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绿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昨夜闹了一通,坐在堂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谢淮不欲惊她, 便只是垂着眸子,沉静地喝了一盏浓茶。
外头喧哗声起, 他便知道是徐清鸿一干人回来了,略抬了抬眼,便听见“嘭”的一声, 一人五花大绑被丢至堂下, 掀起一阵尘埃。徐清鸿大踏步进来, 单膝跪地, 朗声道:“臣幸不辱命,如今将突厥二可汗擒来, 献予陛下!”
苏凝绿原本正打着瞌睡, 突然被徐清鸿给惊了一跳, 下意识往谢淮怀里缩了缩, 谢淮身子略僵了僵, 熟练地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陛下, 是徐将军。”
说罢瞧了瞧徐清鸿,倒也没有责怪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倒像是有些无奈。
徐清鸿:“……”
徐清鸿:我觉得我并没有被当做一个情敌,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小孩子,真是让人生气。
苏凝绿倒是不知道发生在近前的这桩眼神官司,自谢淮怀中扭过头,她面上还带着些惺忪睡意,可一双眼眸却清明无比,甚至带着几分锐利,将二可汗打量了一番。
可怜那二可汗,先是被徐清鸿痛打一顿五花大绑,如今又叫上头之人来来回回地看着,只觉得像是在受着凌虐之刑。他脑子不笨,挨了一顿打也清醒过来,这些人瞧着就很不客气,只怕同先头恭恭敬敬迎着自己入城的州刺史不是一人。
他用生涩的汉语开口说,“你们、你们是什么,银?”
苏凝绿瞧了他一眼,平静地道:“你爹。”
谢淮闻言叹口气。
小皇帝现在成天想当别人的爹,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想法。
下头的二可汗倒是听懂了,他涨红了脸,青筋毕露,恶狠狠地道:“吾乃突厥可汗,我有大军一万五千人,你,你这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丫头,是哪里来的?”
苏凝绿往外看了一眼,嗤笑道:“两军交战,原就会虚报人数,把什么人啊狗啊,后勤的厨娘伙夫都加上,再多多虚报一些,说着一万五,实则能打的不过一万出头,如今死的死,伤的伤,约莫还给你留了小半。”
这一席话说得长,二可汗没能全部听懂,但是敏感地抓到了当中“死”“伤”二字,如今方知自己的下场许是十分糟糕,只能色厉内荏,“我、我兄长,马上就会调头来,来救我!你们要是识相,就该把我放走!”
“就怕他不来。”
苏凝绿睡醒了困乏,便接了谢淮手中的茶盏,慢吞吞啜了口,被苦得一皱眉,忙又还给他,端起身侧的茶盏漱口。
下头的徐清鸿惊疑地道:“陛下,您的意思是……?”
二可汗本还有几分不服气的,他自觉自己留守在城中的军队人数众多,就算自己失手被擒,他们也要留着自己当人质,可耳中听着外面的打杀声,神情却也慢慢冷了下去。
他虽是个酒囊饭袋,到底也呆了这么多年的兵了,听着声音,便知道,自己留守在城中的士兵,只怕会被一举歼灭。
连他笃定回回头来救自己的兄长,只怕也会凶多吉少。
他瞪着眼睛往堂上瞧去。
那个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郎君也好,缩在他怀里的女娃娃也罢,两个人都生得美丽高贵,是最标准不过的中原贵族长相,可在听见外头的打杀之声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的异色。
苏凝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强撑着不叫自己睡过去,懒洋洋开了口道:“外头的事情,便劳烦徐将军了。”
徐清鸿在攻城前便得了女帝吩咐,知道城内有接应的人,可他也没想到会如此轻易。如今听女帝的意思,便是外头的突厥人,除了主动束手就擒的,剩下便格杀勿论。
这是战争,是两个民族的杀生予夺,不是讲人道善良的时候。
更何况,突厥军队最是喜爱烧杀淫掠,在去岁,这位二可汗便率着大军大摇大摆地屠了一城,据说还叫他手下的士兵们以死人尸体取乐,比试谁一气能用大刀捅死更多的无辜百姓。
可他们又极为灵活,待得附近府兵和驻扎的军队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座满是血腥的空城了。
突厥人的恶行天理难容,如今既是我为刀俎,又如何会轻易放过。
苏凝绿使了个眼色,叫人把突厥二可汗拉下去严加看守,方才放了茶盏,淡淡道:“朕的意思是,咱们这头战况不明,很快消息就会递到还在攻打凉州城的大可汗耳中。他不知朝廷已派军增援,只会以为是原城中军队奋起反抗,若是后方失火,他那头又久攻不下,必然会很是慌乱。徐将军,换了你,你会如何?”
