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越离提醒了京茶, 顾希朝和另外一个神秘的玩家,全都已经不在副本里了之后,京茶立刻冲到了三楼去查看。
顾希朝坐轮椅却住三楼这件事, 本就是被池翊音怀疑过的。
现在池翊音失踪, 京茶也重新想起来了这件事, 注意力终于从池翊音身上转移到了副本本身。
但当京茶推开三楼最角落里的那间房之后,却愣在了房间门口。
这房间……根本就不像是人住的。
到处都是一片片纯白,却不见半点家具, 只有雪一样的白色,甚至让人怀疑自己到底是身处旅馆, 还是在太平间。
就算京茶再不善于搜集信息, 他的战斗本能和嗅觉摆在那里, 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缓步走进顾希朝的房间,忽然间,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顾希朝心底最深处的东西。
人长时间所处的地方, 最能反映一个人的思想。
他在意什么, 畏惧什么……所有的喜好和憎恶, 全都在这个放松了所有戒备的住处,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在顾希朝这里,京茶所看到的,却只是无边无际的荒芜和孤寂。
好像顾希朝的魂魄已经干涸, 再也没有能让他留恋的东西, 于是就连他独处和放松时的住所,也变得空空荡荡。
他何止是没有弱点……人做到这个份上,根本就不算是个人了。
京茶眼神复杂, 喉结上下滚动。
他侧耳感知着放出去的兔子报回来的消息, 随即脸色大变, 冲向二楼。
不仅是一直游离在玩家们之外的黎司君已经不在了。
就连之前被吓到崩溃的摇滚男,也消失在了二楼走廊上。
京茶攥住楼梯栏杆的手逐渐用力,“咔嚓!”一声响,栏杆应声而断。
腿脚不方便的楚越离落后了许多才赶来,他气喘吁吁的看着京茶,期冀京茶说些有关于池翊音的消息,但京茶却只是视线沉重的看着摇滚男曾经蜷缩过的地方,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攥紧。
既然副本是封闭的,在没有结束之前不可能离开。
那在数人失踪而系统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就只有一种可能。
或许那些失踪的人,全都已经触发了额外的任务或剧情,已经离开了雪山旅馆,去往了其他地方。
京茶终于意识到,在他忽略的时候,池翊音已经对这个副本的情况成竹在胸。
他已经……落后了池翊音太多。
“池先生,在楼上吗?”
楚越离担忧的询问。
京茶却在回神后立刻反问道:“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还有一人也失踪了?”
楚越离顺着京茶手指向的地方茫然看去,却只看到了狼藉的走廊墙角。
他表情迷茫,不知道京茶的意思:“我没有感觉到其他人……”
京茶惊愕,随即抿了抿唇,看着摇滚男待过的地方,神情严肃。
在池翊音不在的情况下,楚越离焦急找回池翊音,不至于说谎骗他或有所隐瞒。毕竟一个瘸子,所能做到的事情太少,还是在本能的指望着他的力量。
可如果楚越离没有说谎……
那这个之前被死亡吓到崩溃失神的摇滚男,就变得可疑了起来。
骤然失去了猎物的京茶,只觉得怒火在胸臆间燃烧。
不管是谁把池翊音从他眼前夺走,他现在都恨不得杀了那东西,不管它是人还是副本。
但事已至此,唯一找回池翊音的办法,就只剩下了按照池翊音走过的路,再走一次,看他究竟去了哪里!
京茶打定主意,立刻风一样冲下去,扑向老板娘的房间。
只留下楚越离满心惊愕疑惑的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和走廊。
半晌,他转过身,看向无人的客厅。
但有那么一刹那,楚越离眼前的世界抽象成无数雪花点和电流,一切都好像在崩塌和重叠。
他头痛的捂住额头,低低痛呼,可眼前的眩晕并没有放过他。
错觉中,他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在客厅里坐了满满一室的人。那些男人穿着破旧繁琐,粗犷鲁莽,而失踪的人们,竟然都坐在其中。
甚至包括池翊音。
楚越离错愕,顾不得头疼扑过去。
“池先生!”
