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映红半边天，张云雷苍白的脸终究是恢复了血色，无事人般的与杨九郎调笑，大红的喜帖在茶几上躺着，却没有人去动。
七点过半，郭麒麟风尘仆仆，刚开完专场回来。
见着这喜帖，打开，又合上，塞进包里。
“老舅老舅老舅，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郭麒麟从背包里掏出两盒儿礼品盒。绿底包装，有亭翼然于上。“知味观的龙井茶酥。”杭州特产。
“好吃的！！”
小时候唱的太平歌词《白蛇传》第一句就是：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也许就是这一句词儿，让这甥舅俩对这杭州总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比起杭州美景，郭麒麟更惦记他小舅舅这张越养越刁的嘴，总说自己胃口小吃不下饭，其实哪有那么小个鸟胃？就是嫌医院的饭菜难吃罢了。
小舅舅病了，反而更像个小孩儿了，饭不吃，但嘴馋，绝不会让自己肚子饿着。肉有长，但每天水果蔬菜的光补充维生素跟纤维素能长多少肉？再说纤维素一多，营养没都给排了就不错了。就靠那点儿激素药打出来的肉撑着，不然还得是皮包骨头。
这会儿见着有零食了就嚷嚷着非要杨九郎泡龙井。
杨九郎小眼儿一瞥时钟：“大晚上的喝茶？不睡了？给你泡奶。”
“不喝奶奶。”张云雷把嘴一撅，高得可以挂油瓶。
“那正好，我还怕你这肠胃不耐受。配水。加蜂蜜好不好？”陈述语气后面生生提出一个疑问句来。
“喔。”
“诶，老舅，我不在这两天发生什么事儿了？”
“有我在能有什么事。”杨九郎准准往杯里倒出300毫升热水应郭麒麟一声，又加冷水到500毫升刻度线，放进一勺蜂蜜搅开。张云雷捧到手里温温的，低头抿一口：“哎呀，结晶蜜确实好。”
郭麒麟看他一眼，“那我就先回宿舍了？”嘴上说着要走，陷在沙发里的屁股一点没准备抬起来，张云雷也是没做出一点应有的反应，老神仙样平静的，一口一口喝着杯里的蜂蜜水，不时配一口茶点。
啧，这生活也太美了点儿。
“行，那我先走了。”刚抬起屁股。“等会儿，把你拿走那两喜帖给我留下。”张云雷抽纸擦了嘴，抬眼目光落到郭麒麟脸上，郭麒麟把目光对回去，看到老舅的眼底，有血丝。张云雷张了张嘴，郭麒麟以为他是想要说点什么，洗耳恭听。
“唉！”只听见张云雷重重叹气。
杨九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目光，见着郭麒麟一脸难以言喻，笑道:“你老舅是想说，他花钱了。”
……我靠，这个理由是不是太狂野了。
郭麒麟拎了包就走，头也不回。
顺顺溜溜过了半个月，期间郭麒麟又离开一趟，除了师傅师娘和几个亲近的师兄弟，其他人的探访一律谢绝。有一天主治医生领着特护看张云雷复健，又翻了翻手上一沓资料，看着张云雷走完这一圈，说：“今天到此为止吧，明天做个全面体检，不出意外可以回家养了。”
这个可以被称之为奇迹的年轻人的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欣喜的神色，反而反过来问他：“医生，你搞错了吧，根本走不了多长时间，这样我怎么上台。”
医生愣了一下：“能有这么快的恢复进度已经是奇迹，上台久站，还是过于不切实际了。如果后期恢复的好，恐怕上台得要半年呢。”
“我知道了，谢谢您。”
今天的阳光明明很灿烂，和平常一样透过窗子洒在地上，在张云雷眼中却镀上了一层灰。
他神色如常，医生向杨九郎说明情况的时候，他看到杨九郎投过来的惊喜的目光。张云雷迎上那目光，回以一个微笑。
病房里窗帘全拉上了，杨九郎去找主治医生继续了解情况，留张云雷一个人，抱着一部手机，呆呆的发愣。
我能出院，却无法长时间站立；我能出院，还是回不了舞台……半年，或许用这半年我就可以回去，可是，太慢了，九郎，九郎要陪我这半年，半停工，没收入，我凭什么这么耽搁他？
杨九郎从主治医生回来，推门进来也是看得出没先前那么高兴，屋子里太暗，他看不清张云雷的脸。
“九郎，我不想体检。”张云雷这么嘟囔，杨九郎以为他是怕恢复结果不理想到时候还得留院观察，便安慰道：“没事的，检查完咱就能回家了。”
张云雷沉默一会儿，“我不想回家，就呆在医院，挺好。”
“为什么？你不是想回去吗？！”杨九郎声音里透着满满的诧异。
张云雷却是突然笑了，像是真的听到什么笑话被逗乐了，“我回不去，你不明白吗，我回不去啦！杨九郎，我是个残废你不明白吗？”
“我说过这两个字，以后别提。”杨九郎的声音有些抖。
“别自欺欺人了，杨九郎，换个人抱大腿吧，没有小辫儿了，他死了。”张云雷冷冷嗤笑一声。
眼睛适应暗光线，杨九郎妄图在张云雷脸上找到些什么，找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脚居然站得有些发麻，杨九郎走到张云雷的轮椅边蹲下，撑着他的轮椅扶手。“你跟我说你要回去，和我一起，你在骗我吗？”问得认真。
张云雷收了笑容，抬手抚上杨九郎的脸颊：“你喜欢，我就装给你看，仅此而已。”
你还是当年那个扒在栏杆上听小辫儿唱曲的小哥哥，经此一难，我也真的以为我能做回当初那个你喜欢的小辫儿。
我错了，我没这个本事，我再也不是那个在你记忆里能活蹦乱跳上台的小辫儿了。
你喜欢的人，彻底，不存在了，别活在希望里了吧，装，我都不想装了，累了。
“所以你在骗我？”杨九郎执着于一个答案，伸手抓住张云雷的手腕。
“是啊，杨九郎，我啊，在骗你啊。”张云雷能感觉到腕子上的手在慢慢收紧，“杨九郎，你喜欢的，究竟是谁？”
我喜欢的，究竟，是谁？
杨九郎没有回答，张云雷却替他想到，并说出了答案。“是小辫儿吧，不是张磊，不是二爷，更不是现在这个张云雷。张磊不是小辫儿，二爷不是小辫儿，张云雷也仅仅曾经是小辫儿，说白了，你喜欢的，不过是那个活在回忆里的小辫儿，和现在这个跟他一样皮囊的有丝毫相似的我。”
“我不是他，或许我曾经是他。我现在想明白了，原来这么久以来你对我好，逼着我向上，不过是因为你想让我重新成为他。杨九郎，你从一开始就怀异心而来，以为自己败在我手里了么？”手腕被攥得发红，痛觉神经早就麻木，看着杨九郎的脸色似被揭穿般青红变化最后归于平静，像变了个人，觉得更好笑了。他缓缓俯身凑近，贴着杨九郎的耳朵吹气，“杨九郎啊，你输给你自己啦。”
杨九郎猛地站起来，松开张云雷的手腕，疾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霎时洒满整个屋子，刺得张云雷眼睛生疼。他还是忍着疼痛，眯着眼看面向着他背对阳光的杨九郎。
他说：“该见光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