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贞简单说了说家里的事情,陈娘子不由落了泪:“你娘那么好的人,怎么这么不长命呢。”
可陈娘子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控制情绪极快,何贞等了一会儿,她就收住了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我跟你娘也算有几分交情,孩子,以后有事儿来找我,我但凡能帮忙的,必定搭把手。”
何贞道了谢,又把自己攒的绣活给她:“陈姨,我晓得您是个公道人,往后我得养活弟妹,只怕少不了来麻烦您呢。您看看东西,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不要刻意照顾我,咱们随行就市,才是长久之道。我若有旁的事求到陈姨这里,您再帮忙,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陈娘子一一翻看了一通东西,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何贞:“你这小丫头最是懂事不过的。咱们公事公办,素面棉布帕子,三文钱两条,绣花的这种三文钱一条,素面荷包八文一个,绣了花的十五文一个,你这些,一共我给你七十六文钱,你算算是不是。”
何贞心里有数,没绣花的手帕做起来快,何贞做了二十条,绣花的只绣了五条,荷包做了两个素面的,绣花的只绣了一个,应该是没多少钱。她大概算了一下,便点头:“多谢陈姨。”却并不接那些钱,而是目光在货栈里四下逡巡,问:“陈姨,您这里可有便宜些的棉布吗?开春了,我要给弟弟裁两件衣裳。粗布就好,然后再要点细棉布,给最小的弟妹做小夹袄和单衣。”
之前张氏只给孩子准备了冬日落地要穿的厚棉袄,过些日子开春了要换单的,孩子不能硬捂,要及时添减衣服。明义明辉都长了个子,入秋时穿的衣裳已经短了,就是何贞自己也得接一截袖子和裤腿。
陈娘子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拍拍她的肩膀,自己去了货架一角,抱出些粗布来:“这卷布是上回卸货的时候不慎掉在河里了,等捞上来,这颜色就脱了些,也不好卖,我给你便宜些。可这布厚实,幅也宽,给你两个兄弟做衣裳的话,两个人一丈半就够了,五十文一丈,你瞧怎么样?”
何贞想了想:“那我要两丈吧,还得做鞋呢。细棉布呢?”
陈娘子摇头,另外包了一块布出来:“这块布不大,你回去给你弟妹做衣裳就是,想来小婴儿也用不了许多,这是我送你的。你别不要,就我跟你娘这份交情,她生了孩子,我也该送份礼的。”说着,她又拿手帕擦了擦眼睛。
何贞不愿占人便宜,可也知道她跟张氏原来也时常互相送些小东西,便也没推辞。另外挑了六尺见方的细棉布一块,回去裁了绣手帕卖,这样除了那七十六文之外,还要额外付一百二十四文,她也不废话,痛快的掏了钱,想着家里还有些绣线,就没有再买。四块布打个小包袱,她便辞了陈娘子,出了门去,留下陈娘子在她身后长长的叹气。
她这样没有任何资源的农家女,想要赚钱实在是太难了。何贞捏着空了许多的荷包,心里也是郁闷,她裁的棉布够做一百块手帕的,可是要照顾弟妹,干着家里的活计,正月十八开始,明辉就要去读书了,她也没人分担,只怕也拿不出什么时间来绣花,都缝成最没有技术含量的素面手帕,一块才能赚半文钱,一百块也不过五十文钱而已,根本就不够干什么的。
来都来了,何贞干脆在集市里逛了一圈,看着摆摊的乡民热热闹闹的讨价还价,心思就活泛了起来,还是得出来做个小生意才行啊。毕竟惦记着家里的弟妹,何贞买了十文钱的白糖糕,就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
走到村头,正好碰见明辉拉着柴火往家走,何贞紧走几步,才知道明辉这是第二趟。头一趟进山捡了柴火回家,正好赶上双胞胎拉便便,他心疼姐姐,就自己拿着尿布下河洗了,等收拾妥当,又看着明义喂了两个孩子,才又进了一趟山,想着下午不出去了,就多捡了些树枝子,因为不好拿,回来得慢了,就到了这个时候。
何贞帮他拖了一些,姐弟俩说着话往家走。可是还没走到家,大老远就听到几声惨叫,何贞一个激灵:“明辉,那是什么动静?”
