兄知道我要做什么吗?”陆清远用指腹细细摩挲沈孟庄的侧脸,“师兄想安世,那我便祸世。”
说罢,陆清远低头在沈孟庄唇上亲了一下,随后信手一挥,一把利剑插.在地上。跪地求饶的众人突然安静,盯着身前的长剑不知所措。
屋檐上两人亲密的举动尽收眼底,众人难以置信,心中信念轰然倒塌。方才、方才魔尊做了什么?他们……
“你们当中,只有胜者能活下来。来吧,让本座看看你们的能耐。想活命,就先拼命吧。”
屋檐下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浑身战栗地盯着那把长剑,冷汗只出。见无人上前,陆清远眼神一暗,衣袖一挥,无数血蝙蝠俯冲而下,骇然嘶叫声中,顷刻间,地上只剩一堆白骨和猩红。
血蝙蝠愈来愈多,耳边的哭喊声撕扯声愈发惊悚。众人看着方才还活生生的人一眨眼就变成了白骨,理智和人性在崩溃的边缘奔走。终于在一声哭嚎中,如山洪爆发般,倾泻而出。
“我受不了了!横竖是死,给个痛快吧!”
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径直拔起地上的剑猛然砍向身旁的人。顿时血溅长空,身首异处。有了第一个人成为恶魔,之后的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便都“情有可原”。哀嚎哭喊声中,鲜血撒了一地,众人满身是血,抢不到剑就要嘴咬,用拳头砸,用石头砸。地上肉沫横飞,徒手挖出来的眼珠子,活生生掰断的手指头,咬下来鲜血淋漓的耳朵,地上的牙齿和断了一半的舌头,血泊中处处触目惊心。
众人杀红了眼一边哭喊,一边怨恨。
“沈仙师,你、你和魔尊是一伙的吗?你为什么要带他来害我们?为什么!我们没有得罪过你啊!”
“哈哈哈哈哈,什么白衣泽世,都是骗人的!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魔鬼!”
“我不想死,沈仙师,你替我去死好不好?你不是得道高人吗?你能死而复生的,你替我去死吧。”
“什么仙师啊!呸!狗屁仙师,苍玄派的人都是草菅人命的狗贼!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这些恶魔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要来害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你去死吧,沈孟庄,你去死好不好,你不要来害我们了。你去死啊,你们去死啊!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啊啊啊!我好疼,疼死我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沈孟庄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替我们去死?我们不是你要保护的苍生吗?你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啊!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接近崩溃的沈孟庄仿佛跌落深海一般,喘不过气浑身发抖,头晕目眩天地都在眼前旋转。屋檐下的人不停地喊他、怨他、咒骂他、呵斥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再说了!
自己的无能和愧疚,就这般赤.裸.裸地扔在地上,任来往的行人践踏奚落,指着他内心深处的伤疤评头论足、指指点点。一脚一脚踩在他心头,仿佛要活生生将他踩碎。
混乱厮杀的人群中,有一对母子躲在石磨后。小孩躲在娘亲的怀里拽着她的衣襟低声啜泣。女子双手护着小孩,唯恐被人发现。两人祈祷被所有人遗忘,这样就不用参与这场残忍游戏了。
然而,还是被发现了。
盯着那道战战兢兢发抖的瘦弱身影,陆清远扬起一边嘴角,仿佛老鹰抓到猎物般的餍足,笑道:“抓到了哦。”
骤然数只血蝙蝠猛地冲向那对母子,抓起女子悬在空中,其余血蝙蝠扒在她身上撕咬。
“娘亲!”小意望着空中的绣娘大喊,想要伸手抓住娘亲,却怎么也抓不到。
“师兄,我找到你的好朋友了。”陆清远低头看向面色苍白的沈孟庄,随后望着屋檐下焦急哭喊地小孩,“小意是吗?想救你的娘亲吗?如果你杀了他们,赢了游戏,我就放过你娘亲,你和你娘亲都能活着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小意转过身,仰头看着站在屋顶上睥睨山河的陆清远,不由自主地害怕他,怯怯道:“大哥哥说的是……是真的吗?我娘亲真的……”
“当然啦,只要你能赢,你和娘亲都能平安地活着。”陆清远昂首乜斜,打量浑身脏兮兮的小意。
不知陆清远在打什么主意,沈孟庄看着他脸上诡异的笑,心中一震,转头看向有所动摇的小意,喊道:“小意,你是好孩子,不要做坏事。”
“我……沈哥哥,我想救娘亲,你能救我娘亲吗?”小意双手攥着身前的衣摆,眼中含着泪,看了看空中仍在被血蝙蝠啃咬昏迷不醒的娘亲。
又是如此,又是同样的问题。沈孟庄茫然地看着小意,如鲠在喉。他救不了,谁都救不了。
“大哥哥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只要我赢了,你就让我和娘亲走。”小意望着陆清远,信誓旦旦道。
迎上小意的目光,陆清远细眉一挑,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混乱局面中,小意从背后冲向握剑的那名男子,咬他胳膊,踹他胯.下。待那人手腕一松,迅速抓起地上的剑捅向那人。钻过胯.下爬上大人的后背咬耳朵,揪头发戳眼珠,一切淘气的坏孩子捣蛋才做的事,一切他这辈子没做的事,此刻都不得不做到极端。小意浑身是血,双手紧紧握着剑柄,由于力气小,在大人倒下后,还不停地刺向他的喉咙,直到地上的尸体不再动弹为之。
空气中血丝漂浮,鼻尖尽是铁锈味。沈孟庄只觉腹中翻滚令人作呕,看着昔日乖巧懂事的小意,此刻双手执剑,脸上一片血污,跪在尸体身上麻木地戳刺,仿佛一剑一剑都捅在他心上。他又……又害了一个人。
哀嚎声突然停止,屋檐下一片寂静。小意缓缓抬头,周遭皆是尸体和残肢,没有了,没有人了,他赢了。
扔掉手里的剑,小意颤颤巍巍起身,一瘸一拐地跑向昏迷的娘亲,欣喜若狂地喊道:“我、我赢了!娘亲,我赢了!我们可以走了,我赢了!”
