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宓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孙虑嫩生生的脸颊, 笑道:“前些日子大圣还没睁眼时, 我瞧他长得真是一点也不像你, 听闻吴侯孙权天生异相,长相不似汉人, 我猜这孩子大概是像他了。只是我怕你听了不高兴,便一直没敢说他与你不像。今日大圣睁眼了,可算是有几分像你了,瞧这大眼睛像杏子似的, 可不是和你一模一样么!”
甘夫人打量着孙虑道:“大圣与平常的孩子生得是不大一样,不过倒好看得紧,说起来, 他果真很像吴侯么?可我怎么听闻吴侯是碧眼瞳、紫须髯,若如此,大圣怕也并不十分像他。”
谢舒失笑道:“绿眼睛、紫胡子, 那不成妖怪了么?孙权的确与平常人长得不一样, 但也只不过是肤色略白皙些, 发色略浅些罢了, 旁的倒也没什么,你看看大圣就知道了。”又调侃甘夫人道:“我也听闻玄德公耳大垂肩,手长过膝,如此看来, 阿斗只怕也不像他了?”
甘夫人掩口笑道:“手长过膝, 那不成猿猴了么?耳朵大倒是真的, 不过也垂不到肩头上, 只是略有些招风罢了。”
甄宓一向端庄稳重,言笑有度,却也被二人的话逗笑了,道:“可见是外人以讹传讹了,我就说么,吴侯和玄德公都是人中豪杰,必定龙章凤质,英姿不凡,哪会像坊间传说得那般骇人?”
三个人说笑的工夫,曹睿已不再认生,从甄宓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周遭,他见独自在榻边玩耍的阿斗与他年纪仿佛,便从甄宓的怀里钻出来,站在阿斗的身边看他玩木陀螺,看了一会儿,奶声奶气地问道:“你玩的是什么?”
阿斗虽已会说话了,但平时除非甘夫人哄他说,否则不轻易开口。阿斗见曹睿与他搭话,也并不答言,只是大方地将手中的陀螺递给了他。曹睿便接过来,和阿斗一起玩了起来。
谢舒看在眼里,拍了拍怀里的孙虑,柔声道:“大圣,你可要快些长大,等你长大了,就能和哥哥们一起玩了。”孙虑听见她说话,眨巴着大眼睛懵懂地看着她。
甄宓和甘夫人见两个孩子要好,都很欣慰。谁知没过一会儿,曹睿和阿斗便打了起来,阿斗想要回自己的陀螺,曹睿却不想给他,便把陀螺藏到背后,冲阿斗噘起了小嘴。
阿斗委屈地扁了嘴,绕到曹睿背后想拿回自己的木陀螺。甄宓见了忙道:“睿儿,快把陀螺还给阿斗弟弟,那本来就是弟弟的。”
曹睿却不肯听话,抓着陀螺向门外跑去。阿斗急得哭了,也起身趔趔趄趄地追在曹睿身后,出门去了。
甄宓赧然道:“这孩子,平时被我和子桓宠坏了,霸道得紧,还请你不要见怪才是。”
甘夫人笑道:“不打紧,小孩子之间闹别扭,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跟着出去看看,省得他们跑丢了。”
甄宓道:“那便有劳你了,若是睿儿不听话,你打他就是,不必顾及我的面子。”甘夫人便笑着出去了。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谢舒喜欢孩子,不舍地望着门口,甄宓从旁打量着她,忽然道:“妹妹,如今你已生下了大圣,不知往后有什么打算?”
谢舒回过神道:“我是人质,过了今日,还不知明日会如何呢,也不敢有什么长远的打算,只想安安稳稳地守着大圣,过一日算一日罢了,但不管来日发生什么,我都绝不会与大圣分开。”
甄宓道:“妹妹,你是个聪明人,想必早已看出了子桓对你的情意。不瞒你说,虑这个讳,是子桓早就想好的,本想等来日睿儿有了同胞弟弟,便取名为曹虑,谁知我的肚子不争气,生下睿儿之后,便一直没能再给子桓添个一子半女。如今他给大圣起名为虑,可见他对你的爱重。你在许都无依无靠的,若是跟着子桓,日子也能好过许多,自然了,子桓也会将大圣视如己出,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舒万没料到甄宓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觉得既羞赧又羞愧,红了脸道:“曹公子的好意,妾身心领了,但妾身是孙权的妻子,大圣是孙权的儿子,更是朝廷的质子,如此只怕不妥。妾身蒲柳之质,无才无德,不配受到子桓公子的青睐,还请夫人替妾身回绝了公子吧。”
甄宓道:“你不必急着拒绝,更不必碍于我是子桓的妻子而有所顾忌,只因这不但是子桓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一个女人家孤身在外,又带着个孩子,往后就知道日子有多难过了。”
谢舒笑道:“能有多难?甘夫人也是自己带着阿斗,不也过得好好的么?”