“像,像是羊叫。”明辉有些迟疑。可那一片只有他家有一只羊啊,又不可能宰来吃,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何贞有了不好的预感,脚下加快了步伐,明辉也匆匆忙忙的跟上。
然而推开自家大门,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何贞一股热血冲到了脑门。
两个时辰前还温顺的站在棚里的母羊,现在没什么生气的倒在院子中间,腿断了两条,头也被打得血糊糊一片,院子中间的土地上还有一团一团的羊毛,明显是被揪下来的。
明昊和明忠明孝都在院子里站着,明昊手里拿着一节树枝,明忠明孝一人握着一根木棒。事情是谁做的,已经很明白了。
“你们干什么!”明辉大喊一声,眼里已经带了泪,扔下柴火就朝他们冲过去。
“明辉站住!”何贞一边喊,一边大步跟上,拉住明辉的胳膊。
明辉回头,满脸的愤怒和委屈:“大姐,咱的羊没了,弟弟妹妹吃什么啊?”半大的男孩子,哭得稀里哗啦。
何贞的眼睛也很酸,还是没说话,冷冷的视线扫过院中的几个孩子,拉着明辉回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道明义怎么样了。
明义一直在门边站着,听着他们回来,立刻就把门打开了。
何贞看看明义,又看看床上的双胞胎,都没什么事,先放了心,低头仔细一看,却看见明义咬着唇,嘴唇都咬破了,眼眶憋得通红,又大是不忍,连忙拉了他的手问:“明义是不是吓着了?咱不怕,大哥大姐都回来了。”
明义摇头,小小的身子靠着何贞,小声说:“我想出去拦着他们,可是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三个,又怕一开门他们进来打弟弟妹妹,就不能出去,只好眼看着羊没了。”
何贞把身上的包袱接下来交给明辉,交代一句:“打开,里头有白糖糕,你跟明义都吃一口,姐姐有办法。”
“大姐,我去找他们。”明辉把包袱放在床上,却不肯吃东西。
何贞揽着明义走到桌子边,看明义把铜壶放在炭盆边上,给他们温着水,赞许道:“明义做得很对,大哥大姐不在家的时候,什么都不要管,只要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妹妹就行,你看,我们回来就有热水喝,多亏了明义。”
明义小脸红扑扑的,说不上是气得还是被姐姐夸奖了有些开心,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何贞取了糖糕分给两个弟弟,自己也掰了一小块在手里:“我知道,咱爷爷带着二叔二婶下地了,马上春耕,要翻地,家里没人管这几个混账才会这样。这件事,他们会给咱们个说法的。”
“快些吃,吃完了才有力气保护弟弟妹妹。”何贞安抚着两个弟弟,“弟弟妹妹饿不着,你们别担心。”
等两个孩子都吃完了,也喝了些水,何贞才拉着明义的手,柔声问:“趁着大人还没回来,咱们有空,明义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明义点头,条理十分清楚的讲述了明辉第二次上山之后的事情。
原来三房夫妻准备明天回县城里,今天就都没出门,反正下地干活是绝对不可能的。瞧见明辉挤奶煮奶喂孩子,三婶陈氏又说起要羊奶,明辉没搭理就走了,陈氏就在院子里骂了一通。明昊不懂事,听着娘说,就自己跑去挤奶。刚刚挤过,自然是什么都挤不出来的,他很不开心,二房的两兄弟就出主意,让他骑羊玩,还从厨房捡了根树枝子给他当马鞭。
明昊坐到羊背上就拿树枝抽羊,他再小,过了年也四岁了,手劲还是有一些的,加上羊瘦他胖,骑羊也骑不住,老往下滑,他不想掉下来,就拿空着的那只手使劲揪羊后背和脖子,把羊毛都揪下来许多,羊自然吃痛,越发不受控制,就在院子里乱窜。
陈氏见了,也不管,自己回了屋。明昊控制不住母羊,就叫两个哥哥帮忙,明忠明孝其实也想骑羊,可是也怕被羊甩下来,就嚷嚷着先打羊腿,让它甩不动,俩半大孩子不停的打,羊腿自然断了,把明昊摔下来,明昊不依,于是仨人都拿着手中的家伙去打羊头,就把那母羊打得奄奄一息了。
这样何贞就明白了,看上去是孩子调皮,下手没有分寸,实际上恐怕还是故意的。农家的孩子都知道养牲畜不容易,打会走路就会割草喂牲口,没人会对家里养的活物下死手,今天这事,动手的是孩子,背后撺掇甚至吩咐的恐怕还是大人。
更何况,这院子里,可还有两个大人在呢。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性质恶劣,何贞觉得,似乎有必要家丑外扬了。原本她想的闹,是他们姐弟不惹事,几个叔叔婶子早晚会忍不了,在家里多闹腾上几次,让爷爷看明白,硬捏在一起是不行的,只有他作为一家之长把家分了,才能让各房满意,当然她不介意推一把,但是可以把事情都压在这个何家院子范围内,保全爷爷和叔叔们的面子。可是这种一出手就见血的招数,想来婶婶们已经对他们的存在如鲠在喉,到了不考虑面子的程度了。
什么?你说这是没见识的妇人们的小心眼,叔叔们不会使这样的招数?不好意思,何贞姐弟才是苦主,为什么要替你们着想?
何贞想了想,给两个弟弟分派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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