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温

    第四章青温

    如此行了一路，天光渐白，年后的雪渐稀，残雪被宫人们扫在树下慢慢化去，一绿一白，形成斑驳。

    起初罗协不太能接受人力轿子这件事，自个人还矫情了下，转头一想生而平等这件事，他们得先有生才是。

    这是宫人的营生，如今身为主子的他要是反感甚至抗拒这件事，便可能断了他们的生路。如此想着，罗协便决定早日学会骑马，至少日后出宫之行能稍缓这件事才好。

    “参见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吉祥！”一道略显低沉的少年声在轿前响起。

    罗协在脑海里搜寻记忆，这大概就是他的哈哈珠子，正四品给事中复职汉人青家独子，青温。

    青家自祖父布衣起家，三代为官，以清廉正直略显古板方正出名。原本青温是作为候补进宫碰碰运气。

    意料之处在于，青温生就一副明眸皓齿，天生桃花相，无论男女望之难免一愣，才七八岁的年纪还未长开便已令人难以移开眼。

    为此，秉持谦恭谨慎家训，老来得子的青父，从幼独子出生不久起，便愁上心头。打小全家都极力避免任何青温在人前露脸的机会，对外只要不是太离谱的借口、理由都用了个遍。

    直到宫里在为几位适龄阿哥挑选哈哈珠子时，青温被列入备选名单，躲不过了这才送他进宫来。

    这样的皮相往大了说，是“祸水”都不为过。青温那日进宫谨遵家父耳提面命，尽力做到“毫不起眼”。

    奈何正是六七岁猫狗都嫌的年纪，几个宫里娘娘的母族小子嬉笑打闹互相吹捧间，有人碰撞了他。

    青温这才抬头，对方看了他一眼，半大个小子直接给愣在当场，等反应过来道歉的话却硬生生说不出口，反而转成挑衅：“下次小心点，否则……爷就不客气了。”

    小小青温秉性肖似其父，低沉磁性嗓子不卑不亢道：“按理是你撞的我，兄台该道歉，也合该小心。再者宫里，我们谁都称不上一句爷，还请兄台自重。”

    “嘿，你个长得跟娘们似的小子，知道爷我是哪家的吗？”

    “噗嗤。”当时在一旁听了的小十四毫不客气笑出声，“请问，你是哪家的？”

    “内大臣、国舅……”撞人小子身边的小伙伴突然撞了他下，把话音撞没了。

    小伙伴低声急道：“这是十四阿哥……”

    “给十四阿哥请安。”一时半大小子们连忙行礼，其中那位撞人小子更是颤颤巍巍，心知自己闯祸了，回去家里必定饶不了他。

    十四阿哥上前单独扶起了规规矩矩、面色平淡的青温：“这位又是哪家的？”

    自此，他们结了缘，十四亲自向皇帝求了恩典，指名要青温当他的哈哈珠子。那时十四聪明伶俐，甚是讨得康熙喜爱，见德妃也未将这恩典求给自己的包衣乌雅族人，便带着意味不明的笑，落了朱批，同意了。

    十四到上书房也不过几月，便落了水，大半年没去上书房，便也毋需哈哈珠子的伴读。

    青家知道消息也是喜忧参半，但又无可奈何，好不容易等到上头递出消息称十四恢复上学日子，这才让青温继续准备了起来。

    罗协能猜到十四一眼便喜欢青温的原因，一是心性颇高的十四尤为介意自己长相女气的事，放个比自己秀气的小子在身边对比之下他能显出几分男子气概；二来青温这不卑不亢，不惧权贵的性子也正合十四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

    但康熙为何会同意一个品阶不高的汉官子弟给十四做伴读，还是唯一的伴读，这点罗协想不出一二。

    撇开其他因素不谈，青温作为伴读是十分合格的，性子沉稳，皮相招眼，给十四挣了十足大的脸面和注目。

    罗协对小十四的傲娇不置可否，但他对于青温的皮相仍是抱有一二兴趣的，眼见过了门便到上书房，他示意落轿，接过何有术递上的汤婆子，徐步走到青温身前：“许久不见，青温，快起。”

    一身薄青色长袍的哈哈珠子抬头，两人皆是一愣。

    罗协心想，“祸水”之名竟不是十四在开玩笑，青温这相貌远比十四记忆中的还要艳绝上几分，上苍造他时估计是全神贯注，倾尽全力了。

    青温则是被小主子这一身宫装丽人的形象内心震颤了下，连忙恢复面无表情：“十四阿哥身体康健，青温甚喜。”

    罗协微微一笑，如此赏心悦目之人说出任何话，都让人身心舒畅。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上书房。

    寅时早读，师傅要卯时方至，房内案前燃着檀香，烟烟袅袅，闻之心静。

    这是四阿哥的习惯，他来得一贯早。

    如今只有大阿哥和太子领了职上殿，其他无职的阿哥照例也会来上书房继续学习，但五阿哥温厚之下好女色之名初见端倪，七爷腿脚不便底子不好，两位但凡能躲过康熙抽查之余便浑水摸鱼了起来。就连好文儒雅的三阿哥也不如四阿哥这般勤勉。

