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义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可家里还有一对离不开人的双胞胎,何贞要想出门谋生,家里必须得有人照顾,只能拖累明义了。如果让明辉辍学照顾弟妹而送明义去读书,以明辉的资质,即使将来家里好起来,他恐怕也捡不回扔下的书本了。
“大姐,我不上了。”明辉抢着说,“你在家照顾弟妹,我下地干活,不行出去找零活干,还是让弟弟上学堂吧,他打小就聪明。”
“你闭嘴!”何贞不叫他再说下去,反而问明义,“明义,你怨大哥大姐吗?”
明义已经洗完了,正在往身上套小中衣,身后明辉拿着干布在帮他擦头发。他有一会儿没说话了,现在听见姐姐叫他,就认真答:“大姐,我怎么会怨你们呢?村塾里那个陈先生讲书讲得一点也不好听,我也不想去。正好我喜欢照顾弟弟妹妹呢。”
何贞知道这个孩子懂事,可这会儿还是眼眶泛酸,她把擦干净的明睿放回被窝,回身在水盆里洗着棉布巾,好一会儿才说:“明辉往后好好学,每天回来都要教明义认字读书。明义不上学堂,就先在家写大字,把字练起来,知道吗?”
两个男孩子都应了。
除夕守岁是一家人团聚的欢乐时光,可是陈氏不停的嫌弃几个穿孝的孩子晦气,何贞几个又刚没了父母,心情悲伤,就在全部洗了澡之后到院子里给祖宗和刚去的父母磕了头,接着回了东厢房。
何大郎夫妻并不是完全没有成算,虽然何大郎赚的银钱全部上交,可张氏做针线卖绣活的钱还是有一些花在了自己的小家里。积蓄虽没有几个,可墙角堆着的木炭灯油等物却并不少,为的就是让孩子们过冬舒服些,读书做绣活也不至于熬坏了眼睛。这些确实引得两个妯娌眼红过许多次,可张氏做为儿媳,往家里交的钱还是最多的,何老汉都不说什么,她们也无可奈何。
何贞懂得节俭,可是绝对不会亏待了自己和弟妹的身体,故而这些天烧炭点灯都没吝惜。她好好挤了两盆子奶出来,让明义跟着学了一遍,这才关起门来,姐弟几个自己守岁。
“大姐,我跟着大哥练字,你快睡吧,半夜吃饺子的时候我们再叫你。”明义找出了家里的纸笔,他已经学着练过一段日子的字了,之前蘸着水描红,上个月开始临帖,自然没有明辉写得好,却也入了些门。
明辉刚上村塾的时候,何贞就央了父亲托人从县里的书肆买了本欧体的字帖回来,让她跟明辉都照着练字——跟着明辉学,她识字的事情自然有了完美的解释。何贞喂过双胞胎,又看着明义和明辉一人喝下了半碗羊奶,精神很好的准备练字,这才放心的躺下。她昨晚没怎么睡,白天又干了些活,现在有些顶不住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的身体。
何贞这一觉倒睡得很沉,直到明义叫她,她才醒过来,正好双胞胎刚吃完,还没睡着,又坐在被窝里逗了一会儿弟弟妹妹。
两个孩子因为是早产,比普通的新生儿瘦小许多,干巴巴的,看着也不大好看,可还是能从五官轮廓里看到何大郎的影子,让血脉相连的姐弟几个疼爱怜惜不已。孩子们脸色黄黄的,之前五婶就说了,有些出黄疸,这却也正常,多晒晒日头就好了,可这几天天不好,又怕冻着,一直也没怎么晒,只怕还要黄上许多天。
明辉去厨房端了饺子回来,年夜子时的这顿饺子,习俗就是吃素的,表示来年清清爽爽不惹是非,当然正好符合姐弟几个守孝的要求。只是何贞一抬头,就看见明辉脸色不好,像是跟谁生了气,便问他:“大过年的,你怎么了?”
