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一路上驿站并不多, 间隔很远骑马赶上两三天的路才能见到一个,大多数时候木兰都是风餐露宿的。一处背风的岩石、一颗粗壮的树木,都是不错的宿营地点。

    风餐露宿对她而言不过尔尔,长途跋涉早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她手下的副尉送她抵达了梁郡后,还欲继续护送, 被她给拒绝了。

    现在便是真正一个人的路途了,像极了她刚刚离家时候, 一匹马一个人奔赴朔方。

    只是如今心境已是大不一样了。

    又过了近三天, 她才风尘仆仆的回了家中。

    木兰家在梁郡的一个无名村落里,时隔三年, 再次回到村中时, 已是下午, 村落里孩童正在玩着石子游戏, 见到陌生人骑马进来,当即纷纷张望。

    比起三年前, 村落变化并不大, 家门前的池塘, 枣树,皆是当年模样。

    母亲见她回来了, 抱着她便是一番痛哭流涕,三年不见, 她的幼弟幼妹也已经长高了不少,身高也到了她的下巴,想必再过两三年, 便有她一般高了。

    母亲见她风尘仆仆又是一身男装,便特意烧水来,又拿了三套衣服。

    “我每年都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想着你该穿多大尺码的衣服,想着你在军中可有穿好吃饱,日夜求祖宗保佑,今天你回来了,娘也安心了。”说罢,热泪盈眶伸手擦了擦,展开了衣裳,对着她的肩膀比了比:“兰儿不在家,娘做的这衣裳不知道大了还是小了。”

    “以后女儿便可以在家里陪伴着娘亲了,娘亲这些年着实辛苦了。”木兰心中揪起,鼻尖酸涩,眼眶不由自主的便湿润就,她握住了母亲的手,那双满是老茧苍老皱皮的手,让她不禁心疼起来。

    她的母亲张氏十八时嫁给了她时年已有三十五岁的父亲,没过过几年舒服日子,她的父亲便因曾在战场上的旧伤复发,干不得重活,常年修养。

    自此家中活计便由她日夜操劳,除了伺候姐弟三人还要连带着伺候他的父亲及公婆。

    所幸的是,她家是军户,出了兵役便无其他杂役了,只要每年交齐赋税便可以安稳度日。

    即便如此,木兰心中也知道他们一家已算是十分幸运的了。

    木兰早慧,十岁多一点时便学会了织布学会了帮母亲做家务,照看弟妹,分担劳动。

    若不是因为征兵,她也不会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离家三年。

    张氏知道她心疼自己,眨了眨眸子,将泪水擦了擦:“穷苦人家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只要你们都好好的生活着,娘亲便不辛苦了。这身衣裳倒还可以,夏装做了三套,总有一套正合适,娘就不和你继续唠嗑了,水快要凉了,娘亲出去了。”

    说罢又嘱咐了些其他,张氏便拉上了门,出去了。

    屋内热气腾腾,木盆里映出了自己比当年略显成熟的面容,左臂一块伤疤,身上淡淡的鞭痕无数,指甲也因战斗挫伤而藏有淤血,不似当年那般粉贝晶亮,常年握枪的指节也比寻常女儿家要粗上一些。

    百里溪拥着极好的前程,似锦的未来,对比下来,毫无疑问她是自卑的,没有家境没有如花相貌甚至清白也丧失了,她自觉配不上他了。

    清洗一番,换上女装后,简单的将发梳在脑后,便来了自己的闺房。

    她的闺房里柜子里仍有她当年喜爱收藏的布偶,仍有当年学织布时自己买来的梭子,一个个翻看着,就好似在记忆里挑挑拣拣一般。

    看着这些旧物,便好似慢慢的寻找到了曾经的自己。

    归家第二天,她便拿起了自己许久没有拿的梭子,坐在了织布机前,开始织布。

    白日里开始织布,傍晚喂鸡,许久不曾烹饪的她,如今厨艺不敢恭维,下厨的事情她也不和娘亲争了。

    织布的时候和一旁做针线活的母亲及邻居家的女子聊聊天,也慢慢开启了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日常。毕竟机械的织布多少还是有些枯燥乏味的。

    而她也不想总是一边织布,一边思绪便飘到了几月前的战场上。

    待太阳快要落山,光线变差,她的织布活便也宣告了结束,接下来便开始端着粟米盆在院前喂鸡。

    傍晚时分斜阳徐徐,二十只黄绒绒的小鸡跟着两只母鸡吃食粟米的样子,竟让她无端的静下了心来。

    平淡如水的日子眼下竟着实难得,没有那般整日将一根弦紧紧绷住的惶惶,也没有时刻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惊恐,实实在在的回归了生活的本身,平淡且安逸。

    ……

    自从百里溪将那女子塞给了辛裕安后,百里鸿不由得时常扼腕叹息,却也不肯和他真正敞开了心扉去交流,两人就这么别扭的互相避而不见。

    几天后,圣旨便也很快到了朔方军营。

    此战大胜,皇帝封赏三军,增食邑,封列侯,赐金银,代代袭承。

    如今他被封为列侯爵位,食邑四千户,食邑封地他选了梁郡,故此丞相便在他的列侯名前加了地名称为睢阳侯,以睢阳为封地中心。

    当下并无战事,他便也自然而然的告别了他的父母,前往自己的封地,建立侯府,就好似他的父亲当年前往封地天水建立将军府一般。

    毕竟朝听有明文规定,列侯如果不任职或娶公主,就需要去封地居住。

    到了封地,百里溪便将皇帝赏赐的三百块马蹄金,花了近三分之一用来建筑房屋,这倒不是他要建个多大的宅子,而是这个时代的宅邸所花费的人力物力时间确确实实的需要这样的财力来支撑。

    其余的马蹄金则留余下来,等候着日后的花销。毕竟虽然封地有四千食邑,可自置的家丞、门大夫、洗马、行人等家臣,还需要他来养活发放俸禄。

    从圣旨下达,到回天水家中告别父母,再千里迢迢来到封地,仔细想来,他已有近半年时间没有见到木兰了。

    他也曾在醉酒后想过抛弃掉一切,不管不顾的去找她,哪怕是做个猎户,只要与她生活在一起便好。

    可是酒醒过后,他便发现这个残忍的时代,根本不容他这般天真浪漫的想法。

    他做不到轻易的斩断与父母的亲情羁绊,也做不到放弃一切地位前途。

    底层百姓的生活向来苦不堪言、朝不保夕,除了劳役年久、税赋沉重,还要忍受地痞流氓土匪恶霸的欺辱。

    底层百姓参军入伍在战场上奋力拼杀,夺取功名,不正是想要拼个翻身的机会?他若是重归草民一个,他又该拿什么来保护她?

    现下府邸正在建造,他也难得多了些空闲时候,他思恋了她近半年的时光,忍了近半年时间没有见她,现下他着实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见见她了。

    打定主意,随后百里溪便马不停蹄的带着几名随从,去了城外的村落。

    这几名随从,是他来到梁郡后招来的家臣,随从以为他是出城狩猎,为他准备好了箭囊和弓,却见他碰也不碰,骑着马直直的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显然这次出城不是狩猎,而是寻人,至于寻得是谁,随从们便无从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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