……
池翊音向摇滚男咧开一个笑意,眸光沉沉的看着,在自己扮演的老杨之外,多出了一点额外的东西,想要以此来向摇滚男确认同伴的身份。
但摇滚男却只是静静的注视了池翊音几秒,随即漠然的偏过头去,像是并不认识他。
而旁边一直密切注视着这一切的顾希朝,似乎早就有此预料,在看到摇滚男的反应之后,轻笑着敛了眼眸摇头,似乎在嘲笑池翊音的天真。
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让池翊音皱了皱眉,心里多了对摇滚男的怀疑。
顾希朝在这里,也可能是幕后之人终于想要到台前来,亲自看看自己的成果,
那摇滚男是怎么回事?
从亲眼目睹死亡之后,摇滚男就明显情绪崩溃,一直没有再出现在其他人的视野中,按理来说,他没有任何触发剧情的可能。
但……
池翊音暂且将疑惑按在心中不表,警惕注意着顾希朝。
果然,在众人重新落座之后,顾希朝就扬声道:“各位既然已经到齐,那我就姑且问一句,究竟是谁邀请各位到此一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先吭声,但是怀疑的视线却一直在各人之间流转。
就连看起来最不好惹的也老爹,也放下了烟袋杆,冷冷的看着大家。
“连平雪山的药材,已经十几年未曾出现过了。”
有人质疑:“邀请函里写的,是真的吗?药材又一次成熟了?”
白老三却冷哼了一声,病恹恹的道:“我的药铺已经很多年没收到过连平雪山的药材了,要么,就是有人第一个进山,看到了药材但拿不走,才会让我们这些人重新聚在一起。要么……”
他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吐着信子:“有人心怀鬼胎,用这个借口来把我们聚在一起,不知道要做什么。”
池翊音刚刚爆发的愤怒,很好的遮掩了他此时的沉默,让他有时间观察着眼前这场互相猜忌的大戏。
他心里很清楚,顾希朝就是那个发放邀请函的人。
但顾希朝敢让自己进到这里,甚至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面前,就意味着顾希朝自己有足够的底牌,就算池翊音当场揭穿他,他也有办法反将猜疑洗脱。
甚至,顾希朝本身,就是为池翊音设下的一场陷阱,只要池翊音敢有所动作,就正中了顾希朝下怀。
池翊音与顾希朝遥遥相望,对方缓缓挑起一个笑容,微笑着朝他点头致意,看起来一派从容优雅。
即便顾希朝坐在轮椅上,周身的气度也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但却无一人怀疑是他发放的邀请函,而是在各自指责争吵。
从他们的吵闹中,池翊音迅速将他们各自的身份和话语对应了起来,逐渐捋顺出了当前的情况。
如池翊音曾在邀请函上看到的文字所言,这些受邀而来的,全都是在多年前就彼此认识、或是听说过名字的人。
他们每个人的“工作”各不相同。
有常年在野外干苦力活的,有作为中介人牵线暗地里买卖的,也有开药材铺的。
能将这些人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利益。
池翊音从他们彼此的指责谩骂中推断出,在多年前,他们就已经开始有了不止一次的合作。
以也老爹为首的几人,都是精于在山中打探消息、寻找名贵药材和珍惜物种的。
也是从他们口中,池翊音才知道,连平雪山有的,不仅是药材。
还有很多濒临灭绝的动物。
也老爹等人把这些动物称为“皮子”,曾经多次进出连平雪山,将那些获取的药材和皮子高价卖出去,获取高昂利润。
一克药材一克金。
而在也老爹他们的运作下,这些药材和皮子,会产生更加高的价值。
白老三就是负责处理并贩卖这些药材的人。
至于黎司君扮演的白爷,则是黑市里大宗值钱货品的转手人,如果也老爹他们有了皮子和药材想要出手,不管是卖什么,哪怕是活人,也得从白爷那里过。
这也是大头和其他人如此敬畏白爷的原因。
没人会得罪财神爷,尤其是白爷这种早在黑市里站稳了脚跟的,绝非良善人。没人想要试试白爷的手段。
除了白老三之外,这个分工明确的团伙里,还有另外的专人,负责打点小镇的警署和各方各面,确保他们在连平雪山做的事,不会被小镇妨碍。
但就是这样一个高效且专业的团伙,却在十七年前出了一次重大的意外,从那之后,所有人各自瓜分了钱财跑路,隐姓埋名,金盆洗手。
“他妈的!要不是当年那事,我大头的名字现在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还用得着我在乡下小地方窝着不敢吭声?”
