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遭遇了一个十分狡猾的跟踪者。”
这是太宰治气势汹汹踏进Lupin酒吧的开场白,像往常一样,他期待得到两位友人精彩且大相径庭的回应,不过——
“为什么这个漆黑的小矮子会出现在这里?”
太宰治鼓起腮帮站在台阶上,一手叉腰,一手指向狮子般赭色头发的青年。被攻歼的对象反常地没有针锋相对,回击“青鲭野郎!”,仅仅是用那双澄澈犀利的蓝眸表达了他的轻蔑。若是仔细观察,就能看到他嘴角残留的,与太宰治无关的,若有若无的笑意。
织田作还是那个织田作,而取代坂口安吾坐在吧台前小酌的是他的搭档——中原中也。
他走到两人之间的空位前,本来座垫上盘成甜甜圈的花斑猫灵活地跳下来,给太宰让位,太宰道了声谢。
坐下后,太宰点了一杯不加洗洁精的杜松子酒,理由是“今天不想自杀”。
“真稀奇呢,”织田作配合地端起酒杯与太宰的相碰,凑到唇边抿一口,辛辣的酒液冲下喉咙,“太宰你也会有对自杀厌倦的时候。”
“这就要说回那个狡猾的跟踪者了,”黑发绷带的青年用指尖在杯壁一弹,体会到冰凉坚硬的质感,“话说,今天是个晴朗明媚的好日子,我愉悦地走在前往海边的路上,遭遇了跟踪……”
“小学生作文吗,这个开头。”中也挑衅。
太宰继续讲下去:“自然,我召来了部下,并打暗号示意他们围捕…”
“等等,你说的打暗号是指…”
“就是跳海自杀,这是我跟部下之间独有的默契,想必跟踪者也会大吃一惊自乱阵脚吧。”
“这是预期,实际呢?”
“她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我了,接着抢走了我心爱的《完全自杀手册》,掉着眼泪,落荒而逃。”
“所以,在找回我的人生之书前,我被迫要搁置自杀的尝试了。”太宰治一锤定音。
“那就没有办法了,”织田作遗憾地附和,“毕竟太宰你倡导的是清爽而科学规律的自杀法。不过,还是再买一本比较容易吧?”
“这本书是孤品欸~”
中原中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重点不应该是抓那个跟踪者吗?”
不得不说,中也,同样没抓住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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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片机里在放格温妮丝·赫伯特的《Only Love Can Break Your Heart》,女歌手慢悠悠地唱:
[当你年少时,一切只有自己]
[孤单是什么感觉]
[我一直在想我所处世界的游戏规则]
...
“织田作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织田作沉吟:“其实,那位年轻记者不一定就不后悔,但是自尊心作祟,还是不肯改口。”
“真好呢,能轻而易举地产生求生欲。”
太宰神色厌倦地趴在咖啡色的木质台面上,搂住花斑猫圆润的身躯,猫发出逼良为娼的喵喵。
“除此之外,”织田作微微带了一点笑意,“我其实也遇到了一位很有意思的潜入者……”
“我说你们两个,也太自说自话了吧。”绝大多数时候,中原中也都享有极高的人气,也就只有在太宰治这里——
“诶,中也,一米六以下是不可以饮酒的哟。”青年和猫都偏过头来看他,两双圆滚滚冷冰冰的眼瞳,看得中也心里发毛。区别于织田和太宰的西装,中也穿着一身帅气干练的运动衣,鲜艳的短发绑成一个小揪,喝的是清新高雅的红酒。
“胡说什么!老子明明……”赭红发色的青年恼羞成怒地止住,太宰这混蛋,就是想诱导他亲口报出身高。
“不过说起来,你这两天脾气出奇的好,是买到合脚的增高鞋垫了吗?”
