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夜色已经全黑下来了,陆玦骑着马,谢乔依旧窝在他胸口。陆府离围场其实不远,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就到家了。

    谢乔怀里揣着几只暖和的小兔子,此时正不安生地在他怀里动来动去。金陵城的道路两边亮着灯火,此时正是用饭时间,路上行人便稀稀落落的。

    有些静,谢乔便能从后背处清晰地感受到陆玦温暖的心跳,他甚至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他有些不敢想象陆玦的表情。

    刚刚舟中的女子名唤赵亭曈,是陆丞相手下一长史的女儿,那位赵长史出身寒门,为人忠厚,能力又强。后来他兄长逝世后他继位,陆丞相为了避嫌辞去官位,接任丞相之位的便是那位赵长史。

    这一世和上一世一样,他兄长冬狩结束行经江边,巧遇从金陵出发回乡下探亲的赵亭瞳,一见着那女子,他兄长堵了十几年的情窍便像突然被开了光似的一瞬间通了,从此只认那女子一人。

    他兄长是天子,想打听个人自然是极容易的,想得到谁也是极容易的。但即使知道了那女子是谁,他兄长也只是乘着她去鸡鸣寺上香时设计了一场偶遇,从未有过唐突强迫。在对自己心爱之人上,他兄长小心得像捧着一把易碎的明珠。

    他们很快便两情相悦了,但他兄长娶那女子却是在两年后。因为他刚登基,钱家的钉子还没拔干净。就像他因为这一点便把谢乔放在陆家,为了那女子的安危,他也将那女子藏得好好的,只有最信任的几人才知道那女子的存在。

    其中自然包括陆玦。

    谢乔有时候甚至会埋怨他兄长在情窍上的特别:他只见了那女子一面便非卿不可了,可陆玦那样那样好——那样那样好的陆玦守了他近十年,很有可能也爱了他近十年,他兄长那呆子的心偏偏像石头一般不为所察、不为所动,这样便算了,他竟然还要陆玦暗暗派人保护那女子。

    陆玦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外表虽看着不显,此时心也不知被扎成什么样子了。

    谢乔暗叹一口气,他掖掖怀里乱动的兔子,仰着头道:“怀瑜哥哥,你等下想听小曲么?”

    陆玦一脸纳罕,不知道谢乔是怎么了。只可惜灯火有些暗,谢乔看不清陆玦面上的表情。

    “你之前不是说,我难过了你才吹小曲给我么?”陆玦一脸疑问道。

    谢乔心里道怀瑜哥哥,我知你现在不好过,又不想别人看出来,便只能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但我既然把心全挂在你身上,此时一定是见不得你难过的——我虽解不了你心里的痛,但陪陪你、吹几首小曲宽慰你一下还是能做到的。

    你不想别人知道,我便装作不知道就是了。

    于是谢乔便用小孩子装可怜的语气道:“我想吹给你听,你不听么?”

    谢乔这副样子简直是陆玦的克星,于是他便低头看看谢乔,笑道:“听,我听,你吹我便听还不行么?”

    到了陆府门口,陆玦下了马,便一把把谢乔从马上抱了下来。下了马也不放下他,他两只手从谢乔腋下穿过,抱着谢乔往上掂了掂,笑着戏谑道:“为了感谢你等下为我吹小曲,我便抱着你走这路吧。”说着看了下谢乔怀里那几只小兔,又道:“这几只兔子倒是精神。”

    听到外面有动静,陆府的仆人一早便开了大门。齐伯一见陆玦便赶紧迎上来,陆玦笑着摆摆手,道:“我们和陛下在江边用过饭了。”

    “好,那便好,若是公子和小殿下等下又饿了,便叫小厨房再做就是了。公子和小殿下便回院子早点休息吧。”齐伯面上带着慈爱的笑。

    陆玦笑着点点头,便抱着谢乔一路往院子走了。

    谢乔看着陆玦面上的笑,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他干脆伸出小手,拍拍陆玦的脸,道:“怀瑜哥哥,都到家了,我也不是外人,你大可不必强颜欢笑。”

    陆玦停了步子,一脸摸不着头脑又好笑地看着谢乔道:“我,强颜欢笑?我为何强颜欢笑?”

    “你……”谢乔差点就说了,但还是及时住了嘴,他道:“没什么,我们快回院子吧,我找片叶子吹小曲儿给你听。”

    陆玦空出一只手,摸摸谢乔的额头,有些担心地道:“乔儿,你是不舒服么?刚刚在围场你好像就不大对劲。你若是不舒服了,一定要说出来,知道么?”