大头提起此事,便愤愤不满,不断向池翊音看过来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凶悍。
如果不是周围还有其他人,大头甚至会直接抄家伙向池翊音而来。
也老爹磕了磕桌子,其他人顿时声音低了下去。
“行了,已经十七年,再熬三年。”
也老爹冷笑,一一看过众人:“你们十七年都熬过来了,还差这三年了?现在说这种话,放屁一样没用!”
池翊音垂下眼睫,掩去眼眸中种种思绪。
不过,他也终于知道了为何自己既是“老杨”,又是“鲁特”。
被这帮熟人称呼的老杨才是真名,而鲁特,只是个用来掩饰真实身份的幌子。
能令所有人都如此慌张的事情……
十七年前。
这个时间节点上,池翊音已经得知的信息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有关顾希朝的。
——当年一家五口雪山旅行,却只有幼年的顾希朝一人得救,活了下来。
而巧合的是,在熟肉店大叔口中,也正是那一年开始,连平雪山再也没有了药材。
如果池翊音猜测的不错,这伙人最后一次从雪山带走药材之后,连平雪山就再无药材。
也正是那一次发生的事情,令所有人都不得不暂时收手,不再从事以前的行当,埋藏了十七年之久,却被一封邀请函挖了出来。
可更加“巧合”的是,发邀请函的,还是顾希朝。
成年后的顾希朝。
当时那张报案回执单,恍然重新出现在了池翊音眼前。
九岁时做不到的事,不被警署探长相信的话,无法救回家人们的绝望……成年后的顾希朝,在一一实行。
池翊音眸光沉沉,看顾希朝。
顾希朝慢条斯理的拿出了自己的邀请函,道:“我本以为,是白老三找到了合适的货,这才大老远的跑到了这里来,想要以此来表示我合作的诚意。钱我也已经带来了,箱子就在楼上。”
“但没想到。”
顾希朝轻笑了一声,语调轻柔的向也老爹问道:“你们是觉得,耍我一趟很有趣?”
明明顾希朝并未发火,他甚至还在笑,但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就连也老爹也没敢怠慢,而是认真的向顾希朝解释,他们现在十一个人中,确实还没人站出来承认这件事。
“这件事,是我这边办得不妥,不过顾先生你放心。”
也老爹的面容凶狠,语气却郑重:“既然有人敢做这种事,我就绝不会轻饶了他!稍后我们进山,如果查明连平雪山里没有药材,我一定亲自把那愚弄了所有人的头,送给顾先生赔礼道歉!”
“老爹,我们从十七年前不就说好了,二十年内不再捡起旧手艺了吗?”
有人错愕,焦急道:“我们当年可是一起在菩萨面前烧过香发过誓的,不能……”
“闭嘴!”
也老爹猛然大喝一声,恶狠狠的道:“你以为我想吗?还不是因为你们中有人,率先破了例。”
也老爹阴狠的一个个看去:“不管是谁做的,你最好现在就自己站出来承认,如果等我自己查到,可就不能善了了。”
刚刚还情绪激动的人,顿时都垂下头不敢吭声了。
冷眼旁观的池翊音却不屑呵笑,对也老爹看似有情义规矩的做派并不相信。
说的再好听,不还是在听说雪山药材重新出现之后,准时过来了吗?
有多少人能够拒绝黄金的诱惑?