徐清鸿道:“自然是回身支援,同这边汇合后,再齐心对付凉州。”
其实他也觉得大可汗会如此,因此一入城中,便要求手下士兵加紧看守,连夜间巡逻之人也多增加了数倍,毕竟营州的防御并不强,城门今日被攻破后,也需许多时间来修复。
只是,他虽有担忧,却不畏惧。
苏凝绿笑道:“你可忧心那大可汗兵强马壮,不似这头的酒囊饭袋?”
徐清鸿点点头。
“那大可不必,”苏凝绿道,“裴清装了许多天的孙子,可不是为了叫旁人替他挨打的。他这人最是睚眦必报,只怕突厥军队一旦调转方向不久,他便会从后头赶上了。”
徐清鸿吃惊地道:“您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凉州城牢靠得很,凉州守将也挺有用,徐将军且下去好生整顿士兵,许诺以高官厚禄,叫他们歇息一晚,明日,又有一番厮杀,南衙府卫吃了许多年的朝廷俸禄,打起仗来,可别被凉州的兵马比下去了。”
徐清鸿听她允诺,只觉热血沸腾。
此战必能大捷!
明日过后,他要那突厥人从今但闻大周军队之名,便闻风丧胆,屁滚尿流!要他们再也不敢侵扰大周只边界,自此俯首称臣,年年上贡!
他要把先头在庆明手里头,大周吃过的亏,一一讨回!后世之人回忆此战,想起的是他徐清鸿的名字,想起的是他如何以弱冠之龄,成就这样一段战争神话!
徐清鸿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
后头苏凝绿瞧了瞧,对谢淮一笑,“老师瞧瞧,年轻人,就是这样好忽悠。”
谢淮:“……您怎么把此战说得这样轻而易举?”
苏凝绿狡黠地笑道:“今儿他们才获胜,正是群情激昂,战意高涨的时刻,如若再添一剂猛药,自然能把这精神留到明日作战。且军中除了徐清鸿这样的年轻人,也有许多经验丰富的老将,徐清鸿向来对他们很是恭敬,自然也会在他们的劝告之下,严明军纪,不叫人在今夜胡来。”
她算计人心,娓娓道来,眸子明亮,虽然并不似平时坐在朝堂之上叫人景仰,却仍然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叫人心甘情愿地跟随在后。
谢淮虽喝了酽茶,至此却也有些乏了,便只是单手轻点着太阳穴,抬眼去瞧着她。他生得清俊,这样略有几分懒散的动作做来,便减了不少平日毕露的锋芒,愈发只剩下通体的温润。
苏凝绿伸手,试探着为他揉了揉额角,见谢淮只是困乏地闭了眼,便放心地揉下去,又有几分愧疚,“昨儿个是我太闹了,叫你没睡好。”
谢淮却忽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睁开眼盯着她。他眸子中也含着倦意,原就是一双桃花眼,雾蒙蒙的,愈发多情,只是一瞬不瞬地瞧着她,“臣这回来河西,只怕不如裴将军、徐将军二位,能帮上陛下的忙,不过哄睡罢了,当是举手之劳。”
苏凝绿轻轻咳嗽一声,忙道:“老师怎么会帮不上忙!我一桩桩事儿,都是老师教着办的,若有错处,也只有老师会替我指出!……当然了,若能经常哄一哄我睡觉,那是最好的啦。”
谢淮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
她眨了眨眼,又去端起茶来喝,谢淮伸手拦了一拦,皱眉说:“困了便去睡,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喝浓茶。”
岂料她眼睛一弯,谢淮便觉不好,然而苏凝绿本就挨着他坐,突然凑过来他也躲不开,便叫她柔软的唇瓣紧紧地贴上来。
她唇瓣柔软又缱绻,还带着清苦茶香,酽茶苦涩,原被苦涩所掩盖了的茶香却在唇齿间氤氲地扩散开来,暖融融得沁人心脾,一口茶也不知道谁喝得更多些。
她仰着脖颈只觉费劲儿,费力地攀着他的脖子,不满地“唔”了一声,想叫他低下头来,岂料身子一轻,谢淮却将她抱起放在膝上,十指紧扣着她脊背,愈发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纠缠了一番后,他轻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结束了这个逾越的吻,同她额头抵着额头,哑声道:“说了不许你喝,你这是做什么?”
“若你不许我喝,我便渡给你呀。”小娘子红着脸儿,语调软软,也不知道是在撒娇还是威胁。
谢淮哑然,正要抬手捏一捏她的鼻子,外头一人进来,口中道:“陛下,如今二可汗也抓了,大可汗也要引过来了,您可别忘了当初允诺要还臣一个清白之事……”
进来之人怎么也没料到,会瞧见这样一幅场景。
女帝正满脸红晕,眸含春水地坐在那位据传言说,谗佞专权、欺上压下、结党营私的谢太傅腿上!手还搂着他的脖子!两人脸贴着脸!
听见声音,这两人齐齐回头瞧着他。
忙着进来申冤的营州刺史:“……走错了,告辞!”
营州刺史:我好像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这是来申冤,还是来给自己找麻烦?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