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王府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等着接手江山, 这种时候出乱子,那纯粹是在动摇沅国根基。
不过这些话也用不着细说,我只叹了一口气对侍卫道:“这里是刑部,并非不法之人私设的牢狱, 哪能这么做?”
侍卫也无奈附和道:“姑娘说的是,咱上头有大沅的律法压着,哪能这般随意?我就是想想罢了。”
侍卫带着我来到刑部大牢, 跟狱卒说明来意, 接下来便由狱卒带着我去关押唐静的地方。
因为担心犯人会藏匿用来逃跑或自尽的工具,牢房一般都会被收拾得很干净,犯人换上囚衣进去,带不进去任何外来物品, 把犯人越狱的风险降到最低。
如果碰上阴冷的冬日,这牢房自然是会冻得叫人瑟瑟发抖, 还好现在是夏末,唐静虽然已经绝食了几天, 但只是蜷缩在房间的一角不动弹, 在空旷的牢房中看着甚为显眼。
我接过狱卒手里的托盘, 端着饭菜走近,看见唐静抱膝靠坐在墙边,脸上挂着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我的靠近没有引起她的丝毫反应。
刑部大牢的饭菜虽说不上多好,但对一个饿久了的人来说应该也算喷香,唐静却连眼皮都没抬, 如果不是感染风寒堵住了鼻孔闻不到气味,大概就是饿过头反而不想吃……
我把托盘放到唐静面前,像一个饭馆的伙计那般对她卖力推销:“你看今天的菜色,荤素搭配得宜,还有开胃的红豆汤,米粒也是颗颗饱满,水量适中,嚼起来硬度正好,你要不试试?”
唐静没接我的话,也没动一下。
在不吃不喝的前提下通过减少说话和动作来保持体力,的确是聪明的做法,不过这种情况棘手,我忍不住挠了挠头。
父亲说过,劝人的时候,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得说对方想听的话,不然就是在浪费口舌——唐静想听什么,我得仔细斟酌。
我往旁边抱了一堆干草过来铺在地上,在唐静对面坐下,与她闲话家常一般开始了我的自言自语,“前些天为了余进宝案件重审的事,我去了一趟大理寺,盛大人说重审可以,但如果想更改判决,需要拿出余进宝故意逃脱罪责的证据,以及刘茂贪墨一事最好不被翻案。”
“为了找到证据,我表哥已经带着刑部的人忙了好几天,御史台的司空大人也费了大劲寻找刘茂贪墨所得钱财的迹象,叫我帮了个小忙,我帮完以后,司空大人说他不信刘茂还能翻得了案——”
“这位司空大人你可能不认识,但是对沅国朝臣来说那可真是如雷贯耳,看见他就忍不住腿抖,因为这位司空大人谁都敢参,说话又狠,只要被他盯上,任你有滔天权势,也得老老实实去受一百大板。”
我在刑部大牢说着檀旆注定听不见的糗事,正滔滔不绝,唐静忽然在此时开了口打断我,“你说的,是那位名叫司空逸轩的御史,参五官中郎将檀旆,在西郊樱花林聚众斗殴?”
我连忙打住话头,掩唇尴尬地咳了一声,“原来你知道。”
唐静虽然知道,但脸上并未因此露出丝毫欣喜的表情,“司空逸轩是士族,五官中郎将却是庶族出身,这不过又是一笔你们士庶争斗牵扯出来的糊涂账。”
“那你知不知道斗殴双方都被罚了一百大板?跟檀旆打架的就是士族出身、在大理寺负责重审余进宝一案的盛大人。”
我这句话总算触动唐静,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眼见这话有用,我补充道:“对了,檀旆是我夫君,你知道吗?”
