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方无说那些替身不会被发现, 果然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原来井下的阵法会同时平衡修士与蛟的能力, 无论被抓来的修士修为再高深,一旦开始和蛟交手, 就不会强悍到哪里去, 反倒是蛟, 因为坚硬的身躯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去。
等到眼前最后一个“修士”被蛟撕碎吃净,黄二和被领来的数十个豪绅打扮的男人才打算离开。离开之前, 黄二还搭话去问那黑衣人,要不要一起走,被黑衣人三言两语拒绝了。
“我和井神另有要事相商。”黑袍修士如此说道, 目送着黄二等人从井里出去。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他才低低冷哼一声,转过身, 抬脚朝蛟走去。
——他就知道。
谢方无眸光微动。
沈乔虽然将脸谢方无脖颈侧,没有亲眼看见黑袍修士在做什么,却听见了黑袍修士的脚步声,不由得汗毛直立,倍觉惊悚,低声问谢方无道:
“师兄,是谁在走动, 他要做什么?”
“是最初设阵将蛟关在这里的人。”谢方无低声答道, “他受了重伤,逃窜此处,知道了无涯仙宗有长老和弟子前来, 设了局让蛟吃了人,再杀蛟掠夺灵力,养好自己的伤。”
仙门修士一旦动手杀过无辜之人,身上就会冤孽缠身,这黑袍修士就利用了镇民和蛟替他杀人夺修为。
这样一来,坏事都是镇民和蛟做的,他最多就是摆了个阵法,别的什么都没动手,犯下的罪孽也难以直接反馈到他身上。
他若是有心,将自己除了蛟妖一事描绘一番宣扬出去,还能得个美名。
一举多得。
……听说黑袍修士想要杀了阿蓉,沈乔便抬起头,回过脸去看,拧起眉头,十分忧虑:
“那怎么办?”
难道他们就坐在这里,不救阿蓉吗?
“骷髅身上的灵气是我同几位同门师弟和长老身上借来的,”谢方无淡淡道,“连给那只蛟疗伤都不够用。”
他话语中最后一个音节方消散在空中,正朝阿蓉伸出手的黑袍修士就意识到了不对,他原本预计阿蓉吞了一个长老四个弟子,身上的伤就该好得差不多了……
可是怎么等他伸出手,解开阵法以后,这只蛟身上的伤才飞速愈合起来?
就在黑衣人恍神瞬间,上一刻还摊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的阿蓉,抬起头露出獠牙就朝他扑了上来!
她伸出利爪,一跃而起,牢牢扣住他的肩膀,朝着黑衣人的脖颈咬去!
谢方无同时也抬起手,指尖凝起一道闪着暗暗奔涌着电光的剑意。
黑衣人没料到阿蓉突然暴起,踉跄后退一步,却还是没避开阿蓉的袭击,在阿蓉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咬他的时候,他从袖间抽出一方白玉印狠狠往阿蓉背上一拍。
沈乔睁大了眼——
那方印她认得。
那也是七长老视若心头宝的法器!
就连她,偶尔几次突然心血来潮想要看看这方白玉印,都被七长老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绝了。
这个修士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沈乔的气息便凌乱了片刻。
——而另一头,黑衣人抬手用印往阿蓉身上一拍,玉印和阿蓉肌肤相接处就闪起一道金光、袅袅白烟相继而出,接着是难闻的焦臭烧灼气息。
阿蓉动作一僵,仰头哀鸣,黑衣人迅速三两下将她从自己身上掀下来,一把扔到地上——谢方无的剑恰好飞过,黑衣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剑,只是阴差阳错恰好换了位置怒气冲冲要去同阿蓉算账——那道剑意就穿过他的肩胛飞过去。
黑衣人闷哼一声。
他终于意识到井下还有别人。
他既震惊又恼火地抬起头来搜寻着,视线恰好撞上正冷眼看他的谢方无,还有懵懂回望他的沈乔——
黑衣人的动作滞住,他不可置信的目光流连在沈乔身上,一时拔不开。
他死死锁在沈乔脸上的目光实在太惹眼,就连还在迷糊想着七长老和黑袍修士是什么关系的沈乔都因此中断了思绪,回过神来,又怔愣着同样对上黑袍修士的眼。
那双眼里的阴鸷比谢方无还要凶恶几分。
谢方无的眼只是一道深渊,暗沉沉不见天日,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胆战心惊;
黑袍修士的眼,是淬了毒的刀子,怨毒可怖,让沈乔像是见到一条阴冷的毒蛇。
她心下又莫名害怕起来——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
可是隐约中,她好像又见过这样一双眼,不是这样的眼神,而是这样的一双眼,瞳孔幽黑沉静,讥讽地注视着她。
在同黑衣人对视的时候,沈乔又恍惚听见不知道谁在脆生生喊着什么,一声一声。
——“哥哥。”
沈乔无端觉得心头有点发堵。
她狼狈移过眼去,不敢看这黑袍修士。
而下一刻,那黑衣人已经衣袂翻飞,消失在了井底的黑暗中,什么都没留下。
******
黑衣人跑了,阿蓉就这么被救了出来。
