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音快而急地在元里耳边响起。
元里闭着眼, 没有动。
鼻息炙热,心脏剧烈跳动的响动如在耳边,一声又一声,震动得如同擂鼓。血肉深处的沸腾化成了一把利剑, 正汹涌地刺破障碍, 破壳而出。
很快, 便有阴雨从天而落。
一滴、两滴……冰冷的雨点落在了元里的脸上。
“主公……”郑荣只觉得一眨眼的时间, 元里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 顷刻间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甚至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但再眨眼一看,却又什么都看不出了。
元里缓缓睁开了眼。
眼中星火烁烁,似是可以燎原。阴雨落得越来越多, 元里的心绪渐渐平复, 他伸手接了一滴雨, 喃喃道:“下雨了。”
杨忠发仰头看了看天色, “瞧这天气,估计要下一整夜。”
元里静静地在站了一会儿, 再次看向了那对妻儿,他不再试图靠近,只是道:“将她们安置在楚王府周围。来人。”
两个亲兵走了出来, “属下在。”
元里扬扬下巴,嘴角扯起露出一个笑, 眼中却无笑意,“去把那两个士卒的头颅送给陈王殿下, 再为我转告陈王一句话, 让他管管他手底下的士卒, 这里是皇都,是天子脚下,在太庙眼皮底下做这种烧杀抢掠的事情,陈王是不将太.祖、先帝之灵放在眼里吗?”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让在场之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吕鹤甚至觉得背后发凉,甚至觉得北周已经死去的那几个皇帝当真就在看着他们一样。他搓了搓手臂,复杂无比地看着元里,万万没有想到元里竟然这么敢,连这种诛心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这不是得罪人的话吗?
难道他不怕得罪陈王?
元里又看了看周边的废墟与百姓尸体,淡淡地道:“再告诉陈王,要是他管不了自己手底下的士卒,我元乐君不计较替他管一管。”
杨忠发心里大呼一声爽快!只觉得元里这脾气实在是太对他的胃口了!
邬恺毫不迟疑,立刻应了一声,当即就将地上的两个头颅捡了起来。
吕鹤目瞪口呆,不由咂舌,元里可真是一点也不怕陈王啊!
不过转念一想,元里确实没必要害怕陈王。
陈王拥兵自重,带了八万大军前来洛阳。但楚贺潮和元里同样带了八万幽州兵来京。
与幽州兵一起战斗过的吕鹤深知幽州兵的实力有多么强悍,尤其是那一箭射杀严讳的三弓床弩更是馋得他心痒痒。
有如此强硬的兵力下,元里为何要怕陈王?
不仅不怕,已经解决了窃国贼的他们,完全有底气和陈王交锋对峙。或许连陈王,都不得不在此刻暂避他们的锋芒。
*
两刻钟后,陈王收到了元里令人派来的两个头颅,也听到了元里代为转告的话。
他脸色变了变,摸着胡子看着这两个头颅默不作声。
“父亲,”陈王的长子陈玺询问,“您可是生气了?”
陈王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感叹地道:“生气倒是谈不上。只是元乐君这小子倒是很有胆量,令我刮目相看。”
“但到底还是太过年轻些了,”陈玺看向那两个惨死的士卒头颅,皱了皱眉,“就这么得罪了您,他着实太过冲动。”
陈王面露失望,“愚子。”
陈玺一愣,“父亲?”
“他哪里是冲动?他分明是在威慑我。短短两句话就能让我陷入不仁不义的局面,他句句在维护北周皇室脸面,也是在句句指责我践踏北周皇室尊严,叱骂我狂妄自大。”
陈王说着,颇有些欣赏地道:“聪明,真是聪明。我以前只听说过他仁善的名声,还以为是跟兖州车康伯一般沽名钓誉的人物,但如今一见,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你们年轻一辈之中,面对我时不仅不生怯,还敢杀了我的士兵亲自送到我的面前威慑我的人只有元乐君这一个。他已经称得上是英豪,是可以和我等相提并论的人了。而你们,还远远不及他。”
陈玺听了也并不生气,只略显好奇地道:“那元乐君为何要这样做?这不是同您交恶吗?”
陈王哂笑道:“你以为你父亲那么厉害,厉害到连北方的诸侯都要避让我的锋芒吗?”
陈玺一时语塞。
陈王挥挥手,让人将这两个头颅拿下去,又悠悠地跟儿子道:“天子只有一个。按道理来说,是元乐君同楚辞野杀了李立,自然应该是他们把天子迎回幽州。但天子已然被我哄得准备跟我去扬州了,元乐君怕是已经知道了此事,所以才来针对我。”
“更何况……”陈王顿了顿,眼中精光闪过,“天下如今只有两个异姓王,元乐君与楚辞野北方独大,我们早晚会对上。既然注定是要彼此为敌,元乐君为何要讨好我?他如今做得很好,你记住,温和仁慈并不能让敌人放过你,但震慑却能让敌人对你升起忌惮。”
陈玺思虑片刻,若有所思地点头:“那父亲当真要接受他的威胁吗?”
“要不然呢?”陈王摇摇头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走到窗边,看着外头沉沉阴云,“元乐君这话太过诛心,让我无法反驳。而幽州兵竟然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就杀了严讳,破了虎牢关,他们实力之强可见一斑。这里是北方,打的是陆战,我扬州水师的威力发挥不出其中一二。所以万万不能在此与元乐君撕破脸,要是当真撕破脸,败的怕会是我们……”
窗外阴风阵阵,冷雨被席卷进了窗内,扑在了陈王的面孔上。
陈王面上的和气已经消失不见,他双眼眯起,“此番是我落人口实……派人去问责军正*吧,再让千夫长管好各自手下的士卒,不要再让他们犯错了。再令人给元乐君送去些金银珠宝、绢布丝绸赔罪,就说我多谢他为我斩杀了两名军中蛀虫,若不是他巧合发现,我竟不知军中士卒竟然在洛阳犯下了如此大错。待他日天晴,我会亲自去太庙赔罪,请太.祖与先帝宽恕。”
“父亲!”陈玺诧异道,“您这是否太过卑躬屈膝了?”