最起码,沾过荤腥的人,不会忘了肉滋味。
有的底线,一旦跨过去,就再也回不去了。
想让也老爹这种以前贩卖药材的人真正金盆洗手?不可能的,只不过是之前的诱惑不够大而已。
钱足够,鬼推磨。
这些刀口上舔血的人,最看重的终究还是钱。
池翊音不由得对顾希朝刮目相看。
从几人的反应和对话里,他终于知道了顾希朝没有被其他人针对、甚至还以礼相待的原因。
——顾希朝现在的身份,是药材的买家。
顾希朝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孱弱的模样,与其他刀口上舔血的人格格不入,但当他微笑着看向众人时,却没有输掉半点气势。
相反,正因为年轻且残疾,才让众人格外忌惮。
敢奔袭千里单刀赴会,没人知道顾希朝的仰仗到底是什么,也因此投鼠忌器,不敢擅自试探。
也老爹本来还在敲打众人,就听顾希朝开了口,提议道:“既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承认,那不如检查一下所有人的邀请函。”
“如果真是有人设了圈套,引我们前来,那他自己不需要邀请函也能知道这个消息。”
顾希朝微笑着看向也老爹:“做鬼的那个人,或许并没有邀请函。”
这话一出,众人都在思考了片刻后纷纷附和,也老爹也点头觉得有道理。
而池翊音本来松掉的那口气,却重新提了起来,警惕的看向顾希朝,无形的用口型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池翊音在下楼之前,就想到了邀请函的这一层。
虽然在副本中,玩家们已经习惯了收到邀请函,但他此时所身处的旅馆中,没有任何人提到过之前就有邀请函事件,这让他不得不怀疑,现在是否就是第一次邀请函事件。
正因为从前并没有,所以才没有人提到。
否则,一年十一人死亡,这种事情就算再不喜欢闲聊的人,也或多或少会听说过。
更何况是这群行事狠戾之人。
他们本就在躲避着什么,因十七年前发生的事情而忌惮,一定会格外关注小镇的消息。
也因此,池翊音就是因为担心有人拿邀请函说事,才会把老杨本来藏起来的邀请函拿出来,故意让其他人看到,以此来先发制人,摆脱其他人对自己可能的猜忌。
可池翊音没想到的是……身为邀请人的顾希朝,明明已经看到了自己避嫌的举动,竟然还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他心中瞬间就有了不妙的预感。
在雪山旅馆时,十一个人中,只有鲁特的尸体烧灼在顾希朝身边的壁炉中,甚至老板娘还把鲁特的邀请函藏了起来,这就显得他在十一人中格外的不同,很可能是顾希朝尤为记恨之人。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扮演鲁特的池翊音,在剧情中尤为危险。
可顾希朝现在说的话,乍一看却好像是在为鲁特开脱。
池翊音心中狐疑,越发警惕,在也老爹命令所有人都拿出邀请函时,第一个将邀请函拿了出来,并且做出一副极有底气不怕查的模样。
也老爹走过来时,池翊音还哼了一声就梗着脖子,恶声恶气的道:“看清楚了吗?还怀疑我?”
也老爹点了点头,已经走向了下一人。
却被顾希朝叫住了。
“等等。”
在众人看过来时,顾希朝指了指池翊音手中的邀请函,道:“邀请函也有可能造假,不是吗?说不准是那人发现事情有破绽,早早料到了我们现在的举动,所以给自己补了一个假的呢?”
“虽然我很信任你们,但你们彼此之间毕竟已经有十七年没见过了吧?”
顾希朝做出疑惑的模样,问道:“谁能说得准,其他人在这十七年里都有没有转变?如果发邀请函的那个人一直不站出来,就足以说明他已经背叛了你们,想要害你们。那做出什么,也不意外吧?”