阿蓉和谢方无猜想的都没错,那黑衣人就是许多年前设阵法关押阿蓉的修士,他以蛟珠为眼维持阵法。
镇民们这么多年往井里扔的人,表面上是为了保证阿蓉身体的康健,但实际上阿蓉是蛟,身体强悍得很,除非将她的肉身毁得一干二净,否则她本来就死不掉,顶多会虚弱许多,加速死亡……镇民特地扔人下来给阿蓉吃,实际上是多此一举,那些人真正的用途,只是帮阿蓉增加妖力,妖力最后又被蛟珠吸走贮存,妖力涤净后就能化作灵力……黑衣人是把阿蓉当成贮存灵力的仓库,诱哄镇民扔人给阿蓉,等着多年以后回来坐享其成。
他要独吞蛟珠的灵力,就必须先解除这番施加在蛟珠和阿蓉身上的阵法。
而现在他解除了阵法,灵力没拿到手,阿蓉却被他放出来了。
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阿蓉重获自由,兴奋极了,当即就想冲出去找镇民报仇,沈乔拦住了她,先请她帮忙将几个弟子和五长老带出井去。
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井里。
听到沈乔的请求,阿蓉这才冷静下来,勉强压下心底的兴奋,满口答应。
她得到了蛟珠,恢复了修为,就从原本那瘦小可怜的幼童模样蜕变成了妙龄少女,只是依旧一身脏污,抬手一模五长老,五长老衣袖上就污迹血渍斑斑,接着阿蓉又伸手要捞还在睡觉的唐棠,沈乔连忙扶过唐棠,推说唐棠交给她就行了。
唐棠到现在还没醒,沈乔其实早有预料。
每次太阳一落山,唐棠就开始想着盖被子睡觉,不管白日里有没有睡过,天一黑,她就一定要睡到天亮。
沈乔扶着唐棠往前走,回头一看,阿蓉不愧是蛟,不仅轻轻松松拎起了五长老,还随手就把剩下的王彦书和两个沈乔不大相熟的师兄就扛在了肩头——
接着,她一只蛟,顶着瘦弱女子的外壳,扛着四个男人就开始大步流星地往前迈,三两步没了人影。
沈乔惊呆了。看着阿蓉从自己身边经过,半晌,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承认人和妖怪就是不一样,然后辛辛苦苦将差点一头栽倒在地的唐棠又拉回来扣在自己身边,努力往前挪动两步。
谢方无发出一声轻笑。
沈乔觉得自己的脸又热了。不知道是被笑的,还是搬唐棠搬得太辛苦。
她正心有不甘,努力往前挪,什么都没拿、一身轻松的谢方无抬起脚来,三两步从她身后也赶上来。
“我来吧。”他和沈乔道。
沈乔又紧了紧扣住唐棠腰身的手,不大有底气的小声拒绝道:“不用,我可以。”
但是,同时,她心里却想着,要是叫谢方无来搬唐棠,肯定不会像她一样吃力地搀扶着,也不会像阿蓉那样粗鲁的扛着,他大概会……抱起唐棠吧。
沈乔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继续往前挪。
谢方无却抬手,扯住了沈乔衣领。
沈乔挪不动唐棠,又想着谢方无都还没抱着她走过路呢,心里乱七八糟的,突然又被他拉住了衣领,不由得有些气恼,不大高兴地回过头来,仰脸看谢方无,冷声冷气问道:
“怎么了?”
谢方无收回揪住沈乔衣领的手,也不答话,只是噙着笑意,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点了点唐棠的肩膀。
片刻后,一旦酣睡起来就雷打不动的唐棠倏然惨叫一声,睁开眼,挣开沈乔,原地跳了起来!
她一跳三尺高,吓得沈乔都退后了两步,这一退就靠到谢方无身上,沈乔又僵住,回头看谢方无。
“……她怎么了?”她迟疑问谢方无道。
“没什么大碍,”谢方无淡然答道,“做了个噩梦。”
——果不其然。
在谢方无话音刚落的下一刻,沈乔就瞧见唐棠跳完立定,又原地转起了圈圈,捂着脑袋碎碎念道:“妖怪别吃我,妖怪别吃我,妖怪别吃我……”
半晌,唐棠才缓过来,看向沈乔和谢方无,晃了晃脑袋,意识到自己方才发了个梦。
——哦,原来是发梦。
唐棠按着惯常的思绪想。
那就接着睡吧。
她闭上眼,又想和往常自己做了噩梦后的第一反应一样,接着睡过去——但是一闭眼,眼前又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蛟!
唐棠吓得又睁开眼,直哆嗦,不敢睡了,唰一下蹦到沈乔身边,抱着沈乔的手颤颤巍巍道:
“乔……乔乔,我,我做了个噩梦。”
沈乔不知该作何反应:“……哦?”
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果然一到了一定的时辰,唐棠就只想着睡觉,竟然都不问刚才她睡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唐棠哆哆嗦嗦,抱沈乔抱得愈发地紧:“我好困,但是好害怕,你抱着我,我就不怕了,我先睡会儿……”
沈乔:“……”
又睡?那你醒来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完结,一看大纲,这怎么还没到一半。
写文不易,猫猫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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