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提着两个用细麻绳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粗陶碗,顶着窸窸窣窣的雪珠儿进了宫门。

    摊主没有给她煮熟了的汤圆,反而给了她十个生汤圆,分开装着,说是她带回去都泡糊了,还是直接带生的去煮。

    此时父皇应该和母后应该刚从宫宴上下来,回到皇后寝殿休息——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每年元宵,每月十五,皇帝都必须宿在皇后寝殿。

    昭庆受宠,出入寝殿可不必通报,坐卧行走,撒娇耍赖宛如寻常父母女儿,所以当她提着两个粗陶碗走进寝殿的时候,恰看见明武帝和皇后郭氏正在手谈,明武帝一边捻着棋子,一边听身边的小太监给他念重阳赛诗会抄录的诗——这倒像是看了转播一般了。

    “昭庆,你从宫外给朕带了什么好东西了?”明武帝被郭后卡了一手,正在窘迫的时候,见昭庆进来,连忙丢开棋局,召她上前。

    “两碗五色元宵,一碗给父皇,一碗给母后。是生的,以‘白水汆浮便可’。”昭庆将手上的两个粗陶碗递给明武帝的贴身大监,“劳烦孙大监了。”

    “哎呦,哪敢哪敢,小人立刻去办。”孙公公立马捧着两个粗陶碗退下了。

    “昭庆过来,瞧你,外头都下雪珠了,也不知道擦擦。”郭皇后取过边上的手帕,将昭庆搂过来细细擦了擦她的额头,鬓发,“庆儿,你的金丝彩凤步摇呢?”

    “……抵押给元宵摊的老板了,我明日带着粗陶碗和二十两银子去换回来。”昭庆老实道。

    郭皇后一时无语,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子:“淘气,那金丝彩凤是你父皇赐给你的,你怎么好拿去抵押?明日被御史参上一本,可怎么好?”

    明武帝一听,立刻瞪起眼来:“那个御史敢参朕的宝贝昭庆?朕先让他回去闭门思过。”

    这时,又有传赛诗会诗句的小太监进来,弓着身子,低着头道:“陛下,新的头筹诗文。”

    郭皇后一边搂着昭庆,一边让身边的大宫女多添炭火,听到有新诗文呈上,连忙道:“快来念念。”

    明武帝见昭庆来了,分散了郭皇后的注意力,又见郭皇后将注意力放在了赛诗会的诗文上,连忙偷偷的以袖遮手,从棋盘上偷走了一颗白棋。

    昭庆看见了,别开头,装作没看见。

    那小太监展开花笺,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

    昭庆:噗————

    是阿珍……不对,不是阿珍,是孟思雨。

    “此句到是声势豪迈,有大丈夫风啊。这首青玉案,妙哉。”明武帝捻着胡须,点头称赞,“只怕再难有人出其右了。”

    昭庆:……那是,那可是“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的辛弃疾啊,当然大丈夫。

    “庆儿,你可是冷了?怎么一直不停的发抖?”郭后将手放在昭庆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又吩咐身边的大宫女暖莺取一件鹅毛大氅来,“这倒也不像是着了凉的样子……要不然,庆儿你早些回去休息?”

    昭庆闷在郭皇后怀里摇了两下头:“没,儿臣没事,儿臣很好……”就是尬得很……

    不多时,又有新的诗词从望月阁呈上来,明武帝左看右看,也没选出比《青玉案-元夕》更好的诗词来,便点了这首为魁。

    昭庆:……

    “父皇,”她道,“我倒是更喜欢那首《咏元夕》。”撇了青玉案,就是这首《咏元夕》做得最精彩。

    “父皇也觉得那首《咏元夕》很好,但是到底《青玉案》拔尖,甩开众人百里之遥,想必在场文人墨客皆为其文采倾倒,朕要是随了你,点了这首《咏元夕》,怕不是要被天下士子取笑,不懂诗文了。”说到这,明武帝以手揽宽袖,依旧用朱笔点了《青玉案》为首。

    “传朕旨意,《青玉案》为魁首,赐孟氏‘才女’之号,黄金百两,以资鼓励。”