“闭嘴!是昨天跑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很有气概的对手,”他愉悦中带了一些遗憾,“可惜今天就没有再遇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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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折原临也的提示,第二天她成功在太宰治走出港黑大厦时跟上了他。
他是一位赏心悦目的青年,考究的黑色西装配同色大衣。一头柔软蓬松的黑发,以及半隐在刘海下的冷硬眸光。肆注意到他的手腕和脖颈部位缠绕着雪白绷带,看上去诡谲又危险。
老实说,她没有十分的把握能说服他配合。
按照肆的设想,在太宰治走到稍微偏远的地方,她就会与他接触。她跟着青年依次走过地标大厦,穿过繁华的中华街。这期间,青年进了一家烘焙坊买了吐司。走走停停来到港口,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被包围的事实。
不愧是港黑数一数二的人物啊,她观察着高挑纤细的青年。黑发的男人漠然又稚气地蹲下来,仿佛对她的跟踪与自己的部署置身事外。他拆开包装取出一片白吐司,自己嘴里叼一半,丢给海鸥另一半。
接着,披黑大衣的清俊男人拍干净手上的面包屑,潇洒地张开双臂,抖落了大衣。抬脚向前踏空,直直地落进海里,溅起沉默的浪花。孤零零摊在地上的大衣口袋里,露出《完全自杀手册》的封面一角。
同时,仿佛是电影里的情节一般,十多个黑制服的黑手党向她的所在冲过去。那只吃得饱饱的,在空中盘旋的海鸥翅膀一僵,如同暂停般砸在水泥浇灌的码头,肚皮朝天。
肆没有看到海鸥坠落,她目睹跳海的一幕,联系起旧日的噩梦,冲动地向他跑过去。在此过程中她蹬掉鞋,扒下外套,深吸一口气跳进了海里。
海水,汹涌地漫过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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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有料到闻人欺会死在妹妹生日的第二天。
三月四日是闻人肆的生日,对此她曾抱怨人为什么要在每年的同一天过生日。闻人欺比她大三岁,总是揉乱她的头发,温和宠溺地骂“你是傻子吗”,一边塞给她珍贵又别致的生日礼物,这一度成了肆最期待的事情。这时,闻人吾会在旁边喝着茶感叹:“兄妹感情好”,“家族后继有人”之类的,换来肆毫无说服力的反驳。
在闻人吾构划的蓝图里,欺是无可挑剔的继承人,肆就是顺理成章的顾问,这是仅次于首领的职务。不过肆并不服从顺理成章,她的理想每年都在变,从“图书管理员”,“海盗”,“摄影师”,到“小说家”……
一年前,闻人吾叫她接替职务的时候,年轻少女桀骜地拒绝:“欺会服从你,但我不会。”
接着离家的一年,她辗转跑去西西里黑手党学校进修。意大利语没怎么说利索,倒是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日语。在生日的前几天,闻人欺问起的时候,她回答会在意大利和可爱的学弟们一起庆生。哥哥尊重了她的决定,并提前寄去了生日礼物——一枚黑珍珠胸针,肆笑的咧嘴。
三月五日凌晨,她被一通急电召回国。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一直处于一种不信任的恍惚和抗拒中,直到亲眼目睹——
素缟的陈设,痛哭流涕的哥哥的女友,高深莫测的舅舅……这一刻,闻人肆终于接受了一个无法抵赖的事实——从今以后,她就是一个没有哥哥的妹妹了。
听起来像没壳的乌龟,或者没牙的鳄鱼,她僵硬地笑起来。部下看着她凄厉而不自知的表情,忍不住抹眼泪。
肆实在很钦佩那时自己的镇定。她挥开所有阻止她向前的人,一步步走到闻人吾面前,尽量心平气和:“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闻人吾还处在壮年,身材和气质保持得都不赖。挺拔地伫立在他独生子的棺材旁,一根一根抽烟,充斥血丝的眼眸瞥了她一眼,没有反应。
闻人肆自己动手去开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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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男子的体重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不过总算在窒息前,她带着昏迷的青年回到水面。白衬衫浸湿后黏在青年瘦弱的胸膛,秀丽的五官,妥帖黏在脸颊上的发丝,太宰治昏迷的时候漂亮纯洁得像个小天使,谁能想到他若无其事地就入水自杀了。
肆把他推上岸,由于用力过猛,手上三个指甲盖被掀开,血丝混着海水很快消失无踪,痛感却给了她流泪的借口。接着自己也手撑码头脱离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除了手臂脱力,肆全身上下都糟糕地湿透,加上十几支瞄准脑袋的漆黑的枪口,对于女性而言实在是很不友好的状况。
更糟糕的是,她意识到自己在哭。年轻女性死死咬着唇瓣,她假装不是在流眼泪,而是从眼眶排出海水。但是旧日的悲伤,一旦有了缺口,就会趁虚而入,她很快没有办法维持面无表情。
不能再暴露于敌人面前了,出于自我保护,她的内心叫嚣着。
伴随黑手党一点点缩小包围,她拾起青年遗留在码头上的大衣,把湿漉漉的自己裹好,系紧腰带。光着脚冲向离她最近的一名黑衣男,子弹擦破了她的脸颊,她一记重拳打中他下颚,连同越来越多的泪水,落荒而逃。
在她身后,太宰治不知在何时,已经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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