他遗憾的向也老爹点了点头,道:“毕竟是一笔大生意,还是要谨慎些,见谅。”
也老爹明显被顾希朝说得动摇了,退回来重新向池翊音伸出手,想要拿起他手中的邀请函。
池翊音眼眸阴沉得冰一样冷,任何人在此时与池翊音对视,恐怕都会被他本身的怒意惊到。
从顾希朝建议仔细检查邀请函的时候,池翊音就已经意识到,恐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踩进了顾希朝设下的圈套。
他选择主动将邀请函拿出来,以此来规避顾希朝可能的谋害的举动,早就在顾希朝的谋算当中。
顾希朝料到了池翊音会做出的反应,并针对此故意为他设下了圈套,一圈套一圈。
池翊音猜测,是那邀请函的内容或是其他什么细节,被顾希朝早早做了手脚,他拿着的那张,和其他人的并不一样。
如果真的被也老爹拿去检查,也老爹就会发现池翊音手里那张邀请函的不同之处,然后断定他就是顾希朝口中那个造假了邀请函、实际上才是发放邀请函的那个人。
电光火石之间,池翊音已经快速捋清了一切。
池翊音意识到,当他以为自己跳出了一个圈套时……他只是,跳进了另外一个更大的坑。
顾希朝稳稳的坐在轮椅上冲他微笑,似乎是在问他——喜欢这种自己坑死了自己的感觉吗?你亲手把自己送进了死局,感觉怎么样?
如果池翊音此时没有诸多限制加身,他一定会冲过去,向顾希朝问个究竟。
但也老爹的手已经慢慢逼近了他,马上就会发现这一切。
顾希朝唇边的笑容也慢慢加深,脸上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黎司君单手支着头,静静的侧身看向池翊音。
但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之前看戏剧一般的兴味与漠不关心,甚至唇边抿得紧紧的,搭在沙发上的手也下意识用力,将沙发扶手攥到变形。
他想要知道池翊音要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甚至在因此而流露出了些许担忧。
即便他自己可能都没发现这一点。
池翊音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慢动作的回放,也老爹身上的烟叶味道近在咫尺,恍然如同死亡逼近的味道,而其他人也慢慢转头看向他。
一旦被也老爹拿到那封邀请函,一切就都结束了。
池翊音对自己有着深刻清晰的认知,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处于系统的规则之下,绝不能做出与“鲁特”不同的举动。可在此之外,以他的体力,他也无法从在场所有人的联手下逃走。
他的力量只够支撑他进行平日里探索凶地,却无法对抗几个穷凶极恶之徒还毫发无伤。
更何况,外面还是茫茫雪原,逃无可逃。
而就在这时,池翊音看到了也老爹怀里露出来的邀请函一角。
然后他就发现……也老爹的邀请函上,并不是手写字体。
而是和副本玩家们一样,是打印的。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只有鲁特一人的邀请函,是顾希朝亲手写明的。好像他恨极了鲁特,一定要亲自通知仇人死亡将临的消息。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睛。
顾希朝唇角逐渐上扬。
就在这一瞬间,池翊音果决的做出了判断。
他迅速站起身,做出一副被激怒的模样,一把将也老爹推向后面。
也老爹没想到池翊音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向后倒退了几步,撞在茶几上。
众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呆滞了几秒钟后,才纷纷回过神来伸手去搀扶也老爹。
而也就是这一瞬间几秒钟的空隙,池翊音几步冲向了壁炉,扬手把手上的两封邀请函扔进了火焰中。
纸张迅速被火焰吞噬,焦黑微卷,然后化为灰烬。
系统的提示音大分贝的在池翊音脑海中响起,尖锐得令他皱眉头疼。
【警告!警告!幸存者池翊音已经严重偏离初始身份,剧情出现错误。】
【警告!幸存者池翊音违反规则,失去初始身份……】
池翊音却只在脑海中冷声喝道:【闭嘴!真要死的时候再播不迟。】
他在从壁炉前回身的瞬间,就已经迅速调整好了表情,酝酿着怒意大跨步走向也老爹,一副被冤枉后的悲愤怒意。
“老杨你疯了吗?竟然还敢推也老爹。”
大头一手扶着也老爹,怒目圆睁神情凶悍,大骂道:“我看你根本就是那个骗我们来这里的叛徒吧!你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记恨我们,所以要来报仇……”
“闭嘴!”
池翊音做出怒不可恕的模样,指着也老爹痛心疾首的大骂:“咱们做过多少年的兄弟,一起经历过多少生死,哪次不是齐心协力才逃出来的?”
“现在你为了外人的一句话,就这么猜忌兄弟们,老爹,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就为了这么一个破邀请函,就为了一个邀请函……反反复复,没个尽头!老爹,你真的还是我们以前信任的老爹吗!”