明辉闷了一会儿,看明义拿起了筷子,才说:“二婶三婶都是长舌妇。”
何贞倒是乐了,让他别耽误了吃,自己一边用手指逗着妹妹,一边笑着说:“你是男孩子,计较这些做什么?”
“不是,你不知道,他们在编排你!明明是他们嫌弃咱们身上有孝,不让咱们靠近的,一转眼又编排你不干活!”明辉很生气,而且好像还很有些委屈,眼眶都红了,“她们还说,还说弟弟妹妹命硬,妨人,把咱爹娘都妨死了!”
“大姐……”明义抬起眼,巴巴的瞅着何贞。
何贞再没了逗弄弟妹的心思,看他们昏昏欲睡的,就收回了手,默默的绕开他们,从床上下来。这不是科技昌明的年代,时人多迷信,若是背上了命硬的名头,一辈子都会被影响,尤其是嫁娶之事。明睿还好,何慧可是有可能被毁了名声的!就算何贞有信心能护着他们长大,弟弟们也都会护着妹妹,可是世道对女子严苛,何慧的路就难走了。
明辉说得没错,她们就是长舌妇!
可是贸然打上门去,她们毕竟没有当着自己的面说,也还没到外头去说,自己一个要靠他们抚养的晚辈去争论这些,又不占理,还会让何老汉对弟弟们也不满了,这却是不划算的。更重要的是,这许多天来,别说爷爷何老汉,就是软面团一般的奶奶王氏,对两个孩子也没几分关心,只怕他们心里也未必不这么想。
“别管她们,好好吃饭,吃完这顿饭,咱们就都长了一岁啦。”何贞笑笑,自己也拿起了筷子。
这件事,对于何贞来说,也并不全然是坏事。
之前她并没有像曾经看过的穿越小说女主那样鼓动着父母分家,是因为父母虽然劳碌,可在这个家里并不算受气。爷爷私心重,却恰恰是因为这份私心,对于能帮衬着弟弟们的大房就十分重视,她就算是个不怎么受待见的女孩子,也没人打骂欺负她,她自然不会挑事。
可现在不同了,失去了父母的他们成了五张填不饱的嘴,是谁都不愿意背上的负担,父母尸骨未寒,婶子们就按捺不住了——别说二房有微薄的愧疚,若是影响到了自家的饭碗,谁还顾得那些,毕竟何大郎也不是何二郎打死的不是。
何贞想要自己养活弟妹,不受这些零碎气,也让弟妹开心阳光的长大,不必寄人篱下,而将来自己赚了钱也不想再被扒去一层,同样地,叔叔婶子们想摆脱了他们这个负担,其实两下里都想分开,不过是爷爷压着罢了——长子/长兄尸骨未寒,就把孙子/侄子赶出家门,谁都怕被戳断了脊梁骨。
就现在的情势看,主动要求分家(其实也就是把大房给赶出去),何贞的想法最多是不知好歹,而叔叔们却是丧了良心要臭了名头的,对于想当下任里正想得都要疯了的官迷,和回回考试回回不中一心科举入仕的两个叔叔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做的。当然了,爷爷的坚持,一方面确实是怜惜孙子,更重要的,也未必没有替下面两个儿子打算的意思,毕竟以后他是要跟着二房的。这样算来,姐弟几个恐怕就要在这个院子里过上外面光里面苦的日子了。要想摆脱这个状况,还真得闹,有技巧的闹,抓准机会闹,闹到压不住了,就好了。
看着两个弟弟都不动筷子,何贞只好问:“如果咱们搬出去,你们愿意吗?”本来不想说的,可看着两个孩子的神色,她只好露出点口风来。
明辉不明白:“搬出去?搬到哪?咱姥娘家肯定不要咱们的!”张氏当年算是被寡母刘氏半卖半送到何家的,聘礼全数收下,转头就进了儿子的家里,女儿嫁妆一文没有,不过刘氏也硬气,之后就仿佛断了关系,再不收张氏的一点东西,当然也不理会张氏过得好坏。
明义却想得多些,有些迟疑的问:“大姐,你是说分家吗?”
