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的羽睫颤了颤,面色苍白的少女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绣纹清雅的帐顶,柔软的锦被触感温柔,暖意将自己包围,是久违的暖香。
指尖动了动,玖卿用力的闭了闭眼,敛去眸间滟潋的水光,深深的叹息一声。
内力在体内流转一圈,驱散了些许僵硬无力,玖卿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身上陌生的柔软里衣,微微蹙起了眉心。
人影幢幢,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撩起床幔,玖卿闻声抬首,对上男子深邃的眸。
“陛下?”
“阿卿。”
“你睡了两天,太医说你体寒寒气太重。”
待宫女将床幔理好,嬴政在床榻边坐下来,拿过一个软垫垫在少女腰后,“现在感觉如何?”
闻言,玖卿这才动了动身子,明显的感觉到小腹处袭来的阵阵疼痛,经脉处也是一阵抽搐的疼,那般猝不及防的极致痛苦让玖卿不由得皱了皱眉。
抬手将厚实的斗篷为少女裹好,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炉放于少女手中,嬴政浅浅叹息,“体寒对于女子来说,非同小可,阿卿且先待在朕这里吧。”
攥着被单的手紧了紧,玖卿抬眼,看向嬴政疏朗锋利的面容,银雪剔透的眸间翻涌着莫名的波澜,隐隐间,带着几分恍惚。
察觉到少女的不对劲,嬴政微微皱眉,抬手将玖卿拢到自己身侧,“很疼?”
闻言,玖卿目光颤了颤,垂下眉睫敛去复杂的思绪,握紧了手炉,“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
嬴政温和了眉眼,紧了紧少女的斗篷,将少女的雪发理顺,“阿卿,你知道的,你我之间,素来无需顾忌这些虚礼。”
“你且安心待在这里,一切有朕。”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没有实权的年轻帝王,如今,他建立了千古一国,也已经能够守护好那曾经执剑守护过他的少女。
视线触及嬴政今日的正装,玖卿蹙起了眉心,“陛下今日是有重要的事?”
“也算是重要的事。”
抬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药递给少女,嬴政伸出手臂稳住少女的脊背,安抚性的拍了拍,“今日是春日祭典,朕让扶苏主持。”
“春日祭典。”
晃了晃手中的药碗,视线平静的落在褐色的药汁上,玖卿皱眉,“今日,恐会生变故。”
“朕明白。”
看着少女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嬴政轻轻抚了抚少女纤瘦的脊背,将药碗递给宫女,“生在皇族,是不能避免一些手段,今日,只看扶苏如何选择了。”
“嗯。”
玖卿若有所思的点头,算是明白了嬴政的打算,“你要小心。”
“朕明白。”
伸手扶着少女下了床榻,嬴政屏退了那些战战兢兢的宫人,将少女带到桌案边坐下。
“这是朕吩咐御膳房做的药膳,补血益气,对你有好处。”
将玉箸递给少女,嬴政收敛了几分锋芒,“朕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你尽量多吃一点。”
“我明白。”
玖卿点头,咽下一口热粥,清新的草药味在口中蔓延,带着几分香甜,倒是没有方才药汁的苦涩。
“嗯?”
看着对面端坐的男子,玖卿挑了挑细眉,“你不吃吗?”
“朕已经用过了。”
嬴政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边勾起了浅淡的弧度,“现在已经接近辰时末了,阿卿,你赖床了。”
玖卿撇撇嘴,垂首小口小口的吃着药膳,显然是不想搭理眼前这个嘲笑自己的帝王了。
嬴政却是舒展了紧皱的眉,看着眼前这个透露出几分生气的苍白少女,深邃的眸底敛了深刻的温柔。
依稀记得,十年前,少女被自己留在身边,也是时常的抱怨无聊,抱怨师哥怎么还不回来,抱怨他这般整日劳累的太辛苦了。
那个时候,少女也是时常的赖床,晚间守着自己时,还会打盹儿,有时还是自己将她带回去的。
总算,十年了,她还是那时旧模样。
而他,也能够有机会卸下锋利的冰冷,回归当初的温和。
二人皆是初心未改,这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对了。”
埋首专注于解决药膳的少女倏地抬首,看着对面的男子,睁大了双眼,“方才我喝得药里面,应当有不少稀有的药材,但是,我现在身上可没有那么多钱给你。”
嬴政先是愣了愣,而后便是直接轻笑出声,抬手屈指轻轻弹了弹少女的额头,双眸明亮,“无需了。”
这般无厘头的话,也只有她敢与自己说出来了。
可是……
不知为何,明明是没头没脑的话,嬴政竟是觉得,心底一阵充盈。
他从来不曾向少女索要过什么,十年前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就算他真的念了多年,思了多年,藏了多年,他也从未想过,要向少女索取过。
当初少女守护自己,说是为了盖聂,其实,在二人日后的相处中,嬴政知道,少女是真的认可了自己,才会那般尽心尽力。
不然,以少女与他小师哥如出一辙的怼天怼地的功力,自己才得不到少女那么多的关注,早就被晾一边凉快去了。
“那便好。”
玖卿捏着玉箸,夹起一块松软的糕点,眨了眨双眸,“你可是一国之君,不可食言。”
“自然不会。”
嬴政微微颔首,似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若是可以,阿卿可以唤我一声‘阿政’。”
手上顿了顿,玖卿方看向嬴政,挑了挑细眉,“陛下取名,倒是随便的很。”
“是吗?”