他故意让自己的呼吸声粗重起来,好像真的又怒又失望,甚至连身躯都在发抖。即便是临时做的决定,但他却没有忽略掉任何一个细节。
就算是专家站在他面前近距离观察,也看不出任何问题。
池翊音知道,面对这群亡命徒,想要重新博得信任,让自己烧掉邀请函的理由变得合理,成败在此一举。
他们不会给自己第二次机会。
他必须一击必中,让众人相信他是在真切的为了这个小团体考虑,因为被怀疑而愤怒。
众人果然被池翊音的话惊了一瞬,错愕的看着他,在被指责的时候因为池翊音感染力极强的情绪,本能的产生了愧疚之情。
不少人不由得在想,或许,他们的猜疑是真的伤了老杨的心了。
也老爹却并没有相信池翊音的话,反而被池翊音激怒,看着他的眼神也危险了起来。
在被众人搀扶起来之后,他立刻扑向了池翊音,满是老茧皱纹的手死死的拽住了池翊音的衣领,另一手抽刀。
“锵!”的一声清脆嗡鸣,屠刀的刀刃就已经逼近了池翊音修长的脖颈。
其他人紧张到大气不敢出,死死的盯着对峙的二人。
池翊音却丝毫不惧,反而扬了扬下颔,向也老爹道:“要是也老爹一定要查邀请函,那就先把自己的拿出来,给大家看一看,这样才能服众吧?”
他冷笑道:“要不然,我很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我们以前认识的也老爹,还是被人掉了包了。”
“老杨,你放什么屁话呢!老爹当然是老爹。”大头立刻呛声。
可池翊音等的就是大头这一句。
他立刻转头看向大头,冷声问道:“你们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兄弟了,凭什么不能怀疑老爹?要是怀疑,大家一起怀疑,谁也别放过谁,最好再来个自相残杀,让那个叛徒在暗地里看我们的笑话。”
说罢,池翊音又催促了一次也老爹,让他把邀请函拿出来看看。
也老爹轻蔑的哼了一声,就要去摸自己怀里的邀请函。
众人的目光也不由得集中在也老爹身上。
可一秒钟,两秒钟……时间在流逝,也老爹却始终没能把邀请函拿出来,反而面色僵住了。
任由也老爹如何在怀中翻找,都找不到自己的邀请函,他的额角开始有冷汗渗出,眼中有微不可察的慌张闪过。
现在镇定的,却反而变成了池翊音。
他的俊容上依旧一派被演出来的怒容,但眼眸中却已经放松了下来。
池翊音早就已经从几人的肢体语言和对话中,看出了他们的相处模式,知道这些人都是不可驯服的豺狼,就算暂时收了牙齿,也不是狗那样的忠诚。
如果他们拿不到自己想要的利益,就会咧开牙咬人。
也老爹常年和这些人打交道,即便他被人敬畏,却也很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做派。
他深知,一旦他拿不出邀请函,被其他人怀疑是叛徒,那过往的敬畏就会顷刻间烟消云散,反噬他自身,甚至被杀死在当场。
可问题在于……也老爹已经不可能拿出邀请函了。
那张薄薄的纸,已经在池翊音推向也老爹的时候,就灵巧敏捷的从他怀中用修长的手指迅速夹了出来,和自己那张独特的手写邀请函放在一起,一并扔进了炉火里。
死无对证。
池翊音当然知道,如果自己只是贸然烧了邀请函,必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但如果主位的也老爹也被他拖下了水呢?
拿不出邀请函的也老爹,只能被迫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同意他不再检查邀请函的提议。
也老爹有些慌张,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无意间掉了那张邀请函,而周围已经有人起了疑心,嘟嘟囔囔小声议论,视线纷纷落在也老爹身上。
而这个时候,利用形式逼迫也老爹的池翊音,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才终于伸出手,按住了也老爹找邀请函的手。
“老爹,我尊敬你,信任你,我知道你绝对不是那个叛徒。”
明明是池翊音故意让众人怀疑也老爹的,现在他却表现出了比任何人都诚恳的信任,用掏心掏肺的沉痛语气说:“一个邀请函,就把我们兄弟离间至此……老爹,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提议,我们所有人都把邀请函烧了,不给那个叛徒离间我们的机会。”
池翊音动容道:“那个叛徒根本不理解我们之间互相信任的情感!老爹,别给他可乘之机!”
