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环城好在哪？”
没等范和玉回答, 闻见才便道：“其实没什么好的，我去过几次。有时风一吹啊，尘埃里头全是骨灰。”
“但……明明不是个好地方，那儿的人却都很好。”
生活越是滋润, 人越贱，简称吃饱了撑着, 不知珍惜和感恩。
反而是在刀口上舔血的、被两仪门内很多长辈称为野蛮人的环城人, 更对他胃口。
友谊要珍惜，因为过几天朋友就有可能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吃饭睡觉和打仗没啥不同，都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爽枉为环城人。
勾心斗角那是在浪费时间, 浪费生命, 咱们明天还要上战场呢，天晓得能不能不回来, 搞这么多幺蛾子做什？小问题去酒馆喝几杯就过去了, 大问题生死台上公平一战见真章！
一开始的时候，闻见才也有些受不了环城人直来直往到不讲道理的行事风格, 而且，由于家族的教育，从未见过外界的闻见才，对只知道打仗的环城人并没有好感。
用族中长辈的说法, 那些都是民顽不化的愚民，卑鄙、粗鲁，没教养, 刀剑的行为在芗坊熏制三天三夜都化不开，文化水平多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最多识得常用字，能写报告。
若非一次巧合，让他体验了几天军旅生涯，碎了一地的三观，也不会有今天的闻见才。
“你说说，为什么会这样？”
范和玉沉默着，他知道，自己只要当一个沉默的听众就行了。
这是修真路上，位列元婴，化神劫之前，最重要的一步——证道心。
也就是明确自己成为化神境后要走哪条路成仙，什么道。
说得是很高大上，但实际上……按照上仙某次和他闲聊的说法，这其实就是一个信或不信，以及愿意信啥的问题。
理论上来说……比如，一个修真者觉得世界上的人除了他之外都是羊，以此为道心，那也是可以的，虽然听起来荒谬，而且成道后会得什么效果未知（难不成是变羊术？），但理论上完全没问题！
只是某一天，若是醒悟大家不是羊而是人这一真理，道心自然会碎得噼里啪啦。
轻则境界跌回元婴，重则身死道消。
而且道心这玩意吧，也不是你随便相信一个肯定对的东西就能建立起来的，成道心的目的是证大道，要是肯定对，肯定没问题，那还证个毛线？
绝不可能成的！
所以，成道心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
元婴境大圆满，卡个百年，仔细考量，认真思索后再证道心、成道心，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总而言之，范和玉多少觉得，面前的小天才太急躁了。
不说时间，地点也不对——为什么要选择在陌生的琢治证道啊？说句不好听的，此时上仙在旁边打个喷嚏，都能让你丫的证道直接失败！
“我想了很长时间，可想不通，于是我换了个思路——曾经的我为何会如此愚蠢，相信长辈的一面之词，相信凡人真的脑子不好，天生愚昧？”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当时我来环城，是想要将不听话的环城人整顿一番，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知书达理，什么叫做有涵养……真是贻笑大方。”
“我翻阅了大量古籍，最后是儒家学派的书给了我启发。”
“在一本理应被销毁的儒术书籍上，有这样一句话：不恐无知，不畏平庸，唯恐知小礼而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者也。”
“知小礼而无大义……这位儒家先贤说的太对了，像我这样的人，多了确实很可怕……呃，我是说曾经的我。”
“——这个世道，缺的是道理。”
“来了琢治之后，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所以……”
范和玉精神一震，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道将成的未来，没错，就是如此，以理为道基，这大道广阔好走，前途无量……
“但正所谓饥寒生盗心，吃饱才能讲道理，来这里后我确定了，让大家吃饱饭赚大钱才是正理。”
范和玉：？？？
“再说了，客人有钱才好薅羊毛啊，想想看，若是口袋里只有一两银子，最多不过薅一两，但如果客人口袋里有一百两银子，那就能薅几十两银子！”
范和玉一脸懵逼。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庄康大道骤然便窄，变得难走，变成如自己一般的断头路。
这就好比有人放着现成的富二代不当，非得体验白手起家，没门没路的发家之路。
又或者是上车后才发现，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上高速啦，车门焊死。
