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遥懒得去深思这里头有什么诈,反正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打算想法子应对,今天她要做的,便是哭得好看些。
跟着凌霄唤一声“义母好”,她走到小几子旁,随意打开一个盒子——唔,是红茶呢。略一思忖,她从里面抓了把茶叶出来,丢到青花茶盏中,泡了一杯浓茶。
端着茶盏走到老夫人座下,炽遥以双手捧起茶盏,身子向前倾斜,语气温柔而恭谨道:“请婆婆用茶。”
凌太傅认的这个义母名唤叶周氏,她寡居多年,靠着种地养大女儿,本是十里八村最弱势的,人人都可怜她。如今得了造化,成了当朝太傅的义母,整个人顿时强势起来,看谁都觉得不顺眼。
三白眼向下一翻,叶周氏没从炽遥手中接过茶盏,而是眼神不善地打量起她来。
叶周氏从小便长得不好看,这么多年吃了不少容貌上的亏,她对长得好看的女子开始抱有敌意。她认为女子长得好看是狐媚,特别像炽遥这样长得格外好看的,一定都是狐狸精转世,半点真本事没有,净晓得靠着一张脸魅惑男人,委实令人气愤。
而且,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纵然凌霄不喜欢她们家琼花,可琼花一直在他前后晃悠,时间长了,难保凌霄不会转变心意,娶她们琼花做凌府的夫人。
她家琼花长得又不差,在乡下那也是十里八村出了名儿的美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皮肤黑了点儿。不过皮肤白也不是甚值得骄傲的事,又不能当饭吃,白点黑点本无所谓的。
谁知她们还没等到凌霄改变心意,朝廷突然赐了位公主来当凌府的大夫人,直接把琼花的路堵死了。琼花得知这个消息后哭了一夜,眼睛都哭肿了,好几天没吃下去饭,可把叶周氏心疼坏了。
哪个做娘亲的不希望自家女儿能嫁个如意郎君呢?
炽遥还没嫁过来之前叶周氏便已憋了一肚子气,眼下见了炽遥的面,她巴不得伸出脚,把面前这个捧着茶盏的矫揉造作的女人踹到一边去,解解心头的气。
想是这样想,可叶周氏心里清楚,她不能这样做,凌霄还在这儿呢,她不能做行为出格的事儿,坏了他的印象。
好在她听说这个公主是不受宠的,皇上认为她可有可无,贵妃娘娘也十分厌恶她,且她是罪臣之后,外祖那边的人都死绝了,背后没有任何倚靠,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叶周氏认为,她是凌霄的干娘,是凌府唯一的老夫人,甭管炽遥是公主还是大小姐,都得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婆婆”。
儿媳妇不听话,做事不称心,婆婆有权利治她。
她摸爬滚打几十年,什么事儿没经历过,往后日子长着呢,她保准能治得炽遥服服帖帖,让她往东不敢往西,再不能挡琼花的路。
思及此,她在心底冷哼一声,三白眼往上抬,这才慢慢悠悠地从炽遥手里接过茶盏。
白瓷茶盏里盛满深红色的茶水,颜色浓重,叶周氏低下头,佯装惊讶道:“你怎么泡了这么浓的红茶?”
炽遥不解抬眸,“嗯?”
琼花瞥她一眼,冷冷接话道:“母亲身子不怎么好,喝了茶叶后胃会疼的厉害,大夫平时不给她喝茶叶的,尤其是这么浓的红茶,更是碰都不许她碰。”
叶周氏重重把茶盏放在手边的桌子上,沉着脸对炽遥道:“您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老身本不配同您说话的。但老话说得好,‘嫁乞随乞嫁叟随叟’,您嫁来凌家,那以后就是我们凌府的媳妇儿了,得唤老身一声婆婆。既唤了婆婆,那老身便有理由管教你。”她的语气逐渐凌厉起来,“做媳妇的,哪能连婆婆忌讳什么都不知道,未免也忒不称职了些,若是你不学着心细如发,以后怎么可能伺候好我们凌霄?”