    “我没事。”有事的是你才对。可你心里都那样难受了,竟还来担心我的身体。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谢乔无比坚定地点点头。

    ……

    到了院子,陆玦一放谢乔下来,谢乔怀里的几只兔子便争先恐后跳下来,一沾地就往院子里那片竹林钻去。谢乔也不管它们——说实话,他对那几只兔子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他又不是真的九岁的小鬼。

    陆玦看着却笑了,他道:“那些就这么养着么?”

    谢乔点点头:“你让齐伯每日喂它们些菜叶子就行,等它们长大了,我们便烤来吃。”

    谢乔在冀州村庄待的那几年,也是见过村庄里的人们烤兔子的。

    陆玦:“……”

    谢乔脸上是单纯的疑问:“你不爱吃么?”

    陆玦看着谢乔的脸,终于吐出一句:“爱。”

    ……

    等洗漱完,谢乔便打开了两人房间中间的门。陆玦此时也已经洗漱好,正穿着亵衣盘腿坐在床上,洁白如玉的手上摆弄着一枝同样是玉做成的箫,他的手和箫在烛光里都白得发光。此时他已除了冠,黑发便散在胸前,称得那脸便更似白璧了。

    一见门打开了,他便笑着冲着谢乔招招手:“乔儿,过来。”

    谢乔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便被陆玦一把抱起,放在身边。他扬了扬眉,指着旁边案上道:“那里的叶子,你挑罢,院子里这个时节能找到的叶子我可是都给你找来了。”

    谢乔看他一眼,便从案上挑了片不大不小的叶子,放在唇边,边回忆着调子边慢悠悠吹起来。他觉得陆玦此时不开心,便该吹开心的曲子让对方开心。

    叶子被吹奏的时候声音清而细。

    陆玦边听边笑弯了眉眼。一曲奏罢,谢乔有些忐忑地看向对方,道:“你觉得如何?”

    陆玦揉揉他脑袋,道:“很好听,甚有自然野趣。不过……”他说着眉头微微皱起来。

    谢乔一愣:“不过?”

    陆玦便捏捏谢乔小脸儿,笑着戏谑道:“你是今日在围场上遇到心悦的小姑娘了么?难怪晚上你如此奇怪。”

    谢乔:“???”

    陆玦拿起那枝箫,轻轻敲敲谢乔脑袋,挑了眉道:“我不是说了么?我平日里惯好些音律,你这曲声里既含了情,我自然是能听出来的。”

    谢乔猛然睁大了眼睛:“你…你能听出来?”

    他上一世做了皇帝后也为陆玦吹过叶片,他那时自以为压得好,所以才敢吹予心上人听,陆玦那时只像是听了一首再普通不过的曲子,直到听完都面无表情。他那时便觉得既庆幸又失望。

    可是,如果十六岁还是少年的陆玦都听得出来……

    陆玦面上的笑意更深了,还带着些打趣,他又上手捏谢乔的小脸儿:“跟我你就不必害羞了,说说吧,你看上谁了?知道名字么?告诉我,我明日便帮你打听。”

    谢乔:“……”

    谢乔的心脏跳动得有些剧烈,陆玦见他只是睁大了眼睛不说话,只当他是被说中了心事有些害羞。想了想,他便拿起手中的箫,放在唇边。

    他说自己平时惯好音律,音律惯好了,便也惯通了。是以他只听谢乔吹了一遍那无名的调子,便全记了下来。

    箫声悠悠,和刚刚的叶片曲一调不差。只可惜谢乔现在满腹心事,便没能听出那箫声中纯然又轻扬的喜悦,带着少年意气。

    ……

    第二日,又到了厉鸣悲入府为谢乔授课的日子。他看着谢乔眼下的乌青,一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谢乔冷冷看他一眼不说话。

    厉鸣悲坏心道:“因为陆怀瑜?你们吵架了?”

    谢乔的眼睛便像刀子似的剜他一眼。厉鸣悲见好就收,便不再打趣他。

    结束时,谢乔突然道:“你现下每两日到陆府是不是都步行?”

    厉鸣悲点点头:“这里离我家不远。”

    谢乔便道:“明日起,你便几日乘马车几日步行来罢。乘马车的时候记得不时朝外面露露脸,让人家知道你在马车里。”

    厉鸣悲一愣,他深深看谢乔一眼,道:“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谢乔一笑:“我说了,我要救你。但我很好奇,你与那钱幼舆到底结了什么仇什么怨,怎么他宁愿鱼死网破放弃与我兄长作对都要杀你?”

    厉鸣悲哈哈大笑了两声,一脸意味深长,他带笑佯叹一声道:“这你可冤了我一半。我大概天生长了张坏人脸罢,不像你的怀瑜哥哥,人见人爱。当初钱幼舆的军阵明明是我与陆怀瑜一起破的,结果呢,你的怀瑜哥哥天生长了一张不招恨的好人脸,合该人人舍不得记恨,人家便把恨全记在我身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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