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 冷风呼啸。狂风卷积沙石,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或拦腰折断。地面剧烈颤动, 裂开数道巨缝,缝隙中,红光闪烁, 似恶魔的死亡之眼,在凝视人间。
气温骤降,风云剧变。数道巨浪从缝隙中拍岸疾涌,惊涛骇浪如千军万马,从深谷里不断攀升,从巨缝中涌向暗境。
赤海吞原,地面上所有的生灵都被海浪蚕食。屋舍、城墙、树木, 不堪一击, 土崩瓦解。汹涌匹敌,淹没整座山头。
于此同时, 骤然一声惊雷。天际大放异彩, 电闪雷鸣,如死神哀歌。紫电划破长空,迅疾劈向山头,瞬间地毁石飞,山头一分为二,崩摧粉碎。
近神山上,狂风大作, 山脚红海起伏,山巅道火燃绵。
夜空上,雷电交加,似盘根错节的树根,照亮幽暗夜幕。乌云不断汇聚,形成一股庞大的漩涡,渐渐压山逼近,似要将整个暗境吸进漩涡中。
乌云漩涡接近天之柱,雷霆万钧,紫电登时劈下来。天之柱剧烈晃动,如摇摇欲坠的巨人。在风云疾涌中,天之柱突然裂开细缝。随后一发不可收拾,细缝从头蜿蜒至柱脚,似镜面上的裂痕。
一声霹雳,天之柱剧烈摇晃,细缝蚕食柱身。顷刻间,矗立千秋万代的天之柱,一夕崩塌,碎成齑粉,散落在赤海中,荡然无存。
紧接着,又是一道惊雷。紫电震裂长空,数道雷电交错。倏然,天空出现细微裂缝,如古藤老树。
只见裂缝蜿蜒直下,天幕破壳,细碎的残片如陨石下沉,落地成泽。
细缝迅速汇聚,交织如麻。骤然,白光刺眼,透过细缝洒向人间。强光璀璨,一道磅礴身姿破空而出,在紫电护持中,威严降落。
是日,赤海淹没地面,无数骷髅从地缝中钻出来,爬上岸耀武扬威。浩浩荡荡的黑影,无所顾忌,吃人肉喝人血,扒树皮毁稻田。
千军万马,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除此之外,还有团团虚无缥缈的黑影在空中盘旋飞舞,骇人嘶叫令人毛骨悚然。
黑影飘荡,骷髅压城,如猛兽入侵,森然可怖。
世人谓之,百鬼出行。
另一方,天幕崩裂,强光驱散黑夜。紫电从天际劈向地面,熊熊道火燃耀千里。从裂缝中,一团白光出尘,携排山倒海之势,令邪祟魔物纷纷退避三舍。
天光拂影,洪焰冲击,威严之势无可撼动。
世人谓之,天神降世。
原本三足鼎立的局势,一朝骤变。
赤元之初以宣衿言为尊,依旧居于云下城。
冷山岚所在的凤仪台,因九圣天临凡,归于荒神禁绝统率,坐落堕神阙。
昔日人魔分立,三强对抗,暗境苦不堪言。
而今世人日日祈祷的真正天神应召前来,苍生以为终于得见天明,以为神明慈悲,要拯救他们逃出泥沼。
然而神明堕世,暗境从恶魔的泥沼中捞出来,被无情地扔进了另一处深渊。
魔尊身死,魔界不存。永夜天宫被九圣天封进异空间,所有魔族被困于此,自生自灭。
三足之势,一夕瞬变。暗境自此被一分为二,强强交锋,鬼神对决。
*
凤仪台如今换作堕神阙,冷山岚依旧是世人的冷凰,只是大权在握的另有其人。
当年冷山岚坠崖,因昔日诛魔时,悬夜驻留她心头,才唤醒了九圣天之力,救她一命。后来她便与九圣天达成交易,她助他破空降世,他予她力量。
虽然心神被九圣天影响,冷山岚已不再是全然一心向道之人。但所幸她的人性尚存,世间冷暖,并未全然视而不见。
一如此刻,冷山岚亲眼目睹九圣天放纵赤元百鬼祸害暗境,她曾数次提及,但九圣天充耳不闻。
如此肆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这和魔物有何两样?