她们母女俩一唱一和,把一顶不称职的帽子扣在炽遥头上,好像故意把茶叶摆在桌子上,并眼睁睁看着她往杯子里放茶叶的人不是她们一般。
炽遥明白了,原来她们在这儿等着她呢。
这不摆明了为难人么。
她有一百句话可以回敬给她们,每一句都能说得她们哑口无言,然偏首望望身旁垂首不言、似有所思的凌太傅,她眨眨眼睛,决定咽了这口气。
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炽遥躬身道:“婆婆莫气,是儿媳考虑不周,我这便重新为您沏茶!”她匆忙走到小几子边,重新挑了盒茉莉花茶,用热水冲泡开。
晒干的茉莉花在茶盏中缓缓恢复生机,她重复一遍开始的动作,把茶奉到叶周氏面前,语气恭敬道:“炽遥再请婆婆喝茶。”
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叶周氏态度傲慢地从炽遥手里接过茶盏,轻轻抿一口,她倏然惊叫出声,“啊呀!”直接把杯子扔到地上,任由这只价值不菲的茶盏摔碎,“你怎么搞的!”她呵斥炽遥,“这茶好生烫嘴,你是想烫死老身吗!”
茶盏落地,当即摔得四分五裂,破碎的瓷片滚落一地,有几块滚到了炽遥的脚边。房间里的气氛愈发紧张,下人们皆不敢喘粗气,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得叶周氏更生气。
炽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茶盏是从她手里接过去的,她自然知道水温如何,她倒的这杯茶并不烫,刚好适合入口。
藏起眼底的厌烦,她耐着性子,继续在所有人面前扮演诚惶诚恐的可怜新媳妇。
“炽遥以为壶里是温水……”广袖下的手因惧怕而颤抖,两行清泪不自觉地滑落,在白皙的脸庞上留下两条蜿蜒痕迹,炽遥带着哭腔道:“婆婆您别生气,是媳妇做的不好……”说着说着,逐渐呜咽住了,“我……我再重新沏茶……”
叶周氏气得拂袖,“不喝了!”她扭头对凌霄道:“霄儿,把她领回去罢,看来公主殿下敬的茶老身是无福消受了。”
她的这句“公主殿下”听着更像是揶揄,没有半分敬意,炽遥听着刺耳。叶周氏这个时候让她回去正好,她怕再在这儿待一会儿,她会忍不住把壶里的茶全部泼到她头上。
她对又丑又爱作妖的人向来没耐性,打小就这样,长大了也照旧如此。
把眼底所有的不耐烦全部藏起,只露出软弱无能的怯懦模样,炽遥含着泪看向凌霄,“大人……”似乎想祈求他帮她说说好话。
青年英俊的面庞流露着冷淡,他在穿堂而过的春风中起身,并没有出言为炽遥说话,只是平着声儿吩咐下人,“把房间打扫一下,碎掉的瓷片要全部清拣起来,不能有遗漏,免得伤到老夫人。”
下人俯身唱喏。
吩咐毕,凌霄看也不看炽遥,便这么踱步走出老夫人居住的院子,留给众人一道孤冷高傲的背影。
有眼睛的下人都能看出来,凌霄不重视炽遥这位新夫人,连动动嘴皮子为她说句好话都不肯。
叶周氏略带嘲讽地“哼”一声,似乎在嘲笑炽遥没有用,得不到夫君怜爱。
望着凌霄离去的背影,炽遥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偏生她长的好看,哭起来一点儿都不惹人烦,倒令人心疼得紧,人们说的梨花带雨大抵如此。
她在尘霜的搀扶下离开老夫人居住的后院,步履沉重,抹着眼泪往前院走。
一路上有不少下人瞧见炽遥抹眼泪,用不着细想,他们也能猜到,这位新夫人一定是被凌太傅的义母为难哭的。
哎,可怜了这位娇弱美人,遇着位恶婆婆,她这幅小身板,怎能招架得住叶周氏的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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