陈王哈哈大笑,“我这可是引咎责躬,知过必改。怎么能叫卑躬屈膝?这分明是善莫大焉。再说,这一时的后退又能代表什么?只要能将天子带回扬州……”
他没说后面的话,但陈玺已经心中清楚了。
只要能将天子带回扬州,他们就算是大获全胜了。
*
洛阳也有一座楚王府,元里等人便住在了楚王府之中。
楚王府在楚王夫妇死后便被贴了封条,元里派人将楚王府内外打扫了一遍,等他们回来时,府内已清理干净。
今日已晚,又下着阴雨,元里便没去祭拜楚王夫妇与楚明丰,而是去府内的祠堂拜了拜。
祠堂内无人,只有十几个牌位立在桌上,最新一个牌位上写的正是“楚明丰”三个字。
可怜楚王夫妇死得太过突然,连牌位都无人给安置。
元里叹了口气,令仆人上了温水和抹布,亲自擦拭桌面和牌位上的灰尘。
周围静悄悄的,烛火摇曳着,散发着昏黄的光。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元里也能放松心神,去考虑刚刚升级了的系统了。
他还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系统的升级是由他的意志力所决定的,早知如此,他何必在“一代名臣”四个字上纠结那么久。
元里此刻的心情很微妙。
仿佛新生一般,勃勃的生机从身体内迸发,先前因为见到百姓的苦难而产生的怒火全部转变为了坚定,原本模模糊糊好似盖住元里的薄雾,此刻也全部消失。
他想达成的目标清楚地浮现在脑海里。
成为天子,拥有做主的权力。
给百姓一条翻身的道路。
此时此刻,元里坚信,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阻挡他的脚步,除非是死亡。
灵魂仿佛还在激动着,在热血沸腾着,元里呼出一口热气,去想系统给予的奖励。
上一次系统升级为“一代名臣”系统时,奖励是天气预报。这次升级为“皇帝养成”系统,奖励的却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这当然不是系统能给他的奖励。
元里对此微微一笑。
说是对他的奖励,不如说是系统对天下人的奖励,也是对元里的肯定。
肯定他一定会给天下带来海晏河清的结局。
“系统,”元里道,“这奖励是不是有些太过敷衍我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些比较实在的东西?”
元里只是开玩笑而已,但没想到系统当真有了响动。
【皇帝养成系统已激活。】
【奖励:一分钟AR特效。】
元里一惊,又是一喜,等看清奖励的是什么东西后,便疑惑道:“AR特效?”
是他想象之中的那种AR特效吗?
这奖励有些意思啊……
元里再次试探道:“这AR特效是什么样的AR特效?怎么使用?”
系统一声不吭。
元里不放弃,“能换个实用点的奖励吗?比如红薯玉米之类的作物成不成?”
系统还是没有回话。
元里嘴角抽抽,知道这奖励是不能换了。他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AR特效目前也没有可用的地方,也就暂时放下了。
晚膳时,陈王送来赔罪的厚礼到了,送礼的人恭恭敬敬地转达了陈王的话。元里挑挑眉,淡定地让人将礼品收了起来,却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让人离开了。
郑荣见到这一幕,着实有些忧心,“主公,我们今日如此不给陈王留情面,他是否会恼恨于心,从而加害于我们?”
元里还没回话,杨忠发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担心实在多余,就陈王那人,你觉得他以后能老实?元大人先前就说过咱们会和南方有一场水战,既然早晚要打,这会儿怕什么?不如趁此吓唬吓唬他,告诉他们咱们可不是随意可以揉捏的人。呵,陈王想不费一兵一卒地就把天子带回扬州,也不问问我们同不同意!”
杨忠发粗中有细,他能想到这点元里一点也不奇怪。元里笑着道:“杨大人说的正是。”
见他们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中,郑荣也不再担心了,还在心中暗暗后悔,埋怨自己太过胆小,不知是否会令主公失望。
元里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失笑着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郑荣的碗碟中,“莫要多想。你善民事,周公旦善军事,你对此不擅长,看不透彻也情有可原,以后慢慢学习便是。”
郑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主公说得是,比起文宁兄,我还差太远了。”
元里笑了笑,正要再说话,笑容突然就凝滞了。
周公旦……吴善世……
杨忠发敏锐地问道:“元大人,怎么了?”
“吴善世。”
元里面色忽地沉下,紧紧攥着筷子,力道大得指尖发白,“吴善世要去杀李立,辞野或许会遇上他!”
杨忠发一愣,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倏地起身,“我这就去带兵支援将军!”
元里呼吸急促,一想到楚贺潮会遇到危险便心头揪起,他手指微微发抖,强行安慰自己,不可能,楚贺潮那么强,五千轻骑也不是小势力,他们不会出事的。
但慌张还是密密麻麻升起,元里放下筷子也跟着起身,哑声道:“你带兵两万,快往长安而去!李立带着私兵逃离,还带走了诸多金银珠宝,一定逃得不快,你尽快去支援他。”
“支援谁?”
正当他们着急的时候,膳厅大门外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元里猛地回头看去,就见风尘仆仆的楚贺潮拎着个头颅,浑身湿透地大步朝屋内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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