冷山岚坐在案桌前,听鸿林派的弟子告禀暗境之势。宣衿言纵容骷髅军奸.淫.掳虐,以活人之血、生人之魂补全日光对百鬼骷髅的亏损。而九圣天一心只在原始之境,对这种事一慨不理。
这般惨无人道,她岂能坐视不理,冷山岚起身径直前去正殿寻找九圣天。
“你来了。”
九圣天负手而立背对着冷山岚,看着身前悬在空中的暗灵帝珠。
“正好我有一事需要你完成。”
冷山岚神情严肃,走到九圣天身后,沉声道:“为何如此?”
九圣天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
这位天界武神,墨发披散,身后银冠熠熠生辉身披银色盔甲,披风曳地。右侧肩头上,绣了一只金凤,神威凛凛。面容端正,眉眼间笼罩着孤傲威严。
他凝视冷山岚,似乎想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虚伪与试探。然而他端看许久,最终缓缓开口道:“当初我与你的协议是什么?”
冷山岚迎上九圣天的目光,迟疑地回应道:“你予我力量,我助你降世。”
“没错。”
九圣天信步走回王座上,衣摆翻飞,气宇轩昂之态令人森然。
“之后,便不是你可以商议的内容,你只需要听命即可。”
冷山岚仰起脑袋,直视身前睥睨的堕神之尘,冷声道:“既然如此,恕难从命。”
说罢,冷山岚欲转身离去。
九圣天却也不恼,神色依旧从容,淡然道:“你可以拒绝,我自然会换其他人去,但我不保证其他人会失手杀人。”
寥寥数语,却精准地踩在冷山岚的命门上。她回过身,长久波澜不惊的双眸此刻竟有了几分怒色,凤眼微阖,沉声道:“何时?”
“三日后。”
毁灭神祇九圣天破空降世,联通赤元之初与荒神禁绝,开通原始之境。集三阳,入永生。
冷山岚与鸿林派之人前往近神山,召唤昧阳出世。依九圣天所言,只要三阳当空,三境便进入了原始之境,人人不老不死,世世代代长存。
但三阳必须同时出现,否则任意其二当空,暗境将陷入水深火热之境。
近神山被赤海吞没,天际的窟窿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冷山岚挥袖间,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山上大摇大摆的骷髅与鬼邪。
昧阳从火山口中缓缓升空,与人间的太阳并肩。双日当空,气氛骤变,山下的赤海瞬间蒸发,地面迅速干涸,花草枯萎。所有人大汗淋漓,如入蒸笼。
饶是冷若冰霜如冷山岚,此刻也耐不住如此灼热,用袖子揩去下巴滴落的汗。随后火速赶往云下城,欲让宣衿言放出寒阳。
“我拒绝。”
宣衿言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抚摸怀中猫,悠然闲适地看着冷山岚。
“为何?”
冷山岚眉眼隐隐压制着怒气,在此刻拖得愈久,暗境惨死之人便愈多。
“没有为何。”
宣衿言掩面发了个哈欠,慵懒地起身走到更大的软塌上侧卧。
“就是不想。”
此话成功激起了冷山岚的愤怒,双手微微握拳,低声道:“你可知若无寒阳,双阳当空,苍生深受其害。”
“那又如何?”
“你!”
冷山岚紧咬牙关,千年寒冰似的脸,此刻泛着一丝因怒而生的红润。
宣衿言看着身前人的模样,竟觉得好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讥讽道:“冷师姐,你也太单纯了吧。我可与你做过交易?我们可曾协议过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与你联手诛杀魔尊,就是同一个阵营的盟友吧。”
他眯起眼,乜斜着冷山岚。
“抱歉,没有永远的朋友。昔日魔尊乃心腹大患,我与你有共同的利益,自然要合作。如今魔尊已除,我为何要帮你?更何况……”
宣衿言顿了顿,眼神狡黠。
“九圣天高深莫测,我不是他的对手。若我轻易交出了寒阳,你认为我还有活下来的意义吗?”
冷山岚眉头微蹙,低声应道:“我可以保你不死。”
“你保我不死?”
宣衿言闻声大笑,频频摇头。
“我倒要问问冷师姐,你呢?你的性命在谁手上?若你自己的命都无法做主,如何能保我不死?”
