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拒绝

    那一块刻着“潇”字的玉佩,是秦洛潇带了六年的信物。

    当年,符弈辰第一次下山,看上了一块质地通透、色泽温润的玉。他被墨霜门的秦大侠收为亲传,听着风光,实际上是个一穷二白的小跟班。囊中羞涩就得想办法,他想来想去,来了一个狠招——抓住当时被通缉的江洋大盗,拿赏金去买。

    符弈辰真的做到了。他抓住了大盗,用赏钱买到了玉,找来最好的师傅刻一个“潇”字,送给秦洛潇做生辰贺礼。

    秦洛潇当然喜欢,天天带着,一带就是六年,若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恐怕得带一辈子。

    遗憾的是,符弈辰立功面圣,一下子成了高高在上的景王。秦洛潇自幼跟着对朝廷是敬而远之的父亲,认为符弈辰变了样,把玉佩物归原主。

    符弈辰把秦洛潇当成心头那一抹至纯至美的白月光,天天睹物思人。不久后,齐文遥进了王府,符弈辰送出玉佩,盯着长相相似的脸自欺欺人。

    要扮演秦洛潇,玉佩是重要的一环。原身时时带着,齐文遥再不乐意当成一个替身,也知晓玉佩是个宝贵的护身符。

    突然间,这一环丢了。

    齐文遥登时坐不住,冲出马车。

    “公子。”侍从给他打伞,“这会儿风大雨大,还是回马车好好歇着吧。”

    “不要跟着我。”

    齐文遥不敢说丢了信物,怕传到符弈辰耳朵里。他拿过侍从手里的伞,交代一句,便顺着方才回来的那条路慢慢往回找。

    从粥棚到马车的路上只有泥巴和石头,没有玉佩。

    玉佩是青翠通透的颜色,在这一片应当很显眼。齐文遥扫了一眼发现没有,走两步又发现不对:泥土松软,东西落地容易被掩盖。他折回来细细看,时不时扒拉一下省得错过埋着的玉佩。

    雨伞忽而成了碍事的玩意,齐文遥不耐地给了某个侍卫,冒了雨四处跑。

    他去过炉子边、柴火堆还有……

    齐文遥瞧了一眼施粥的摊子,看到符弈辰在正中的位置便打消了去找的念头:真掉在那儿的话,早就被捡起来转到符弈辰手上了,去了也白去。

    齐文遥更希望玉佩在别的地方。找过炉子边和柴火堆,他转到了圈起来给老弱病残休息的地方。

    “一定在这里。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走来走去,肯定是不小心掉了。”齐文遥找了大半圈没见着,渐渐发慌,抚着心口给自己一点安慰,“好好找,不要急。”

    有的灾民发现他回来,笑笑打招呼,“潇公子!”

    “嘘,潇公子不喜欢被认出来。”

    “是我太笨了。”开口叫的灾民拍了怕自己的脑袋,懊悔问,“该怎么称呼公子呢?”

    齐文遥没有纠结称呼的心情,逮着凑到跟前的灾民问,“你有没有见到一枚玉佩?”

    “玉佩?没有啊……”灾民转过头,大声问自己的同伴,“哎!你们有没有见到玉佩的!”

    齐文遥差点被吓着,“嘘!”

    灾民不明所以地压低声音,“怎么了?”

    齐文遥看了一眼施粥摊子的方向。还好,这会儿下着大雨,打雷的声音加上灾民的动静汇成闹闹腾腾的一片嘈杂,符弈辰被人层层包围,根本听不着。

    “没什么,谢谢你了。”齐文遥放松,答了灾民的问话,“你休息吧,我去那边看看。”

    他转去另一边。比起有小孩蹦跶、有人聊天的东面,这头多是老人和病人,吃过了粥就安安静静地睡觉,睡眠浅的甚至能够察觉到脚步声的靠近。

    带头把他叫成潇公子的白发老者一下子察觉了,“公子,你是不是丢了玉佩?”

    “是啊!”齐文遥以为白发老者找到了玉佩,忙说,“你看到了吗?”

    白发老者摇摇头,“没有,只是听到你问他们话了。”

    “哦……”齐文遥叹气,低头看看附近有没有玉佩的踪影。

    白发老者也帮着找,“玉佩大吗?”

    “半个掌心那么大吧。”齐文遥比划了一下,“绿色的,有红绳系着,上面……”

    他顿了一顿,等白发老者看过来才抿抿唇说下去。

    “上面刻着‘潇’字。”

    他说自己不是潇公子,又跑来找潇公子才有的信物。

    齐文遥苦笑,说完去翻旁边的一个草堆,不大想看白发老者的表情。

    白发老者把他当成潇公子,并不觉得玉佩上面刻着“潇”字有什么不对,“公子,老身得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你说。”齐文遥觉得没有什么话比“潇公子”三个字更难听了。

    “玉佩是值钱玩意儿,真的掉了,恐怕不会待在原处等你找回了。”

    “……”齐文遥直起身,看向捋胡须的白发老者,“你的意思是……有人拿走了?”

