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皇后的丧期,整个年节都过得十分冷清。尤其是宫中, 及朝臣府中, 不得宴请, 更不能有丝竹演乐。
故而新年伊始,京城里也不如往年热闹。
不过顾君辞更关心的是萧渊,他有多在意自己的母亲, 顾君辞是最清楚的,如今皇后以薨殁,萧渊谁让表面如常,可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在意。
然而三月刚到, 这大理寺与兵部便接到奏报, 状告萧渊麾下大将霍司徒收受贿赂。
此状一出顿时便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皆说如今这庆王势大,手下大将竟然也会收受贿赂, 矛头更是直指萧渊执掌的天策府。
天策府中, 萧渊能够自行任免官员不必上报,俨然是大梁朝中的小朝廷了。
与此同时更有人扇风点火,直说这坊间皆传只知领兵定天下的庆王,不知坐殿掌天下的君王, 更是惹的萧伯绪在朝中勃然大怒, 即便是朝中有人为萧渊辩护,皆被萧伯绪定义为庆王一党,杖责降级,或迁怒流放, 一时间朝中人心浮动。
好在后来大理寺查清这状告霍司徒的人系诬陷,为他洗清了罪名,可在萧伯绪的眼里,这也是大理寺卖庆王的人情,即便是霍司徒清白无辜,萧伯绪也依然下旨,褫夺霍司徒所有勋爵封号,发回原籍。
霍司徒离京那日,萧渊与顾君辞还有手下其他几个人,皆在城外十里亭的地方设下凉亭,为他送行。
春风和煦,吹动着树叶飒飒作响,温暖的日光笼罩着每个守在十里亭的人。
霍司徒还未成婚,如今回乡也是孑然一身,一人一马,挎着两个包袱,背着他惯用的兵刃。
许是因为几日的牢狱之灾,整个人都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略有些颓丧。
“霍兄。”萧渊朝着他揖礼,言语间掩饰不住他的歉意,“是我无能,还是没保住你。”
霍司徒笑的灿然,四下看了看,视线又在萧渊身后的几个昔日战友身上停留,随后才道:“我在狱中时二殿下多方为我奔走,那还能叫无能,我如今的境遇,只能说着幕后之人下手太狠,扼住了二殿下的七寸,知道你断然是不会拂逆陛下。”
顾君辞忙道:“霍兄,放心,我们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霍司徒的笑容多了几分悲戚,甚至还有些怨毒,瞧着他将要走的路,不由感叹道:“当年我们兄弟几个,意气风发奔赴战场,可有谁能料想我们今日会有这样的结局,狡兔死,走狗烹,二殿下,还请珍重,万求自保。”
萧渊神色凝重,揖礼深拜。
千里相送,终有分别时,堂堂八尺男儿,一个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敢以一当百,本该是铁血男儿郎,却在珍重出口时红了眼眶。
霍司徒忍着眼泪,用力的抱拳朝着昔日好友们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开,马蹄声激起的一片尘烟。
“陛下难道就真的信了那些谗言不曾!”杨君方怒吼道。
道长轻捋着胡须道:“陛下不信,却是十分介意。”
严怀的眼中也多了许多担忧:“皇后娘娘薨殁后,这朝中的局势很明显就变了,陛下似乎也不再是曾经的陛下了。”
顾君辞道:“霍兄有句话说对了,狡兔死,走狗烹,眼下江山稳固,再无战事,我们这些人便没了用武之地,自然没有什么顾虑。”
余世爻捏紧了双拳道:“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卸磨就杀驴,咱们这些人是不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萧渊望着霍司徒早已消失背影的那条路,眸色幽深,却愈发的坚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阿渊,没有皇后娘娘的庇护,我知道你也为难,可为了这群兄弟们,我们应该做些什么。”顾君辞说。
萧渊冷静道:“父皇介意的是百姓只知领兵定天下的庆王,不知坐殿掌天下的君王,这些话的意思是若没我们,就没有这稳定的江山,这是褒奖,亦是杀人的快刀,毕竟父皇还在位,百姓如此说是僭越。”