    昭庆:……

    嗨,是,辛弃疾确实强太多了。

    昭庆搔了搔头,又想起了自己被女师教习诗文支配的恐惧,饶是她学了这么多年,依然做不出什么惊才绝艳的诗文来,光是那些韵、声、平、仄,就够要她的命了。

    恰巧在这个时候,孙公公端着两碗重新装在白瓷雕花碗里的五色元宵过来,明武帝接过碗,尝了一口:“嗯,不错,朕看着比御厨的手艺也不遑多让啊。”

    “我也尝尝。”郭氏拿起另外一碗尝了尝,夸道,“到是真的不错。”她看向明武帝,“最难得的呀,还是庆儿有孝心,一碗子元宵,也记得皇上和妾身。”

    明武帝心里听着熨帖,便吩咐孙大监道:“你去通知司珍局,去给昭庆打一支更好的步摇来。”明武帝膝下儿女众多,大好元夕,却只有昭庆在外吃了一碗元宵,还知道给他带回来一份,不说别的,到是这份孝心最重要。

    “儿臣多谢父皇。”昭庆福身谢恩,站起来却叫住了孙大监:“孙公公,我那两个粗瓷碗……”

    “老奴知道,给公主殿下洗干净了,在外头备着呢。”孙大监服侍明武帝多年,心思细腻灵巧,极为得用。

    昭庆只是笑笑点头,便有小太监进来通报道:“陛下,宫内烟火准备好了。”

    明武帝便指着棋盘道:“皇后,这残局,我们等着来日再下如何?”

    “随陛下的心意。”郭氏起身,“妾身随陛下去看烟花。”言罢,便吩咐大宫女取来保暖的大氅披上,随着明武帝走出了寝殿。

    昭庆和郭后跟在明武帝身后,用手挽着母后的胳膊,道:“母后,昭庆斗胆,想在和母后讨些赏赐。”

    郭氏此时心情极好,见昭庆顺杆往上爬,倒也不驳她,只是半调侃道:“怎么,我的小贪心又想要什么了?”

    “母后,女儿怎么就成了小贪心鬼了呢?”昭庆撒娇道,“元夕大好日子,按照往年的例,每位姐妹都要赐下十五两额外的过节费……今日昭庆得了父亲赏赐的步摇,不能独占其好,想着还有几个姐妹,昭柔的璎珞旧了,昭环上个乞巧节和上上个乞巧节戴得是同一个发簪,昭妩的项圈暗了……”明武帝膝下有六子五女,昭庆上头的姐姐已经嫁出去了,不住在宫中,剩下三个都是妹妹,生母出生低,也不受宠,明武帝很少想到她们。

    而郭氏身为嫡母,三宫六院的事情都是要她上心的,年前,新入宫的才人范氏诞下六皇子,忙了一整年的郭氏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又要马不停蹄的安排新年家宴等一系列的宴会,自然没空关注其他几位公主的用例是否旧了、坏了、需要改了。

    昭庆没有当着明武帝的面说,自然是顾忌郭氏的面子。

    “你母后我忙昏了头,还亏你替我记得这些。”郭氏拍了拍女儿的手,“我会吩咐下去,给你妹妹们都添几件新首饰。”

    “多谢母后。”

    “你母女二人说什么体己话呢?”明武帝回过身来,对着昭庆招手道,“庆儿,过来,随父皇看烟火。”

    昭庆连忙上前。

    宫内的烟火是专门制造的,每年都会御赐出去“与民同乐”。

    元夕夜,陪着兴致勃勃的明武帝看完烟花已经是大晚上了,昭庆回到自己的寝殿,泡了个香汤浴就歇下了。

    然而她睡得太沉,一下子把自己憋了好久,记了好久的东西都倒给了郭氏听,到是无暇提醒翡翠明日早些把她叫起来了。

    这样的结果就是……

    她错过了和那个元宵摊主约好的时间。

    等到昭庆急急忙忙派人出宫去还粗瓷碗和二十两银子的时候,那人早就收摊走人了。

    给他白捡了一支价值十两金的金丝彩凤步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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