甄宓还想说什么,甘夫人却从外头回来了,一手牵着曹睿,一手拉着阿斗,笑道:“你们俩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
有些话不便当着甘夫人的面说,甄宓便笑着敷衍了几句,转过了话头。
三个人说了会儿闲话,又陪着曹睿和阿斗玩了一会儿,眼看着时辰不早,甄宓和甘夫人便告辞了。临走前,甄宓故意落在甘夫人后头,轻声对谢舒道:“你再好生想想。”
甄宓回到府中时,已是午时过了,她一进正院的大门,便见侍婢子衿匆匆迎上来,低声道:“郭夫人正在屋里呢。”
甄宓心里一沉,将怀里的曹睿交给她,道:“先带睿儿回房。”
进了前厅一看,只见郭照正坐在侧席上喝茶。甄宓走到主位后坐了,郭照便起身施礼道:“贱妾见过夫人。”
甄宓颌首道:“郭夫人有事?”
郭照道:“今早姬妾们来向夫人晨省,夫人不在,妾便越俎代庖,做主让她们回去了。特在此等候夫人,向夫人告备一声。”
甄宓淡淡道:“郭夫人言重了,你是侧夫人,府里的妻妾之中,除了我,便是你地位最高,你当然做得了这个主,算不得越俎代庖。”
郭照道:“夫人这么说,妾便放心了。今早任氏质疑妾身不配代夫人行事,百般出言顶撞,妾无以服众,不得已命人掌了她的嘴,还请夫人莫怪。”
任贞比甄宓入府更早,但因为性子轻狂,姿色也不算出众,向来不为曹丕所喜,到如今也不过只是个侍妾而已。甄宓和郭照相继入府之后,任贞以甄宓位高,且性子宽和,便向甄宓示好以求自保。甄宓与郭照明争暗斗,亦有些力不从心,便将她收为己用。
可打狗尚需看主人,郭照趁她不在罚了任贞,甄宓多少有些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是道:“任氏素来狷狂,侧夫人管教她也是应该的。”
郭照道:“夫人这些日子时常不在府中,姬妾们不得省见,对夫人很是挂念,不知夫人今晨去了何处?”
甄宓道:“照例去司空府探望母亲罢了。”
郭照道:“夫人从前也每日去司空府探望母亲,却也从来不曾误了姬妾们的晨省,可自打那个吴侯夫人谢氏来了许都之后,夫人便时常晚归了。”她抬眸看向主位上的甄宓,目中的光咄咄逼人:“夫人究竟去了何处?”
方才听说她责罚任氏时甄宓已然有些不悦,此时见她明知故问,摆明了是与自己过不去,更觉心下添堵,冷冷道:“侧夫人既已知道了,又何必问我?况且我是正室,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难道还要向你这个侧室通报不成?”
郭照上前一步,逼视着她道:“你见的若是旁人,我自然可以不管,也懒得管,但你见的若是谢氏,我却偏要管一管!谢氏是孙权的正妻,孙权如今尚且在世,且雄踞一方,拥兵甚众,公子若是与她有染,必会招致祸患!公子本就不为曹司空所喜,若再因为这个女人忤逆司空,他的仕途可就全毁了!”
甄宓冷然道:“是子桓让我去见她的,你冲我嚷什么?我也只不过是尽本分罢了。你若真有本事,便自己去劝子桓,若是子桓肯听你的,我自然不会再去见她。”
郭照道:“我当然会劝他,但你身为他的正室,亦有规谏之责!从前你由着他的性子胡闹也就罢了,这回却事关他的前程,你可以不爱他,但请你不要害他!”
郭照说罢,勉强向甄宓施了一礼,便带着侍婢走了。
甄宓的侍婢东袖怕她怄气,忙轻声劝道:“郭氏素来如此,夫人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谁知一语未完,甄宓却忽然抚胸欲呕,东袖忙端来一只瓷盂,甄宓吐出两口清水,接过茶盏漱了口。
东袖看着她苍白清艳的侧脸,担忧道:“夫人这几日一直胸闷恶心,且上个月的月事也没来,莫不是……要不要奴去请医倌来看看?”
甄宓摆手道:“不必了,我又不是没生养过,这情形八成是有了。若是请了医倌来看,不出半日,我怀孕的消息就会传遍各处,子桓知道了,必会让我把府中诸事交由郭照打理,好养胎待产。郭照本就善谋,若是再掌了权,我和睿儿还有活路么?我这个正室不当也罢,就算是死,我也不怕,但睿儿还那么小,我实在是舍不下他。”
东袖道:“但夫人如此瞒着,也不是长久之策,要不奴去请任夫人来商议商议?任夫人对夫人素来忠心,若是公子把内务交予她打理,夫人便可以安心养胎了。”
甄宓摇头叹道:“任氏太不中用了,论宠遇,她远不如郭照,论心智谋断,更是比郭照差得远,当初我肯把她收在身边,只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别说子桓不会将府务交予她打理,就算交给她,她也决然斗不过郭照,如今府中的姬妾之中,也没有一个人是郭照的对手。不过,那个吴侯夫人谢氏,或许倒是可以与郭照一战,她敢孤身一人前来入质,听说还在朝会上与公卿辩驳,更是孙权的正妻,在后院里呆过,这等女子,心智谋算必不会差。恰好子桓有意收她进府,我便顺水推舟,替子桓出面笼络她,既遂了子桓的心意,又能趁势拉拢她,将她收为己用。”
东袖道:“还是夫人思虑深远,那夫人有孕的事……?”
甄宓道:“先瞒着,等她进了府,站稳了脚跟,再告诉子桓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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