嬴政倒是不可置否,面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朕觉得挺好。”
“阿---政。”
玖卿缓缓道来,舌尖捻过二字,清冽如玉,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缱绻,随后,眉眼含笑,“希望不会有人说我对你不敬。”
嬴政低低的笑,敛去眸间翻涌的情绪,笃定的摇头,“不会。”
二人说话间,有宫人来报,公子殿下求见。
玖卿挑了挑眉,玉箸敲了敲小碟的边缘,笑着看着一身白衣的扶苏走进。
扶苏在容貌上其实继承了嬴政很多的特点,却是唯独没有那份锋芒与气势。大概,这便是嬴政想要锻炼他的原因。
向嬴政行完礼后的扶苏看向桌案边,然后,平静的面色出现了几道裂纹,玖卿明显的看到了“惊悚”二字。
扶苏表示,就是惊悚。
二人在桑海见过面,谈话并不是很愉快,之后这姑娘又是公然去劫狱,劫狱就算了,还把章邯打的不要不要的,让扶苏看了都觉得疼。
如今,这个无法无天的姑娘,竟和自家父王坐在一起,关键是,自家父王那满面春风的模样,明显心情还很不错,他隔着老远,都感觉那粉红小心心都快溢出来了。
扶苏很疑惑,父王将这么个小魔头放在身边,真的安全吗?
“玖卿姑娘。”
“公子殿下。”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当那想象中的场景真正出现在眼前时,扶苏还是不免震惊了一下。
这……
他是不是该改口叫“母后”了?
察觉到自家长子愣住的样子,嬴政倒是凝声开口,拉回了扶苏的思绪,“准备的如何了?”
扶苏拱手,恭敬回答,“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时辰已到,请父王移驾。”
沉沉的应了声“嗯”,嬴政站起身,将少女扶着坐回床榻,耐心的嘱咐,“你好好休息,若是无聊了,这殿里有书,你可以看,会有宫女前来照看你,你可以放心的用,不会有问题。”
“好。”
玖卿点头,靠着软垫打了个哈欠。
嬴政舒展了眉峰,转身的瞬间,听到了少女清冽的嗓音,“阿政。”
顿了顿,玖卿咽下了口中的话,只淡淡嘱咐,“小心。”
“好。”
说罢,嬴政便是抬脚离开,玄色的冕服带着山河大势,威严自持的男子腰带长剑,走入融融的日光中。
对玖卿简单的行了礼,扶苏亦是快步跟上嬴政。
二人离开后,便是有两名宫女匆匆走入,在玖卿的床榻边跪下来,恭敬而从容。
“奴婢清明,见过姑娘。”
“奴婢白露,见过姑娘。”
“清明,白露。”
玖卿挑眉,感受着二人不俗的内功,若有所思,“你们是阿政的人?”
“是。”
轻轻的“嗯”了一声,玖卿摆了摆手,没有再多言,“下去吧。”
二人恭敬应下,将一旁的药膳撤下,垂首退出殿内。
待到殿内再无旁人,玖卿才伸手按住了小腹,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无力的倒在了柔软的锦被中,细眉紧紧的皱起,溢出了一声闷哼,气息沉重。
床头的沉玉亮了亮,白发蓝眸的剑灵缓缓出现,抬手间,温和的力量涌入少女体内,为其驱散了些许疼痛。
有晶莹的细针在阿沉手边缓缓凝结,随后,便是快速打入了玖卿几处穴道。
气息蓦地一滞,玖卿偏首猛地咳了咳,唇边溢出殷红的血迹。
“玖玖。”
阿沉坐下来,抬手用锦被将少女裹好,沉沉叹息,“你太胡闹了。”
“我没有想到,天道会这般严格,竟是半点触碰不得。”
靠着软垫缓了缓,玖卿才浅浅的舒了口气,摇了摇头,“而且,我也是始料未及,天道的警告,竟是如此的可怕。”
阿沉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抬手将少女微乱的发丝理顺,“那是之前的护界使疏于职守,只顾着暗中勾结去了,天道有了漏洞,如今,各界秩序井然有序,你又是入道成功,目标这般明显,怎么可能会被忽略。”
抬手将手炉塞入少女手中,阿沉沉了面色,“我曾想过,你会为了那个卫庄或者盖聂去违抗天道,倒是没想到,你第一次忤逆天道,竟然是为了那个嬴政。”
“我只是不想让他的努力与付出付之东流。”
玖卿皱眉,浅浅叹息,带上了几分苦涩,“阿政他……已经付出太多了。”
“天道有常,命运既定。”
阿沉无奈摇头,“命运如此,是无法改变的。”
抬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阿沉皱眉,“玖玖,你既是修的太上忘情的道,应该会明白看开的。”
“我知道。”
玖卿垂下眉睫,敛去眸间复杂的思绪,“这些,以前娘亲都给我讲过,可是,当我真正身处其间,有了羁绊后,才发现,要看开,真的不容易。”
“我只是……有些不甘。”
少女闭了闭眼,面色恍惚,“他明明,已经做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失去了很多。为什么……连他亲手打造的帝国,都不能保住。”
“至少……让我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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