冷山岚如鲠在喉,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宣衿言信手一挥,淡淡道:“回去吧,寒阳我是不会交出来的,除非我死,或者九圣天死。”
“你——”
冷山岚欲再三劝说,宣衿言转过身背对着她冷漠道:“送客。”
逐客令已下,冷山岚心头愤懑,看着宣衿言不近人情的背影,沉声道:“我不管你是东君还是谁,记住你是苍玄派之人。”
寒阳未能如愿被释放,暗境此刻被两轮太阳灼烧。曾经永夜笼罩,万物沉睡。而今烈日不灭,世人生不如死。
魔界被封印已过了数年,世人在水深火热中,逐渐淡忘了曾经还有魔物横行。冷山岚一直在尽力寻找解决之法,然而无迹可寻。唯有释放寒阳,可解双日之热。
这日九圣天坐在案桌前,眼前的暗灵帝珠闪烁着微弱的光。
突然冷风迎面袭来,红烛骤然熄灭。地面的砖缝中涌出红色的液体,定睛一看,竟是猩红的鲜血。
鲜血汇聚成细流,缓缓流淌,所到之处,盛开艳丽红花。寒风呼啸,赤红轿撵飘然降落,停在殿中。
红纱轻拂,轿撵中的人悠然倚靠着软塌,一袭红袍夺目,墨发被一根红丝带随意绑着。艳红羽扇若有若无地摇晃,那人隔着轻纱看向九圣天,缓缓开口。
“久见了。”
殿内的空气凝重,时间仿佛在此刻被冻结。九圣天与轿中人对视片刻,突然勾起嘴角笑道:“确实许久未见了,血烬。”
纱幔被风扬起,血烬缓缓走出轿子,信步走向九圣天。长身林立。身影笼罩着身前人的面容。血烬收拢羽扇,用扇端挑起九圣天的下巴,眼神深邃难以捉摸。
目光打量着眼前人许久,才轻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九圣天闻声大笑,眉眼都变得温和了许多,伸手抓着羽扇。目光如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仰头看着血烬,沉声道:“你还是这么能耐,我将魔界封禁,你居然还能找上我?怎么,一千年都没能让你忘记?”
血烬收回羽扇,负手而立,俯首睥睨道:“若不是你封印魔界,本君何必来瞧一张讨人厌的脸?”
话甫落,血烬走回轿子,恢复了来时不屑一顾的模样。羽扇舒展,红纱落下,再度隔开两人的视线。
羽扇轻摇,他撑着下巴,轿撵升空骤然消失,只甩给殿中独留的人一句冷冰冰的话,丝毫不容拒绝。
“明日解除禁印,否则本君送你回天界。”
九圣天倏然低头轻笑一声,红烛复燃,方才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一般。
魔界的封印消失,只是魔族再难以离开魔界,从囚禁换成了软禁。
数年风霜变幻,资源匮乏。魔族的天时被强行打破,繁衍生息、炼化人形皆不如从前,世世代代再不复昔日光景。
血烬倚着软塌,小雀鸟窝在他身边捏肩捶腿。手里的羽扇随心所欲地摇晃,他垂眼看着脚边跪地磕头的魔,淡然道:“他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不必再为他效力了,不如替本君打理这座庭院如何?”
暗傀俯首叩拜,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态度坚决,视死如归。
“属下只认魔尊为君,请血君成全。”
血烬沉默不语,打量脚边忠心耿耿的暗傀,问道:“他已不再是魔尊,你为何执着于他?按理说,你应当去寻身负死印者。”
暗傀的身体几乎贴在地上,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残留的血迹滴在地面上。他的眼神坚定,目光深邃,似透过地面看向遥远的往事在,最终诚实地回道:“尊上于属下有恩,属下贱命一条,唯尊上马首是瞻。”
“你倒忠心。”
血烬脸色依旧平静,见暗傀执着不改,便也不再为难。
“问过雪老了?”
“问过了,雪老说,尊上并非凡人,他无能为力。”
血烬轻轻点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静默了许久,似在思量。
“本君曾听闻,魔族复生之法,需以麒麟兽牵引元魂入体,方有一线生机。只是此法乃古籍记载,真假难辨。即便是真,麒麟何处能寻?元魂是否尚存?难呐。”
暗傀眼神一暗,紧咬牙关,心思一沉,坚定道:“即便是万难,属下也要尽力一试,多谢血君成全。”
话甫落,暗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离去。
麒麟圣兽难寻,早在千年前便销声匿迹。再者,陆清远的元魂何在?当年一战,身心俱亡,元魂早已无处可寻,连凤天都无计可施。
退一万步而言,即便两者都寻到了,又该如何让麒麟兽牵引元魂入体?
暗傀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沉沉夜幕,鬼火在空中起伏。枯树昏鸦,声声凄厉。永夜天宫再不复当年盛况,连灭辉殿的烛火,也许久未曾燃起。
但,如他所言。
即便万难,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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