“可百姓说的没错,这平定天下的的确是二殿下你啊。”吴尧钦有些不解。
道长长叹一声:“功高盖主,自古便不是什么好兆头。”
萧渊敛眸沉思半晌,回首瞧着与自己征战沙场多年的兄弟们,最后才认真道:“总要保住你们才是。”
顾君辞有些不解,却在下一瞬被萧渊握住了手腕,捧住了他的手:
“走吧,回长安城,朝廷这个战场也是异常凶险,也是需要搏命的。”
众人皆不懂萧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依然明白眼下的朝廷上对萧渊很不利,毕竟从前有皇后娘娘在,就连陛下也不会对萧渊如何,如今皇后薨殁,没人再能护着萧渊了,所以他只能拼搏。
顾君辞懂,所以更加坚定了他要守在萧渊身边的决心,有什么困难,他们两个人一起扛。
元朔六年五月,距离霍司徒被诬陷收受贿赂不过两个月,这京兆衙门再接到了一桩案子,依旧是庆王麾下大将杨君方当街搓手杀人,被人羁押到京兆衙门时,他身上的血还没干。
京兆府尹自然是当即将杨君方收押入了监牢,转头便往宫里去了,将这件事告诉给了萧伯绪,气的萧伯绪当场就摔了奏折。
而萧珏得了消息之后,自然也马不停蹄的去了东宫,太子萧衍听后也是一脸茫然:
“这杨君方这么沉不住气,竟然当街杀人。”
萧珏得意道:“他们不过是些五大三粗脑子不好使的人罢了,当初在兰陵我就瞧不惯他们两个人了,如今可好了,一个接着一个犯事,被赶出京城,我看他萧渊还如何嚣张!”
萧衍眉头紧蹙,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不对啊,来人,传太子妃!”
殿外候着的内侍不过刚走出两步,就被迎面而来的太子妃拦住,矜贵典雅,她迈步进了殿中,瞧着神色凝重的萧衍,不由嘲讽一笑:
“你可真有出息,如今杨君方出事,不正合你心意么?不用我们出手他自己都犯错找死,还能怪谁呢,就连老天都在帮你不是么?”
萧衍瞧着太子妃的笑眸,这才点头道:“是啊,太子妃聪慧,不过稍稍露了一手,这霍司徒就被赶出了京城,眼下这杨君方自己作死,当街杀人,呵,真是大快人心。”
太子妃拂袖在椅子上坐下,抬眸在两个人身上瞧了瞧:“你们呐,就是沉不住气,母后薨殁,萧渊的靠山没有了,这父皇哪儿还不就是你们说了算,眼下杨君方的事,我们不必插手,让萧渊手底下的人,自乱阵脚。”
“嫂嫂就是聪明。”萧珏也连忙夸赞着太子妃的手段。
可太子妃虽然笑着,眼中却有别样的情绪在,心里似乎还在盘算着别的事。
而在庆王府正殿,严怀他们因为杨君方入狱一事商议着,然而始终都商议不出个结果。
最后竟然在严怀的带领下,几个人竟然去宫门口跪着求见萧伯绪,想要为杨君方求情,结果跪了一天一夜,萧伯绪都没有召见他们,倒是萧渊将他们召进了庆王府。
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天擦黑时才离开庆王府。
等着京兆尹府再次去查证那个被杀的人的尸身时,却发现尸首不翼而飞不说,竟然第二天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街上。
这杨君方因为口角的失手杀人的事,便也不成立,当即便释放了杨君方。
却不料这杨君方出狱的第二日,便向皇帝递交辞官归隐的奏折,萧伯绪因为霍杨两个人的事,早已经对萧渊没什么耐心了,故而也没征询萧渊的意思,便遵循了杨君方辞官归乡的意思。
而一个月后,严怀与许雁卿他们自然也是请旨辞官归乡,萧伯绪都一一允准了,保留着他们的爵位,发回了原籍。
夏日的滂沱大雨总带着电闪雷鸣,城楼上萧渊与顾君辞并肩站着,望着长安城外那条路,他们走了很多遍。
意气风发的领兵出征,亦有得胜的高歌凯旋,仿佛就在昨日。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不后悔么?”顾君辞望着萧渊的模样,开口问道。
萧渊的呼吸有些沉重,眼神一瞬不瞬道:“朝局这个战场,他们不适合,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他们的一身荣耀与性命。”
顾君辞握着他的手,认真道:“放心吧,还有我陪着你呢。”
萧渊的手微顿,侧眸看着顾君辞良久,直到顾君辞笑着问他,萧渊才道:
“原以为我会给你的安定,荣耀,却不想最后却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争斗,比起你的赤子之心,鼎力相助,我总觉得我欠了你的。”