与娘亲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小意早早伸出手,试图抓住空中的娘亲。待跑到她脚下,突然一声惊爆。娘亲爆体而亡,肉沫横飞。鲜血溅在他脸上,滚烫的热度在灼烧他的肌肤。
是……是娘亲的血……
仿佛呼吸都停止了,小意颤抖地伸手摸上脸颊,指尖摸到一片湿热粘稠,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小意缓缓转过身,看向屋顶上正看着他讥笑的陆清远,感觉眼前渐渐发黑,张着嘴麻木地吐出几个字,“你……你……”
掂着脚蹲在屋檐上,双手撑着下巴,陆清远好整以暇地看着小意,若无其事地漠然道:“啊,抱歉。大哥哥是坏人,坏人是不守信用的。”
话音落地,黑影迅疾,眨眼间陆清远落在小意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身前单薄瘦弱的稚童,食指指腹滑过他的侧脸,磨出一道血路。
眼中红瞳闪烁的红光,比小意脸上的鲜血更加诡艳猩红,似妖冶绽放的彼岸之花。陆清远勾起一抹阴森的笑,似贪婪的猛兽,语气若狂道:“小意,以后啊,记得不要抢别人家的哥哥,这样才是乖孩子。”
说罢,食指落在小意鼻尖轻轻一点,骤然惊爆,血肉横飞。
看着眼前的稚童尸骨无存,沈孟庄双腿一软,瘫倒在屋顶上。极力压抑的理智如大厦坍塌,彻底瓦解。抓起手边的瓦片发了疯一般砸向朝他走来的陆清远,近乎疯狂地咆哮道:“滚,滚!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滚啊!”
疾风骤雨砸过来的瓦片,陆清远根本不躲,迎着瓦片走向沈孟庄,脸上被狠狠砸中,额头渗血也丝毫不顾。走到沈孟庄身前,蹲下来紧紧抱住他,按着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声诉说,似在安抚他的情绪。
“这十年师兄都去了哪里呢?集水镇、风间城,还有以前的鹿鸣塘、石阶城,师兄真是好忙呀,不知道有没有用一点点的时间来想我呢?我呀,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想你,发疯地想你。我还以为师兄会和我一样,没想到师兄扔下了小九,找了一个小意。让我猜猜还有没有小一、小二、小三、小四。师兄,你心里还有多少人呢?小九好难过啊,师兄原来都不想我。”
被禁锢在怀里,沈孟庄双手捶打陆清远的后背,咬他裸露的肌肤。但任他如何用力挣扎,陆清远仍是安然不动,紧紧搂着他,脖子上被咬出血也丝毫不松手。
打不过,磨不过,推不开,逃不掉。沈孟庄放弃了挣扎,双眼空洞无神,近乎绝望地任陆清远抱着,双手也没了力气,垂在地上,呼吸微弱,仿佛水上泡沫,一点一点消失。
“师兄,你心里还有我吗?你还爱我吗?不要不理我,师兄,不要不理我好不好?”陆清远紧贴着沈孟庄的侧脸,附耳轻声哀求。但怀中人没有任何回应,犹如木偶般失了生机,木然地任他摆动。
“师兄不理我,那……”陆清远委屈地松开沈孟庄,双手捧着沈孟庄的脸颊,逼他仰头直视自己。如同捧着珍宝一般,陆清远眼神热烈,脑中的念头愈发强烈,盯着沈孟庄没有辰光的双眸,欣喜若狂。
“你所到之处,我就将他们全部杀光。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救下的人,在你面前痛苦地死去,我要你亲眼看着他们求饶的模样,然后什么都做不了。师兄,这样你还不理我吗?”
似是对这些话有了反应,沈孟庄长睫轻颤,看着眼前遥远得无法触摸的人眼泪悄然落下。陆清远轻轻拭去沈孟庄眼角的泪,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唯恐一用力掌中珍宝便破碎不存。
低头在沈孟庄唇上轻轻嘬一下,陆清远看着他的双眸,似要将这份歇斯底里的爱意与执念都刻在他眼中,声音似恶魔的咒语,在他耳边蛊惑道:“我要你永远爱我,因为,我会永远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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