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二更

    折珍衣如此闹了一通, 还别说,文远侯还真有些收敛。他还平生第一次问家里的银钱,“真没银子了吗?”

    唐氏淡淡点头, “是啊, 你还有两个儿子要娶,三个女儿要嫁。家里姨娘也多, 你外面……”

    文远侯闻言便垂头丧气, “外头……外头就不去了。”

    唐氏自然不会觉得他说的不去是不去诗会和青楼,从中挑挑选选一番, 也能明白他说的是不去青楼。

    就跟桑先生相信文远侯真的只是去青楼以诗会友一般,唐氏也相信文远侯算不得什么太坏的人。

    他能说出不去青楼, 那就随他的遍,于她而言其实都不重要。这件事情唯一重要的是她看见自己女儿长大了,已经开始学着保护她了。

    唐氏纵然这些年看淡了许多, 但是能得自己闺女如此护着, 心中还是高兴的, 哪里舍得去训斥她。

    于是折珍衣闹了这么一顿,是谁也没骂她, 反而得了不少东西。

    比如文远侯就给她送了一块玉佩——估摸着是觉得她平日你竟然憋屈的慌, 这才做下如此大事,唐氏给她送了一条蓝宝石做璎珞, 奖励她开始懂事。

    折邵衣坐在椅子上, 听她认认真真的说, “我以为至少要遭一顿打, 谁知道父亲和阿娘都没有打我。”

    她也是气得狠了才出此下策, 不过做下此事之后是真痛快啊。

    折珍衣又拿了一个果子啃, 一边吃一边道, “这回父亲老实了,你们可得多谢谢我。”

    折邵衣便笑着感谢,“是,能省下一笔银子,多买些冰吧,今年热得很。”

    折珍衣就发现不对了。她细细的瞧了折邵衣一眼,突然想起了今早上折萱衣来她这里打探消息的时候。

    她们三个自小一块长大,虽然平时也有些矛盾,互相看不顺眼,但是真正碰见事的时候,也是能一条心的。

    折珍衣自觉她做的事情对文远侯府的人都好——除了文远侯,所以并没有骗折萱衣,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你也别心疼父亲,他如今这样还好,等到以后怎么办?你瞧着吧,无论是大哥哥还是三哥哥,都不是去做功名的料,将来定然跟父亲差不多。”

    “若是他们也学着父亲的模样今日碰见一个奇女子,明日再碰见一群志同道合的师友,天天回来使银子,那怎么办?”

    “就是有天大的银子山,也要坐吃山空。”

    折萱衣当时便五味杂陈,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酸苦,在她这里抹眼泪,显然也是对父亲有所失望,对兄长寄托了希望又怕失望。

    两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吃了一壶茶,折萱衣走的时候还愁眉苦脸的。

    但是折邵衣不同。她好像就是听了一回故事,听完之后,对故事里面的人评价一二,像个看戏的人。

    不过仔细想想,自小到大她都是如此。好像对这个家没有什么感情一般。

    折珍衣有心想要问她说几句为何如此,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她看折邵衣,只见她目光灼灼,并无有一点忧伤。而且脸上带笑,道:“到时,你便提着冰到父亲面前晃一晃,也不说其他,只说今年总算不用那般忍着酷暑了。”

    她说完便捂着嘴巴笑起来,“父亲定然羞愧。”

    说句良心话,她们这位父亲还是有良心的。

    折珍衣一颗心就沉入了湖水里,咕咚一声。她想,她知道什么不对了。

    ——邵衣没想着要冰。

    她没想着这冰能到她的屋子里。

    折珍衣此时倒是有些羞愧的。因为确实如此。

    比如说现在,她的屋子里面有足够的冰,那是因为阿娘贴补给她的。折萱衣的屋子里有冰,那是父亲贴补的。

    大哥哥和三哥哥住在前院,挨着父亲,自然也有冰用。

    唯独折邵衣,若是用完了份例,便是沈怀楠补。

    她隐隐约约的,竟然从中又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些小事。

    比如说她埋怨父亲的时候,邵衣就在一旁听,或者附和几句,但是从不带什么怨恨之情。

    就好像今日,无论父亲做什么,她都只当做别人家的故事听。

    如果她只是近段日子是这样,折珍衣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大家都在长大,就是她这般的如今也懂事了,对父亲也淡了许多。

    但是……邵衣好像从小就是这样的。她什么时候开始懂事的呢?

    在那一瞬间,折珍衣突然什么都说不出了,她低头,闷闷的道了一句,“邵衣,再给我递个果子吃吧。”

    折邵衣没想太多,给她递了个果子,然后看看天色,打了个哈欠,“七姐姐,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回去了。今日累的很,明日有空了我再来看你。”

    但她明日肯定是没有空的,明日去东宫嘛,定然要黄昏才回来,回到了之后还要去温习功课,免得后日去澹台府的时候被问功课答不出来。

    她如今实在是忙得很,就连沈怀楠的袜子和鞋都做的少了,反而是让姚黄做的。好在沈怀楠自己拿着针线就能做活,于是也不担心。

    折邵衣就站起来走,出了主院没多久,她遇见了文远侯。

    于是停下来问好,行礼道:“父亲是来看七姐姐的吗?”

