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满西楼

    温雁回觉得很冷。

    刚刚换来的木指环还是那般沁凉的手感,却好似变成了最温暖的地方,那一圈皮肤灼热的烧着,热度却穿不过手掌。身体如坠冰窟,右腕里有东西在疯狂生长着,丝丝缕缕往她的心口蔓延。

    她知道时间到了。

    从九年前拿到那个盒子的一刻开始,从数日前将灰色圆珠嵌入血肉的一刻开始,从放纵那些藤蔓吞食了整个山寨的盗匪的一刻开始,她便一直恐惧,又期待着现在。她曾无限次的设想过将会是怎样的情景,但丝毫没有预料到,它来的是如此仓促而孱弱。

    然后温雁回想起,黎玖还睡在身侧。她想要大声呼喊让黎玖赶快离去躲得越远越好,却连张口都做不到。

    “雁回,虺柏是世间罕有的致命木属妖物,对他人,也对你。”熟悉又模糊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温雁回闭着眼,身体里的东西在往她的皮肉骨髓里钻,甚至有一些已经蠢蠢欲动的爬上了脖颈,“虺柏种子寄生在你体内后,它便每时每刻都在吸取你的血肉和法力供养己身,等它自认能够将你完全吞噬的时候,便会将须条攻进识海,试图湮灭你的神智,变成它向外攫夺更多养分的工具。

    “你越依赖用它杀敌,反哺于你的养分越多,它生长的越快。所以不到万难之时,千万不要动用。到了那时,你要做的便是谨守心防,待它露出疲色意欲退缩时反将它的灵智吞噬,如此方能将它的神智抹灭,真正变成你的臂助。”

    虺柏性属极阴,恐怕谅谁也没有想到,刚生出气感的温雁回还没真正迈入养气境,就找到了一截虺柏的天敌。它正是感受到了至刚至阳的金乌木的威胁,才如此急不可耐的想要夺走这具已经被它选中的身体。

    虺柏的卷须在身体各处扎根下去,从足尖开始身体慢慢陷入不受控制的僵硬,阴冷的气息深入骨髓,让温雁回以为自己坠入了冰窟。

    她模模糊糊的听到身外有些什么声音传来,却怎么也听不清,刚想凝神去分辨,就感到双耳一阵撕裂的疼痛,紧接着便感觉不到了。

    意识很快陷入了混沌的黑暗,温雁回迫使自己回想些什么,不能沉醉的睡去。

    从将虺柏种子放入右臂的那时开始,它诱发了温雁回的气感,却也无时无刻不在吮吸血液。身体的亏空让她不得不大量进食,却还要抑制住自己不能让黎玖和刘长青发现异样。

    虺柏散发着渴望血肉的气息,逼迫温雁回将它的卷须放出体外,即便小林镇里只是一群祖祖辈辈生活在灵衰之地的俗体凡胎也让它垂涎万分。

    刘长青已经是道台九重的修行者,而黎玖足够弱小,身上本命灵光的旺盛气息让虺柏馋得每日发狂。

    气血两亏之下,温雁回一日日的失去气力,身体里的折磨让她步履维艰,最终崩溃。她终于向虺柏妥协,听着山寨里的惨叫,虺柏满足的向她送入大量血气精华强壮身体,吃饱了一般缩在她的右腕里,不再向温雁回索取。

    可是身体却一日日的变冷,温雁回知道它是在潜移默化的熟悉掌控,她高估了自己的坚忍和毅力。

    “雁回,愣着干嘛?快进来。”温和柔旭的声音传来,温雁回回头循声望去,身材曼妙的女人站在门口向她招手,“快落雪了,天气冷,莫要冻着。”

    入目是熟悉的小楼,屋外的蓝楹树依旧是亭亭华盖,上边覆盖了一层还未化尽的小雪。衬得枝叶绿莹莹的好看。

    阿娘。

    温雁回血液都要凝固,她愣怔的看着那张依然美丽的脸,自己却不复是五六岁的稚子模样。

    即便知晓这一切不过是虺柏营造出来的假象,温雁回也不可遏止的沉湎下去,手指触摸到女人的肩膀,是温热的,就好像真实的存在着。

    “手怎么这样凉?快回屋暖暖。”女人的手将温雁回的手温暖的包裹起来,放在唇边亲了亲,眉眼里缱绻着万种柔情。温雁回点了点头,顺从的跟着她向门里走去。

    “喵!”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猫叫,温雁回浑身一个激灵,将手从女人的手里抽出来,回头去看。“哪里来的野猫?”女人微微皱了皱眉,再度伸手去牵温雁回。

    “雁回!”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温雁回转过身去,向着远离小楼的方向看。

    她已经死了,现在与你双手相握的这个女人,她死了,死在你的面前。是因为你才魂归他乡,是因为你才香消玉殒。

    有人在温雁回耳边絮语,她露出笑容,轻轻的松开了女人的手,坚定又缓慢的往门外退去。

    女人的身影逐渐拉长变细,最终变成了十数条细嫩柔韧的卷须,向着温雁回卷袭而来。

    就在卷须倾巢而出的时候,温雁回看到了被它埋藏在最深处的核。

    她开始拼命的奔跑,即使身体上缠满了致命的卷须也挣扎向前,半透明的手艰难向前,一点点的触摸到那块翡翠一样美丽的晶体,用力攥在手心。

    嫩绿色的菱晶上陡然燃起橘黄色的火焰,禽鸟的啸鸣中温雁回听到有一声愤怒的低吼,紧接着手里一片空虚,菱晶已经被烧得连灰烬都未留下。

    暖意开始从手心蔓延到全身,缠绕着的卷须纷纷脱离下来凑在她的手边,末梢讨好又依赖的蹭着她的手指,温雁回只心念一动,那些卷须便齐刷刷的缩回了右腕,重又变成种子的模样,安分得如同不曾存在。

    它已经变成温雁回的虺柏了,不再会亏空她的身体,更不会逼迫怂恿,日后自然可以使用法力和其他材料喂养,并且只忠于她一人,至死方休。

    寒冷随着身体的掌控权一同回到手中,温雁回勉强睁开眼,只感到喉咙焦渴的厉害,身子一动也动弹不得。方才她和虺柏以身为战场,早就将这几日将养好的身子又拖垮到极致,不过好在只此一回,再无他虑。

    黎玖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是熟悉的焦灼和担忧。

    许是当时逃的匆忙,又被他们寻到了什么物件儿,十岁那年遭了巫卜毒筮,这个小傻子也是这般一直陪着,任谁拉也不走。不过好在那东西关系不甚紧密,硬撑了两日效用便尽了,并未伤到根本,反而借此又断了几分因果,也算因祸得福。

    阿酒小傻子,你不知道方才但凡差错一点,就会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给我殉葬吗?虺柏之灵心心念念你的血肉很久了。

    温雁回抓住黎玖的衣襟,贪恋着她身上传出的温热不愿松手。

    阿酒身上总是暖的,像迷途里的一点指引光辉,让人欲罢不能。

    阿酒。我只有你了。温雁回将头靠在黎玖单薄瘦弱的肩膀上,有些不忍,却又不得不为之。

    你信赖我吗?现在是,以后还会是吗?或许我们终将形同陌路,或者背道而驰。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曾有人说这词太哀,以此为名,难得善终。可事已至此,哪有什么光景可言,哪有什么好路可走。

    阿酒,趁你还愿意的时候,多抱抱我。

    我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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