“对。”何贞看着他们,“就咱们几个过日子,咱们自己养活自己,你们敢吗?”
兄弟两个都点头。
何贞叹气,又有些为父亲不值了。孩子是最敏感的,纵然还不懂得利益争夺,可对他人的善意恶意却最是敏感,两个弟弟对这个家毫无留恋,可见还是平常并没感受到多少真心的。
左右她心里已经有了些主意,也不去想这些虚的,何贞挥了挥拳头:“快吃吧!咱们就这么定了,新一年,咱们想法子分家,搬家,赚银子,养弟妹!”
吃了饭,村落里爆竹声声此起彼伏,何二郎三郎也带着几个男孩子们出去放炮仗了——大房的两个男孩子自然是被忽略的,因为戴孝,晦气。
何贞打开门,稍微透了透气,再关上,把盘子筷子送到厨房去洗刷干净。最后才打了水回屋,让弟弟们洗脸漱口,这期间跟陈氏打了两个照面,对方一个字都没跟她说。她也不过是心中冷笑罢了。
天亮了,何贞先起来喂了弟妹,给他们换好尿布,这才和明辉一人抱着一个,加上明义,上堂屋给爷爷奶奶磕头贺年。
二房三房也都早早起来了,小孩子过年的时候都格外兴奋,连带着大人也得早起,正好也得拜年串门子。姐弟几个进屋的时候,何老汉和王氏也都穿了新衣裳,坐在堂中了。
何贞抬眼看了看,两个老人身上的还都是自己母亲张氏的针线呢。她给明辉打个眼色,几个孩子就在堂中跪下,规规矩矩的给两人磕头拜年,说了些吉祥话。
儿子没了,可又留下了三个孙子,何老汉也是满意的,又是大年初一,自然给了个笑脸,还掏出了几个红纸包,给了明辉明义。
明辉起身,和明义一起,回手就把红包给了何贞。
何贞一瞧,是三个,果然在爷爷眼里,女娃根本不算子孙。她心中冷哼一声,也没做声。
何老汉自然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就有些不大高兴了,可他还没出声,身边的王氏就说话了:“明义啊,快把那女娃扔回去,别让她出来,妨人。”
“奶奶这话说得,我们慧儿怎么了?”平心而论,王氏对他们不错,她心软也心善,并不欺负儿媳妇和孙女,只是愚钝得让人找不到啥共同语言,何贞对她也亲近不起来,可越是这样的人,伤起人来越不自知,被亲祖母嫌弃命硬妨人,这对何慧一个小女婴是多大的伤害?再眼角瞄见李氏幸灾乐祸的表情,何贞的声音更冷了,“我娘没了是因为我爹突然没了,我爹是因为什么没了的,这个家里的人总是最清楚的吧?可是因为救我们慧儿?”
今天这事情,李氏最少要占六分责任,必然是她那张看不得别人好的贱嘴又犯病了。爹娘没了,他们姐弟几个折腾着,居然没把两个婴儿饿死,她这是又不甘心了。可是自家那点子帐还没清呢,她忘了,何贞不介意让她想想。
何二郎果然脸色大变,狠狠的剜了李氏一眼,就要说话。
何贞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继续道:“村里都没人说道我妹妹,倒是咱们的亲奶奶先说道上了,我就不明白了,咱家里有一个妨人的孩子,就成了光彩的事了?值得大年初一的说道?”
不错,王氏也许没什么恶意,可她这样糊涂,也一样是会害人的。何贞从来不觉得没有害人的主观故意就可以被原谅,就法律里说,误伤还要判刑呢。既然这样,为了保护弟弟妹妹,她就不给任何人留情面了,不管是背后挑唆的,还是当面撞上的,她谁都不怕,也谁都不放过。
若是泼辣蛮横才能护住弟弟妹妹,她不介意自己的形象和名声。
这一屋子心思各异的长辈,她还真不是那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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