这话一出,所有人皆惊,也老爹更是愣在了原地,心中却松了口气,眉梢有狂喜流露。
顾希朝先是惊讶,随即笑吟吟的看向池翊音,不由得微微点头。
看来,池翊音已经发觉了邀请函上动的手脚。
即便自己的邀请有问题,那干脆就想办法,把所有人的邀请函全毁掉,这样,他最大的破绽就失去了证据。
没有开箱子之前,猫咪不知生死。
没有被仔细比对过就销毁的邀请函,也是如此。
在这种十面埋伏的情况下,池翊音竟然还能顺利脱身……
顾希朝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看向黎司君的眼神中,带着认可的赞扬。
黎司君刚刚还严肃阴沉的面容,也重新有了笑意。他紧绷的肌肉重新放松下来,懒洋洋的支着头,欣赏着池翊音好像真有其事的表演。
他敢肯定,如果游戏场举办一次最佳演技奖,那奖杯非池翊音莫属。
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表演,甚至如巫山沧海,见过池翊音之后,其他皆索然无味。
而也老爹则也相对应做出了一副被打动的模样,沉思片刻,重重的点了头:“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他要为自己拿不出的邀请函找一个台阶下。
而池翊音,刚好为他递上了一个现成的理由。
如果他同意了池翊音的意见,还会显得他更有胸怀,有领导一切的大局观,最重要的,是能浑水摸鱼,为那张邀请函找一个合理的去向。
百利而无一害。
众人中有人不服,想要再说什么,却被也老爹眼一瞪,斥了回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已经不需要池翊音再做什么了。
他把台子搭到这个份上,这戏,是也老爹想唱不想唱都要硬着头皮唱下去。
而池翊音只需要坐在一旁悠闲看戏就行。
剩下的,也老爹为了自保,会主动帮池翊音完成这一切,令其他不服的人也扔了邀请函。
果然如池翊音所料,在也老爹的话下,众人不管情不情愿,都走到壁炉旁,将邀请函扔了进去,以此作为对兄弟彼此信任的证明。
而池翊音从容的坐回到椅子上。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初始身份已修复,符合初始身份性格行事发展,剧情已经修复。】
【恭喜您逃过一劫。】
系统咬牙切齿的贺喜,听上去就像是在问池翊音怎么就逃过了这一劫。
池翊音却轻笑,缓缓向后靠去,坐在沙发上姿态悠闲从容,眼神睥睨。
他遥遥与顾希朝对视,微笑着做着口型:这一局,是我赢了。
顾希朝故作失望的叹息,随即淡然回应:恭喜。
池翊音轻笑。
他最擅长的,就是对一个人性格的推敲。
一个人会做出何种选择和行事,都是基于他本身的性格,但他会选择的路,却不止一条。
即便是相同的性格,也有很多种可能可供选择。
池翊音当然知道在原本的剧情中,鲁特不可能烧掉那张邀请函,以此来躲过顾希朝的暗算。
否则,他也无法在老板娘的暗格里找到鲁特的邀请函。
他早就知道自己烧掉邀请函会引起剧情的偏离,却依旧无所畏惧。
偏离?
修正回来就是。
通过其他人的言语和态度,还有顾希朝对鲁特的恨意,池翊音虽然从未见过活生生的鲁特,却已经大抵推测出了鲁特的性格。
他依旧演出了鲁特的鲁莽,只是更加侧重于鲁特常年身处这种环境中的熏染,选择了更加重视兄弟的那一条路。
就像是曾经他修改了马玉泽的命运那样。
以性格的种子生发,长成截然不同的大树。
这是池翊音的拿手好戏。
只要底层逻辑牢牢握在手里,池翊音便能看透所有的本质,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歪了歪头,看着一张张邀请函被丢进火焰中燃烧,湛蓝的眼眸中满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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