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的时候, 姜韫自己都有点愣住, 他这人做事向来喜欢谋定而后动,几乎没有这么冲动的时候,但是看见卓然这副痛苦卑微的样子, 他不经思索说出口的话却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心口的刺痛,鼻间的酸涩,眼眶的潮热,对姜韫而言,都是陌生的。
不知从何而起, 是她衣不解带守在病榻边时,生平第一次有人拿他当个孩子一样呵护, 怕他喝药苦,怕他坐车颠,怕他冷, 怕他热。是她戳破这么些年他孤身承受的所有流言蜚语时, 她说着恨,恨不能替他挡下这一切。是她因为他的拒绝在他面前收敛了眼神收敛了情绪收敛了话语就怕行差踏错时,是他不经意回头会看到她在那一个瞬间来不及掩下的凝视时, 是每一次如死水一潭的心上被掀起了水波涟漪时,终究还是有了不舍,有了心疼。
如果是真的不留余地地想要拒绝, 从吉宁县回来,他就该把她调走,而不是放任她继续留在自己眼前。
姜韫怕她心性不定而他赔上了一颗心, 曾经在其他事上一往无前的人,到了感情上倒是成了一个胆小鬼。
他对自己说,别再折磨她了,也别折磨自己了,这辈子他还有几个三十年可以耗?
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他一个人也都过来了,没什么是输不起的了。
卓然几乎怀疑那是她渴求太过而产生的幻听,她不太确定道,“你,你说…嫁我?”
预想中的训斥并没有出现,姜韫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这点不自然却让卓然欣喜若狂,她两只手一起拉过了姜韫靠近她的那只手,手劲大到姜韫身子都因为她的拉扯歪斜了一下,“你不能后悔。”
姜韫低声道,“只要你别让我后悔。”
卓然整个人身上都透着股傻乐的劲,她正要再说什么,桌边那个一直沉浸在捏核桃中的小男孩突然朝着她的方向脆生生地大喊了声,“娘。”
卓然一怔,她意识到小男孩是越过她看到了她身后的人,她回过头去,就看到客人不多的堂内走进来一个穿着禁军戎服的女人,小男孩丢了满桌碎核桃壳从椅子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朝那女人跑了过去。
卓然却是认得她的,所以她才更加诧异,“霍统领?”
霍宴蹲下去单手把霍灵犀抱了起来,她点了下头,和姜韫道了声谢便抱着霍灵犀离开了。
卓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岔了什么。
姜韫今日本来就是和卫章约在了这里,不过雨季向来是督水司最忙碌的时候,两人坐了一阵便有上霍府没找到卫章的人寻过来,事情紧急,卫章去了工部衙门,他才会带着霍灵犀坐在这里吃点心。
姜韫都亲口答应嫁她了,说他要嫁平津县侯的事自然是谣言或者只是对方一厢情愿,不过卓然还是十分感谢平津县侯,若不是她,自己这梦寐以求的姻缘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简直应该给她封一个厚厚的媒人红包。
姜韫的手被她紧紧握着,都能感觉到她手心里的手汗,热得慌,他挣了一下想要挣开,不过卓然不肯放,不仅不肯放,还没脸没皮地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按,“大人你摸摸,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最近怕姜韫不待见她安分守己地简直都快憋出病来了,好不容易眼下姜韫都松口了,她哪里还管得住自己的嘴。
姜韫冷眼盯着她,卓然在五凤衙门被他训多了下意识就要松手,不过她手里的动作一个停顿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在衙门里是她上级,出了衙门往后就是她夫郎了。
不过在他的手真的被她压在胸口的时候,她其实心里并没有起什么绮思,只有让人想要流泪的圆满。
