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夫

    如今正是初夏,日头已经有些晒人了,简容居住的东宫丽正殿里草木正茂,气候仍然十分宜人。

    简容平日里汤药不绝,还时时针灸药熏,觉得自己手脚已经慢慢恢复了些力气,不过还有些虚弱,她也并不愿意太医们切实掌握她的身体情况,大多时候还是装出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由着仆妇将她扶进扶出,这日,看外头阳光明媚,她便嘱咐下人搭了一个纱帐,搬出一张小榻,在院子里晒太阳。

    几个宫人原本在纱帐外守着,她看得心烦,便要她们远远的撤了,便是从简府带过来的那四个丫头也是一样,给简容留出了一片难得的清净地方。

    搁着纱帐,阳光并不灼人,只暖洋洋的晒在她身上,也似乎渐渐暖和了她冷冰冰的心底,她看着枝头盛放的繁花,嗅着绿草芬芳,忍不住露了一个笑。

    还在闺中的时候,虽然简容的规矩立得极好,但她原本也是个爱笑爱闹的姑娘,虽然能耐得下性子学习德言容功,也同样喜欢和小姐妹去看热闹的赛会,元宵灯会也会跟着家人,提一盏花灯幻想未来的良人。

    自从嫁了人,她就再难有这么轻松的姿态了。

    她心里松泛了,脑子也渐渐活了,头几天她对自己的重生懵懵懂懂,现在算算时间,离她被灌毒酒还有十年,而她娘家因为祖父过世,后续再没人在朝堂上立住,再加上她外祖因为涉事而失了皇商资格,这俩桩事情虽然不能说是太子敢杀她的主因,却使她失了最大的两个依仗,从此只能任人鱼肉了。

    如今细细想来,先要保住两家的前程才是当务之急。

    上辈子她刚嫁进东宫的时候,虽然也学了理家主事的学问,不过是个天真少女,面前这一亩三分地都忙得手忙脚乱,根本顾及不了娘家的事情,而她一个没有实权的太子妃也确实帮不了什么忙,许多事情都是事后很久她才得到消息。

    这辈子,再不能如此了。

    简容正盘算着自己手上还有什么可用的棋子,又听到一阵喧闹,太子下朝,头一处就往她的院子里来了。

    前头几个小黄门开道报信,到了院子门口,那些小黄门便守在门口,太子才带着一人信步踏了进来。

    他穿着太子朝服,玄色上衣,红色下裳,两边衣袖和衣摆上绣着四爪金龙,看上去风光霁月俊美无双。

    如今世人都道,这位皇太子长得英俊端方,只行事畏畏缩缩,在朝堂上三杆子打不出一句话来,倒是可惜了他那副好皮囊了。

    简容记得,大婚前太子已经在朝堂上习政一年多,从来没有发表过自己的主见,只唯唯诺诺,简直比得上那些缩在角落只等退休的点头翁了。

    谁又能想到,这人其实是一个藏刃于怀的货色,他的畏缩懦弱不过是一层假面具,真到了图穷匕见的那日,他比谁都干脆,都心狠。

    简容躺在榻上,看着太子一步步过来,突然就想起出嫁前祖父同她说的话:“皇太子虽然看着柔弱,未来却或许是个胸有千里的明君。”

    她那时候一点听不懂祖父的话,如今再看这个人,只觉得寒毛直竖。

    太子靠近过来,很高兴的对她笑:“容儿,我为你延请的神医终于到了。”

    跟在太子后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穿着青衣布衫,背着一个药箱,虽然容貌平常,看着却不由叫人觉得亲切。

    简容还没有开口,倒是她边上的侍女花筝忍不住小声惊叹:“好年轻的大夫!”

    那青衣大夫微微躬身:“在下家父原是治疗卒中的圣手,只可惜他前年已经过世,余不才,只学到家父的七八成功底,但必将尽心尽力医治太子妃。”

    简容点点头,太子说:“还请成先生掌脉。”

    成神医再躬身一礼,然后从药箱中拿出一条丝帕,置于简容的手腕之上,然后才开始凝神把脉。

    过了一会,他才抬头说话:“真是奇了……”

    “怎么个奇法?”太子问。

    “太子妃这症状虽然酷似卒中,却又有些不同,”成大夫解释道,“一般的卒中或因外感风邪,或是内伤病症,其发不过虚火风痰气血六端,然而太子妃年纪轻底子好,又并没有什么外感的症状,除非……”他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太子问。

    “也不可能,”成大夫话还没出口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在下观太子妃的脉象,却比一般的卒中要好些,日后的康复相必也会更好。”

    “那就拜托成先生了。”太子对着成大夫十分尊敬的鞠了一躬。

    “不敢不敢,”成大夫连忙避开,然后才深深还礼:“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简容在边上看着,纵使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可除了虚伪,她也再无法说些什么。

    这位如今的太子,未来的帝王,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简容发现纵使已经做了十年夫妻,她对这人依然一点都不了解。

    他对外永远端方有礼,对内也四平八稳,纵使心中有宠爱的娇花,对她这个正妻也从来都挑不出错处,这样的人,谁说得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先将成大夫在宫中安顿下来,太子又笑意盈盈的过来,看上去似乎真的心情极好。

    经过这几天的梳理,简容已经想通了许多,她没有胆量与太子玉石俱焚,所思所求唯有保全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既然如此,她的身体问题也不能再拖延,因为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太多了。

    当然了,如果在不危及自己和家族的前提下,顺便恶心一下太子,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心里想通了,简容对于治疗也就配合了许多。

    成大夫的治疗方法与其他大夫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只是用药精巧,用针也更加大胆。

    简容心惊胆战的看着那排据说要扎进自己脑袋里的细长银针,只想问现在后悔了可不可以?

    据成大夫说,他家祖传的是一套十八针法,名字已经失传,只据他父亲提过是源于扁鹊学派。

    听着就特别厉害,可简容还是害怕。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可不想这么快就又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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