仿佛结冰的湖面突然裂开，仿佛匠人削去璞玉上的尘埃，闻见才的气势完成了一个质的跃进，随后稳定下来，变化十分玄妙，但从此刻开始，闻见才自动领会了前往洞天外侧的神通。
除此之外，他在元婴时炼制几道分神也得到了升华——元婴化形，形塑分神，分神升华，是以登仙。
而他的飞剑们也得到了一次升华，比起原先更为锐利，隐藏于空间的剑鞘甚至有些候不住了。
于是，他周边的空间一阵震荡，甚至隐隐维持不住这遗世独立的状态，影响到了路人。
理所当然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只玉手，一捞——然后闻见才就进了仙宫里头。
“这次的接待工作完成得不错。”
留下这句话，珂芋的念头远去了，只留下嘴巴还没合拢的范和玉，和外行看热闹不觉事大的两匹狼魂。
“……天才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
“而且祥瑞怎么没了……成道的天象变化呢？”
憋了半天，范和玉望着没有变化的夜空，有些失魂落魄的蹲田地去了。
他三十来岁便位列金丹，在清羽门被称为天才，而这外表只有六岁的娃娃，人家十四岁就已经化神了！
而且以两仪门底蕴，为他准备仙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等等，这样的大道，在琢治洞天不提，若是在两仪门这种遵循古法的大宗门，真的没问题？
范和玉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小天才要走的道，比自己还要绝，难怪上仙让自己来和他走走！
仙宫内，刚刚突破，化神劫要来还有段时间，一脸懵逼的闻见才，望着递到自己手边的东西，有些呆滞的开口：“仙人，这是什么？”
“嗯……专有名词是护膝，我喜欢叫它膝枕。”
闻见才：……？
“这个不喜欢？”珂芋收起护膝，拿出一瓶金疮药，“这个呢？”
闻见才左看右看，觉得这多半真是一瓶伤药，好不容易压下飞剑的爆鸣，面露疑惑：“感谢仙人成全，但您到底是何意？”
成全，自然是指闻见才只敢在琢治进行的证道。
珂芋眨了眨眼睛：“我觉得你回去后不是跪榴莲就是挨板子，所以送点伤药给你咯。”
闻见才一脸见鬼的表情，剩下的那点对仙人的憧憬摔了个粉碎。
然后更无奈的是，这一回去，他大概真的会被骂死，不光是如此，两仪门内部也要翻天了。
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急躁了一点，应该再多花点时间准备些什么。
但……还有什么可准备的？
比起这个，一会还是直接用穿界符回去吧，他怕……
“怕什么？”
闻见才从沉思中惊醒，审视的望着珂芋，而后者只是耸耸肩。
“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
“……您听过天监台吗？”
珂芋稍加回忆自己看过的教科书，说道：“天鉴台，那原本是我等仙族用于监控生灵异常情况的设备——在仙魔时代，天地间灵气充沛，经常会诞生一些仙灵怪谲精魅，它们诞生之初，往往无法控制住自己，也缺乏知性……天灾，嗯，以前似乎有人是这么形容的。”
“所以，为了避免其在获得理性之前，就犯下不可挽回的事情，天鉴台应运而生，主要功能是鉴定新生灵的威胁程度——不是用来监测囚犯或者执掌天下的。”
闻见才显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他眨了眨眼睛：“所以，原本的名字是天鉴台？”
“对。”
闻见才忍不住捂着脸：“那您……是否知道，现在有个叫做天监台的玩意，监控着每一个大道可期的修真者？”
这事儿珂芋倒是还真不晓得，她摇摇头：“我很久不曾关注外边的事情了。”
这模样落到闻见才眼中，自然是……上仙对外边很失望，甚至难得多看一眼。
“咳咳，”做为当事人，闻见才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总之，感谢您压下了成道的祥瑞，像我这样勉强大道可期的平庸之辈，也在榜上。”
“我在您这儿证道没问题，但要是在外边……呵，我这大道，没完成的时候就被检测到还好，最多就是天监台投下道诛，我证道失败而已，但若是道成之后，被检测到……”
珂芋面沉如水：“道心破碎，身死道消。”
饶是闻见才，也露出一丝后怕的神色：“正是如此，仙人，自从三百年前天监台被成功激活，成功以防止小辈走火入魔为由，收录了每一个大道可期的修真者后，这世上，除了儒门等少数拒绝加入调律的宗门，就几乎没有如我这般的大道出现了。”
“所以……我能不能在您这多留些时日？”
珂芋望着他，没说话。
“咳咳，您看我这模样，回去之后，没准会被压上天监台，直接碎了道心重来呢。”
“撒谎要打草稿。”
“呃……就算不是这样，也差不了多少，”闻见才叹息一声，随即话锋一转，“但，如果我能带回足够分量的筹码，情况不同了。”
珂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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