    勤勉的四阿哥是底下弟弟们的噩梦，除了八阿哥谦恭好学让人放心外，往下九、十、十二、十三尤其是十四，就没有不被他盯着温书诵文的。

    四阿哥盯人，不言不语，只是漆黑的眸子看着你，满脸写着此刻还诵不出来，何等蠢笨，能把几位爷都给生生看哭了。

    每每此刻，八阿哥都会出来打圆场，偷偷递个开头暗示，或者趁机提问四阿哥问题，让其他人逃过一劫。

    或许便是如此，在上书房一片诵读声中奠定了八阿哥夺嫡集团的基础。

    罗协闻香内心一喜，抬头寻人，却未见四阿哥踪影。

    年后第一节课，来得还算整齐，罗协给几位哥哥行礼，按序寻到十三阿哥身后，准备落座，得到了十三阿哥一个白眼。

    嘿，这负分小子。

    十四很是喜欢这个位置，盖因十三的长相身高酷似母妃章佳贵人，修长鹅蛋脸，身姿挺拔俊秀，能为十四在课堂上开小差提供良好的庇护之所。

    十三阿哥自小养在永和宫德妃膝下，和他们母子哥俩感情一向亲厚，早他两年搬进阿哥所开始学业，在十四相继搬入时，他还很是欢喜。

    今儿个，这是吃错什么药了？还是十四这招猫逗狗地，哪里把他给惹急了？罗协遍寻脑海记忆，未果，便打算静观其变。

    很快，四阿哥自净室方向而来，掀开门帘偏头进来，第一时间看见十四阿哥仍旧一席淡雅宫装，头上的玉篦子似乎在自个福晋屋中见过。

    四阿哥：…………所以乌拉那拉氏还帮额涅准备十四的行头？

    四阿哥这一顿茫然的心绪在十四轻飘飘的笑意间挥去，见他和青温起身行礼，便走到两人面前：“来了？”

    涨好感度还启动不了四阿哥的软话开关，不要紧，罗协可以教他，他斟酌着过了年六岁半大孩子故作成熟的口吻道：“早，哥哥可用了早膳？一路行来可着了风？”

    四阿哥面上一软：“早，用了，不曾。”

    罗协笑意盈然：“那便好。哥哥今日仍是第一。”他指了指师傅案头的香。

    四阿哥眉毛一挑，原来亲弟弟一直知道那是自己，这下心里跟着也是一软，见时辰差不多了道：“不懂问我。”

    罗协坐下，陡然发现前头是一张哀怨的鹅蛋脸，耳边听着系统报告：“恭喜宿主，目标之一雍正好感度+1。目标之一怡亲王好感度-1。”

    嗯？罗协好像知道十三阿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原来竟然是个小醋包。

    是他低估了十三阿哥对永和宫诸位的感情，这个好办：“十三哥，好久不见。额涅吩咐给你带了银针香菇素菜包子，加了一点香辣油泼子，说是怕你贪床总没有好好吃早膳，可要好好改。”一席话菜名齐全似乎记了良久，传得很是到位。

    果然鹅蛋脸的脸色顿时由暗转亮：“当真？在哪里？”

    罗协自案桌下递过一个热乎乎的布包：“还热着，这味重，你出去小心些，别被发现。”

    十三阿哥一句谢也没有，双手接过便让哈哈珠子拿着，两人屁颠屁颠出去了。

    嘿，这熟悉劲，礼数都没了。罗协心下好笑，怎么没给自己回点好感度呢？

    四阿哥动了动鼻子，便知道两个小的在玩的花样，想着十三这个坏习惯面上不喜，但也怕他小小年纪把胃养差了，便按下不动。

    罗协这才见着跟着四阿哥身后进来的九阿哥，又如同宫宴上用那般变幻莫测的神情看着他。

    他的眼神回到了老神在在的四阿哥一眼，两人前后脚？

    再看九阿哥已如常入座，仍是和小方脸缺心眼十阿哥挨得很近：“九哥我去寻你，下人称你先出门了，怎么这会子才到。”

    “路上耽搁了……”九阿哥未再多言，他回应了看过来的八哥一眼，忍住了往后看的想法。

    脑海中不停将方才四阿哥特地等在门外的那一席敲打的话反复推演，内心七爪八挠，尚未有决定。

    *

    罗协近日刻意复习了下原本脑中的功课，勉勉强强汉文这里捡起了一些，但满文和蒙古文入门不易，虽有基础但总觉别扭，便静下心来细细读了起来。

    青温细致，发现十四落水后与先前实在不同，他心下明了，一一列出，但嘴上一言不发，仍旧恭敬备课，随时准备为十四答疑解惑。

    小十四聪慧，于功课上用时少成绩却好，青温倍感压力，他深知自己这皮相于男子仕途多有不易，能得十四阿哥赏识是他的时运，他需牢牢抓住，能帮助十四的功课，挣得脸面自然是第一位的。

    卯时到，师傅进房，以捧手为礼，接着带领皇子们摇头晃脑了起来。

    这一刻显得如此梦幻，罗协在穿越习文的梦幻间与身前场景交叉重叠，口中无意识跟着大家诵读。

    满蒙两课师傅见着十四的宫装并未多言，但到了汉文师傅张学士，头发胡须都花白的老师傅捧手礼尤为到位，起身望了诸位皇子一眼，视线很快停留在花花绿绿的十四阿哥身上。

    “这是……十四阿哥？”张学士的语气老态，但语调上扬，听着已是极为气愤。

    罗协心想，完，老学究发火，他可是皇子都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