这颗心的悲欢喜乐,从很早前开始,是极乐还是地狱,就在他一念之间。
夏天的尾巴快过去的时候,姜韫和卓然定了亲,姜韫三十岁未嫁的“老”公子身份在京都城里几乎是件人尽皆知的事,有不少人真心替他高兴,也有很多人暗地里不明白卓然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年轻公子不考虑而要娶一个年纪大了自己这么多的男人。
还有那些难听的流言说她就是冲着姜韫的官位,想靠着姜韫的裙带关系往上爬,传到后面,便说她家境贫寒就想攀高枝吃软饭,才会娶这么一个三十岁都嫁不出去的男人。
卓然并没听见这些流言,她前阵子还是被吏部尚书调去了北院,不是姜韫要把她轰走,只是如今姜韫即将成为她夫郎两人不太适合呆在一个衙门,不过她最近不在京都,她告假回了趟东川。
这天晌午前,一支浩浩荡荡的下聘队伍走在大街上,朝着姜府过去。
下聘的队伍本来没什么稀奇,时不时就能看见,但这支队伍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围观,实在是太丰渥了些,且不去说那些紧闭的箱子里面还有什么,就是露在外面能看见的聘礼,都已经晃花了人的眼。
一件件珠玉器物,成套的宝石头面,日光下简直走出了一条会发光的路。
其中一顶托在正红色喜服上的彩冠,花丝镶嵌巧夺天工的技艺,珠玉点翠,缀满宝石,华贵璀璨,是个人都看得出价值连城。
队伍已经离姜府越来越近,围观的人群也都猜到了这是要去下给姜家那位“老”公子的聘礼,不免咋舌,“不是说家境贫寒吗?”
便有人去问运送聘礼的人她们是什么来头。
那人回答道,“渝林卓家。”
问的人没听说过,不过旁边有人听见,倒是惊呼了一声,“东川渝林卓家。”
围观的人问惊呼那人这渝林卓家什么来头,那人道,“这么说吧,你去问城内大小首饰铺子货源从哪里来,其中定有渝林卓家,内廷局每年为后宫采买的珠玉饰物,起码有半数来自渝林卓家。”
“家境贫寒?富甲一方还差不多。”
卓然那天就和姜韫说过家里的情况,姜韫只是故意反问了她一句,“略有田产?”
他没当回事,卓然也没当回事,毕竟两人心里都清楚,家境贫寒还是豪富,都不会影响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
不过这支下聘队伍倒是让一些男人对姜韫生出了艳羡嫉妒之心,还有曾经背地里讥讽过他编排过他的人,如今看着自己的妻主有了貌美的新人,那个嫁不出去的男人却还能嫁给一个年轻俊俏还有着万贯家财的女人。
心里扭曲嫉妒的人等着姜韫年老色衰被厌弃,只是年复一年,只看得到他被人捧在掌心,在旁人的话中听说他那个比他小了那么多的妻主对他有多一心一意。
洞房花烛夜那天,卓然抱着姜韫将他轻轻放倒在床榻锦锻间,在他耳边哑声道,“大人,下官…侍奉你。”
姜韫因为这话羞耻地起了反应,他咬着牙问,“你以前…说这话的时候,在想什么?”
卓然在他脖子里闷笑了一声,“在想你这会觉得我在想的,在想…侍奉我的大人,讨他欢心。”
她一边说话手里一边在他身上点着火,姜韫声音破碎,断断续续道,“我当初…就不该…心疼你。”
等一切风平浪静,她垂首抵着他的额头,轻声喊他,“阿韫。”
他低低嗯了一声,她用双手撑在他两侧,身体抬起了些,姜韫看见她下颌一滴汗水沿着颈线滑落,滑过沟壑,简直活色生香。
卓然发现了他视线的不自然,她伏下来凑到他耳边问他,“大人,下官侍奉得还行吗?”
姜韫不理她,她又可怜兮兮道,“阿韫,你倒是心疼心疼我,你都从来没主动亲过我一次,都是我在亲你…”
姜韫嘴上说着不心疼,但他觉得自己比她大了这么多,当哥哥都嫌大,最是受不了她这副样子,哪怕明知道她是装的,还是会心疼。
温热的唇瓣贴了上来,秋夜突然起的风呼啸卷起来地上落叶,沙沙作响,将所有的声音藏在了红纱帐之中。
晚杏误期,方得一心人驻足。
往后余生,何须恨生不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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