唐静愣怔了一下,沉默片刻,望着我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你们的关系……真是混乱。”
只要她肯接我的话茬,想说什么都行,我并不介意。
我无奈道:“唐静,说句托大的话,世人对我们误解颇多,因为某几个人的胡乱作为,就给我们打上草菅人命的印记,仿佛沅国朝堂全是恶人一般。”
唐静垂下眼眸,“不全是恶人,但也不全是好人。”
“是,你说的没错。”我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沅国朝堂更多的,其实应该是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普通人,他们大多数不会做恶,偶尔行善,怕麻烦,巴不得什么事都不要落到自己头上,安稳度过自己十几年的仕途就好。朝中出现了那种,借自己手中权势为己谋利的官员,其他人不敢说同流合污,但也不会出手阻止,因此才有了你家的冤案。”我话锋一转,道:“但沅国也的确存在为民请命的官员,有这些人在,此事既然被捅出来,最后就不会不了了之。”
唐静再次陷入沉默。
我已经说了这么多,再多嘴只怕会适得其反,眼瞅着时间已经足够,我便也起身离开,接下来还是让她自己想想的好,“我知道,之前一系列的事,让你对沅国的时局感到绝望,但在我看来,此刻分明是最有希望的时候,正因为最有希望,遇到的阻力也会很大,所以更需要坚持下去。你难道真的不想亲眼看看,你弟弟被无罪释放,一家人得以团聚的景象?”
我边转身边道:“你信与不信,我们都会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把事情办下去,如果你真的糊涂把自己饿死,那我也只能等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去你墓前告慰。唉,我只是觉得,那样有些可惜……”
我走出刑部大牢再次来到官署,跟表哥打招呼说我先回去,表哥问我劝得如何,我也只能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你都说了死马当活马医,我不知能不能成,但愿她别犯傻。”
表哥小声祈愿:“再过几天我爹就该升任刑部尚书,这会是他任职以后的第一件案子,身为人子,我实在是不想让他因这件事而脸上无光。”
“大姨夫真的要升官?”我惊喜道:“还未来得及恭贺。”
“等这件事解决了再恭贺也不迟。”表哥苦着脸道:“还不知是喜是忧。”
沅国朝堂的问题颇为复杂,牵连甚广,想要解决不可能在旦夕之间,就算在我和表哥、司空逸轩以及盛淮他们每个人都这般尽力的情况下,该走的程序也要一步步走。
所以等到余进宝的案子重审,已经又过了十几日,旭京的天空染上几分初秋的凉意。
我和檀旆与此案的联系都不算密切,却还是在大理寺开庭审理的前一天接到了要我们到场的消息,从门房传来的这条消息中,我已经多少体会到此案重审所面临的巨大阻力,以及修改判决的艰难。
除开檀旆受审那次无意之中不小心把三司最后都牵连进来不算以外,正经的三司会审,还是沅国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次,我头一次面对这种场面,内心期待万分。
我跟檀旆一起并肩走进大理寺时正好碰上御史台的一行人,相互行礼寒暄之后便各走各的,明明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却突然捕捉到御史中丞大人回过头,看向檀旆的,那饱含了千言万语的不满又无可奈何的一眼,因发现我在看他,御史中丞像是受了极大的憋屈,愈发愤愤地回过头去。
我用手肘戳了戳檀旆问:“他为何那般看你?”
檀旆不甚在意道:“大概是我上次受审时,过于嚣张的态度让他怀恨在心。”
檀旆受审时的情况是表哥转述给我听的,据说确实态度嚣张,把几位大人都气得不轻,也不知是怎么个嚣张法。
“不是都把你免职了吗?”我不解,“这么重的处罚都没让他消气?”
檀旆语气玩味地“哦?”了一声,“小翎,你觉得这处罚重吗?”
我闻言语塞。
免职并非撤职,就是还有官复原职的机会,而且机会极大,就檀旆被免职以后天天在家闲着没事和我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状态来看,这处罚对他来说根本一点都不重。
不过为了夫妻之间的和睦,我在言语上肯定要坚定地站在他这边,所以才有这么一说,也不知他怎么看出我的口是心非。
以我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这种被看穿真实想法的危机自然是小意思,我赶忙调整了语气装作为他打抱不平道:“太重了!你做的分明是好事。”
檀旆欣慰地看着我,“小翎,你真是贴心。”
我谦虚道:“过奖过奖。”
檀旆没空再与我胡扯,握了我的手腕牵着我走进大理寺。
大理寺用于审案的公署气派非常,御史台和刑部以及像我和檀旆这样的闲杂人等都依次入座后,整个房间都还显得相当空旷。旁边负责执笔记录的文吏就有三名,每个文吏旁边还又配了一个负责研墨的小厮,按三尺宽的距离排开,每个人的空间都很充裕。
现在人还没到齐,众人都各自小声聊着天,与案件有关或无关的话都有,落到我耳中变成了一片嘁嘁嚓嚓的嘈杂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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