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子

    “我是童磨,”小孩说,“万世极乐教的教主。”

    教主?这个小孩吗?

    明月乡打量他,呼出一口气,忍住了笑。

    万世极乐教。

    且不说这个教名有多不像一个正经教派,单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教主大人”就让人觉得不大可信。

    直觉告诉明月乡,男孩说的是真话。

    那就是这个教派的大人脑子不太好使。

    童磨的坐姿便极其乖巧,一看就是经受过训练的。他双手安分的放在膝盖,一双大大的猫瞳不断在明月乡身上打量。

    如果他是个成年男子,这样不加掩饰的目光早就引起了明月乡的不虞,可现在他是个小孩,生得玉雪可爱,比明月乡见过的大部分孩子都要好看。

    被他看着人只会想抱抱他,或者亲亲他圆圆的脸。

    ——至少明月乡是。

    女人对可爱的事物毫无抵抗力,她当初之所以会从人间捡来鹤姬,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结于鹤姬貌美的脸蛋。

    想到这里,她大方一笑,任小孩视线打量:“怎么这样看着我?”

    童磨仰着脸,十分礼貌:“请问,您是神明吗?”

    ……神明?

    明月乡一乐,手指蠢蠢欲动,终于忍不住戳了戳男孩圆圆的脸颊。

    ——软软的。

    “为什么这么说?”

    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还不太能单独表述清楚自己的话,童磨算其中发育较快的。他一字一字说得很慢,条理也比较清晰,让明月乡听了个清楚。

    他是因为苦恼白日里某位信徒的倾诉,夜晚睡不着觉,瞒着婢女悄悄从教中溜出,希望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聆听神明的声音。

    可惜迷路到这片竹林,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于是也不再动弹,靠着背后这块石头坐下,安安静静的等别人发现不对,再出来找他。

    谁知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童磨表达时颇为认真,他顿了顿,看着面前的女人。

    月色朦胧,映得她的面容白皙无暇,一双眼睛像远山未化的初雪,笑起来时冰雪初融,就连脸颊的酒窝也盛着暖风。

    精致得不似真人。

    过去找他倾诉的贵族曾送过童磨许多神女画像,他看着明月乡,觉得那些神女都没有面前这个人好看。

    “扑哧——”

    明月乡一笑,对上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掩了掩嘴角。

    嗯……倒没看出来,这个孩子还是这么负责的教主呢。

    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也是为难他了。

    她拍拍童磨的肩膀,“可惜,我不是神明哦。”

    童磨遗憾的“哦”了一声,神明什么的果然不存在。

    明月乡看穿了他的表情:“不,神明是存在的。”只是她不是而已。

    童磨觉得她在敷衍自己,就像父母敷衍教众说自己能听见神明的声音一样。

    那些大人们一看到他的眼睛便偏执的认定他是神明的使者,童磨坐在高台,有时也会疑惑,四肢健全、身体强健的男子为什么会向他诉苦呢?

    夜风嗖嗖吹,童磨觉得冷,忍不住缩缩脖子,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

    奶声奶气:“你还没有说你是谁。”

    “唷,你还记得呀。”

    明月乡的语气像是在夸赞,看他是真的冷,手在空气中一摸,凭空摸出一件斗篷来。

    童磨睁大眼睛。

    软乎乎的斗篷披在了他身上。

    昂贵的布料拖在地面,明月乡伸手将童磨裹了个严严实实,领口的毛边正好围在他的脸旁,露出俏白的脸蛋和独特的眸色,像个可爱的小女孩。

    “真可爱。”明月乡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现在就不冷了吧。”

    他点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一双猫眼茫然地上看下看,不知道她的披风是从哪里来的。

    童磨吸了一下鼻子,肯定道:“你就是神明大人。”只有神明才能做到这些。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神明,难道没有听过妖怪吗?

    明月乡吐了口气,久违地体会到了困扰的感觉。鹤姬与她说的是平安京里的人基本都知道妖怪的存在。怎么他像完全不知道一般,张口闭口就是神明。

    况且,夜半时分,突然出现的女人。

    正常人类的小孩也会联想到妖怪而不是神明吧。

    “不,”明月乡否认,忽然来了恶趣味,眯着眼道,“我是妖怪。”

    让她失望了。

    童磨像是天生缺少恐惧这种情感,听见“妖怪”这个词只是一愣,幼童的词汇量让他费劲地思考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然后好奇道:“妖怪吃人吗”

    妖怪吃人吗?

    当然吃。

    他们的食谱五花八门,有的吃人,有的吃妖怪。明月乡是后者,以前馋时她也会让鹤姬打两只小妖怪烹来吃,后来结识了某个挑剔的妖怪,渐渐就只吃些普通食物了。

    她挑眉看他,再接再厉:“如果吃人呢?”

    童磨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下一个问题:“妖怪和‘鬼’有什么区别吗?”

    ——鬼是什么?明月乡一愣,第一次被个孩子难住了。

    童磨捻住斗篷的一角,期待地眨了眨眼。

    小孩脸上的冻红消退了些,明月乡看着他,指尖不自觉动了动——

    童磨察觉到了,把自己裹紧了一些,问道:“你又想戳我吗?”

    有时教里年长的婢女见到童磨时会大呼可爱,却从未这样上手逗弄他,就连婢女日常帮他梳洗,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

    童磨觉得自己应该是脾气很好的教主,可是母亲说身为教主就是要和普通人划开界限,区□□|份。

    童磨记性很好。

    现在侍候他的婢女温子是三个月前才调来他身边的,从小将他照顾到大的嬷嬷忽然不见了踪迹,母亲在用饭时轻描淡写的说:嬷嬷回乡下老家照顾小孙子去了,以后他就由温子来照料。

    童磨乖巧说是。

    而几天后,他路过回廊,正好听见几个下人的闲谈:神母大人因不满嬷嬷对神子的看管不利,命人将她绑到后山,处理掉了。

    听见这个消息的童磨本该伤心。

    事实上,他能回忆起的只有那日在池塘里见到的那一尾浅金带红的鲤鱼,他被它游来游去的身影吸引了注意,想伸手去捞,却没注意到脚边遍布的苔藓,“咚”一声掉入池塘。

    着凉了半月余,病好时嬷嬷已不见了踪影。

    站在廊边的男孩咂咂嘴,转身走掉。心道,再去池塘那边看看吧,看看那条鲤鱼还在不在。

    从小陪伴在身边的人消失这件事,在他心里甚至不如一条好看的鲤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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