顾君辞笑着道:“什么欠不欠的,这不是你说的嘛,咱们之间要是细究起来,还不知道是谁欠谁呢,况且我与你在一起,就应该承受这样的风浪不是嘛。我顾君辞是天之骄子,什么都不怕,这些事儿,难不倒我。”
萧渊点点头,再次回首望着雨幕,望着天边是闪电,似乎在心里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视线一直落在顾君辞的脸上。
朝堂之上,虽然皇帝没有明着说要冷着萧渊,可自从当初建国之初,一起征战天下的大将都一应辞官离开京城后,朝堂上的人就知道如今萧渊在朝中是什么处境。
纵容是号令天下武官的天策府,如今在众人眼里也都不算什么了,就连去酒楼吃个饭,天策府的官员都要受些白眼。
七月初的时候,天气依旧如夏季一般炎热无比,庆王在朝中不得圣心,索性脸百官批阅奏折的事都交还给了萧伯绪,而萧渊则一直称病,既不上朝,也不处理军务,倒是真给人一种失了势的错觉。
顾君辞也连着两日没有回府了,整日都宿在庆王府,不是看书就是练剑,都快将自己府上那群小崽子都忘在了脑后了。
“殿下,裴家公子来了。”
后院里,正与顾君辞下棋的萧渊听见家里的小厮如此说,连忙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君辞连忙摆摆手,萧渊便立即起身,跟着小厮去了前院,独留顾君辞一个人在亭中研究着眼下的棋局。
萧渊太厉害了,竟然将顾君辞压制的死死地,逼得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落子了。
正当他研究着棋局,就见到一身戎装打扮的人出现在了,径直往书房走去,却被顾君辞唤住:
“什么东西啊,拿过来我看看。”
士兵微顿:“回大人的话,这是殿下之前差卑职回去兰陵取的物件儿,殿下让小的放书房去呢。”
顾君辞笑道:“拿来吧,殿下与裴家公子正在说话,搁这儿,一会儿我给他。”
士兵有些为难,最后还是给顾君辞拿了过去,一个素色的包裹,似乎装着的是个匣子,包袱里还有幅画,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让士兵离开后,顾君辞就将画儿拿了出来,缓缓打开:“曾经听阿瑜说萧渊的画技一绝,我倒要看看他画的是什么,画的是什么美人。”
卷轴缓缓下滑,画中人的模样便赫然出现在了顾君辞的面前,却看得他当即便怔住了神色。
画卷上的人,不正是他么!
还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时的样子,少年气未脱,意气风发,眉宇疏阔。
……“我不是第一次见你啊,我不是说了嘛,你是从画儿里走出来的哥哥,特别好看。”……
萧瑜的话也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难怪萧瑜当初会说那样的话,看来是萧渊画这幅画的时候被他看见了吧。
顾君辞正要收画,却一眼瞧见了右下角的落款,竟然是建业八年冬月……
建业八年,那时候萧渊不过十二岁,十二岁的孩子怎么会见过他,又画出了他的模样呢?
顾君辞脸上的笑意凝结,连忙收起了话,慌慌张张的打开了手边的包裹,黑色的雕花匣子上还有被虫蛀留下的痕迹,看样子年头似乎也不短了。
顾君辞脑海中反复出现那幅画上的时间,总觉得这个事情有些不对,故而看见此刻的匣子都让他有些胆怯,却又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他稳了稳心神,打开了面前被虫蛀的匣子,赫然出现的便是被装订好的一本书,上书着三个字,从字迹就能看出是出自萧渊的手笔,而那三个字却看得顾君辞胸口一窒,一丝不安从心里缓缓升起。
璇玑图。
顾君辞看着那三个字出神,许久后才拿起那本书翻开了第一页,依旧是萧渊稚嫩的笔迹,写的内容是:璇玑图,集璇玑国中众英雄图鉴。
第二页便是正页,抬头便写的是:顾君辞,璇玑国战神,当属璇玑图头名英雄人物,皇子身份,战功赫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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