    他压低了声音,没有用“偷”这么刺耳的字眼。四下都是无家可归的灾民,他们在风雨中挨饿受冻,连活下去都要拼尽力气了。他接触了那么多可怜人,受下那么多声谢,实在不想往最心寒的方向想。

    白发老者点头,“这么找,应是找不到的。得告诉官兵,叫他们一个个问过去。歹人吓破胆,自会露出原形了。”

    齐文遥为难,“这么一来,善事会变味的。”

    白发老者叹气,“公子出身富贵,何必……”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齐文遥懂得白发老者的意思了。一块玉佩,对于富贵人家来说不值一提,大张旗鼓地搜找却会伤了贫苦百姓的心。既如此,为何要揪着不放?

    “玉佩是信物。”齐文遥说,“不能丢。”

    白发老者恍然大悟,“是王爷送给公子的那一块吧?公子带了好几年,从不离身,怎么会丢了呢?”

    “……”

    一句话插两把刀是几个意思?带了好几年的人是秦洛潇,不是他,不小心丢了的不是真正的主人秦洛潇,是他这个被叫成“潇公子”瞎走神的冒牌货!

    齐文遥忽然冒出一阵火,不想找了。

    “我活该。”他说了一句,转身要走,“找不到算了。”

    白发老者在后头追着,“公子!”

    齐文遥并不想听,给旁边的侍卫一个手势。

    侍卫拦住了白发老者,还把他先前随手给出去的雨伞恭恭敬敬地送回来了,“公子,伞在这。”

    “齐公子。”齐文遥不知怎的跟一个没有过节的小侍卫较劲,“叫我齐公子。”

    侍卫倒也听话,“齐公子。”

    齐文遥舒坦了点,打着伞回马车。

    马车里,有一个小靠枕掉在地上了。他急急忙忙走掉,一心想着把玉佩找回来,哪里顾得上自己碰倒了什么,而今回头看看才发觉自己又添了那么多乱。

    齐文遥捡起小枕头,有一搭没一搭拍着上面的灰,“唉,找不到了。”

    他坐了回去,思绪纷乱理不清楚。一会儿不甘心地想想自己还有什么地方没找,一会儿反复回味被叫做“潇公子”的难堪回忆,尤其是白发老者说的话,不停回响在耳边似的。

    “算了。”齐文遥破罐破摔,往位置上一躺,“告诉符弈辰,让他赶走我吧。”

    *

    半个时辰后,施粥告一段落。

    符弈辰回到马车里,见到齐文遥用一个别扭的姿势缩在狭窄的座位上休息,摇摇头扯过御寒的小毯子。

    小毯子刚刚盖上,齐文遥就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眼睛。

    “符弈辰!”齐文遥猛地坐起身,“你回来了。”

    符弈辰瞥他一眼,“你睡你的。”

    齐文遥感觉到马车动了,“我们要回去了?”

    “嗯,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等等!”齐文遥一直没忘记丢在此处的玉佩,听到要离开就着急,“先别走,我还没找到玉佩。”

    这一走,他就真的没机会再找回玉佩了。

    符弈辰皱眉,“玉佩?”

    “对,你送的那个。”事到如今,齐文遥只能坦白,“不知丢在哪里了。我刚才找过一回,然后……”

    然后莫名闹起了脾气,回到马车上打盹。

    实话太难听,齐文遥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他想了半天也没找到更好听的说法,叹叹气,对着符弈辰认错,“抱歉,我把玉佩丢了。现在下去再找还来……”

    他的话没说完,符弈辰的手里变出了一个玉佩。

    温润剔透,刻着“潇”字的玉佩。

    “你……”齐文遥愣住,“在哪里找到的?”

    “魏泉说落在炉子边。”

    “噢,还好没丢。”齐文遥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最后,他抿抿唇,撇嘴让脸颊动了一动,才勉强挤出个不甚欢喜的笑。

    符弈辰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不开心?”

    齐文遥盯着那个玉佩。

    明明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冒着雨踩泥路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去找,拿过来捏在手里才能恢复之前的生活,保一保在符弈辰眼前的位置。

    他就是不想拿,没有道理地跟自己赌气。

    他不想当“潇公子”,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我……”齐文遥心里经历一番大起大落,竟有了说真话的念头,“我不想要。”

    说罢,他昂起头看着符弈辰,丝毫不避。

    被骂、被打甚至被抛弃,他都认,但不乐意认当秦洛潇替身的命运。

    符弈辰收回玉佩,低头瞧着掌心里的一抹翠绿。

    齐文遥没跟着看过去,绷紧身子咬紧牙关,定定地盯紧符弈辰的一举一动。

    符弈辰却很快给了回应。

    “好。”

    一声简单干脆的应答。

    符弈辰抬手,毫不犹豫把玉佩扔出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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