    文远侯知道折邵衣刚刚定然是去看七女儿的,应当也知道了事情大概,于是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点头,“她昨日不是还闹着不肯吃饭吗?为父去看看她。”

    折邵衣就笑着道:“七姐姐还醒着,父亲便去吧。”

    文远侯哎了一声,两人并分开。折邵衣朝着青宁院的方向走,依旧是一条青石板路,她往前面走,文远侯突然转身看了看她。

    他很少跟这个女儿有交流。就好比现在,走在路上说两三句话便分开。

    她好像……好像从来没有跟小七和小八一样跟他吵过闹过,永远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低着头垂着眸。

    他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失落感,又随之摇摇头,没有多想,然后快速的朝着主院而去。

    第二天,折邵衣去东宫,沈怀楠在门口跟她道:“太子妃估计要去拜祭宁安公主,只有秦家姑娘在。你跟她待在东宫里说说话就好,千万别四处乱跑。”

    折邵衣自然知道这个事,她点头,“你放心吧,我就去陪陪小凤。”

    沈怀楠这才放心,“下响我依旧在老地方接你。”

    折邵衣哎了一声。

    等去了东宫,果然太子妃不在,小凤已经拜祭回来了。

    折邵衣:“我原以为你要多在那里跪一会。”

    秦青凤摆摆手,“如今陛下重视,那跪在里面的人便只会更多,不会少。哪里轮得到我去跪。”

    “阿姐就让我回来了。今天去的都是皇亲国戚还有文武百官,官眷倒是不用去。”

    折邵衣听了点头,然后跟秦青凤说折珍衣做的事情,“我父亲便捏着鼻子认了。”

    秦青凤笑道:“你家七姐姐和八姐姐都不是蠢人。”

    然后道:“如今,你七姐姐和你都定了人家,是不是只剩下你八姐姐了?”

    折邵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道:“是,母亲一直在托人找,听说也是京都的,至于是哪户人家倒是没说。”

    又道:“盛家九少爷也被托着相看——”

    于是把文远侯让沈怀楠去请盛瑾安替折萱衣相看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求能找个好的,倒是不求大富大贵。”

    秦青凤一口把酸梅汤闷下去,然后道:“盛瑾安倒是活计多。”

    她道:“他今日也在宫里面,如今是陛下面前红人,陛下昨日晚上让他进宫的,一直没有出宫,还陪着陛下在御花园里面散步呢。”

    然后对着折邵衣小声的说,“你说奇怪不奇怪,陛下看起来伤心又不伤心的。”

    折邵衣就赶紧捂住她的嘴:“你不要命了,敢说这样的话!”

    秦青凤捂住嘴,“我不是小声说的嘛,也只跟你说说。”

    折邵衣瞪她一眼,“那也不行,你的身手好,唯独嘴巴不好。”

    秦青凤就发誓以后不会这样了,然后去让人把一本账册拿过来,“这是阿姐让我给你的,让你算算她嫁妆庄子上的庄头有没有骗她。”

    折邵衣就连忙拿过来看。只见上面大概有三年的账,一笔一笔的写着丰收的银子,她便让小凤去拿算盘,开始算账。

    秦青凤是坚决不会算账的!她拿了鞭子在院子里面耍,然后觉得外边凉快,又把折邵衣扯出去,搬了桌子椅子点心酸梅汤等物料出来放在廊下。

    于是,折邵衣不得不在廊下算账,秦青凤这才满意的开始耍鞭子。

    正耍得高兴,就见有一位老太监过来了。东宫里的太监管事谄媚的笑着,“张爷爷,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叫个小的来通报一声就好。”

    张德宝笑着道:“陛下让我来,我就来了。”

    然后朝着已经冲他走来的两个姑娘道:“秦姑娘好……这位就是文远侯家九姑娘吧?”

    折邵衣点头,给他行了个礼,“是。”

    张德宝就笑的更好了,道:“秦姑娘,折姑娘,陛下说,让两位今日晚间也去给宁安公主守夜。”

    折邵衣后背都开始发麻了。

    好生生的,陛下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让她晚间去给宁安公主守夜?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让最亲近的人去做吗?按照大秦的风俗以及皇室的规矩,今天晚上将会由太子率领众多皇亲国戚一起守着。

    她和小凤好像算不得能去守夜的人。她没来有一阵恐慌,硬挺着背坚持住不颤抖,倒是秦青凤胆子大,一边没事人一样跟着走,一边问,“陛下怎么会让我和邵衣去?”

    张德宝就笑,道:“老奴也不知晓,不过……盛御笔一直陪着陛下说话。”

    这句话,折邵衣这种鲜少跟宫中人打交道的都能听得懂。

    难道是盛瑾安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话?

    其实这倒是冤枉盛瑾安了。他虽然一直跟着陛下在园子里面转来转去,但是陛下根本不用他说话,只静静的走。

    偶尔说几句,也是无关痛痒的,甚至没有提起大金和宁安公主。

    盛瑾安都不知道陛下在做什么。

    他认认真真的跟着走路,刚开始还能凝神,后面便不行了,偶尔走着走着就发呆,然后便被陛下瞪了眼。

    “怎么这般放肆。”

    盛瑾安倒是也没怕,他摸摸头道:“平日里就算是读书,过一个时辰便要歇一会。”

    皇帝也没有真生气,“那你歇息的时候在想什么?”

    盛瑾安就老老实实的道:“在想臣的好友。”

    如果是其他人说,皇帝就不问什么了。但是盛瑾安说的这个好友,皇帝陛下一想便知道是指沈怀楠。

    他便好奇的问,“你想他做什么?”

    盛瑾安在皇帝面前秉持做自己的原则,老老实实的交待,“他最近交了一个新朋友。”

    皇帝其实已经有很久没有关注沈怀楠了,他忙得很,当初把他给澹台思正教也只是顺手做而已。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一个小少年。再加上最近事情多,他就把沈怀楠给忘记了。

    如今听盛瑾安提起,问,“哦?你这般在意,可是有什么缘故?”

    盛瑾安其实也是第一回跟人说自己这种心理。他有些不好意思,“陛下不知道,臣的这位好友自小便没有朋友,在遇到臣之后才算有个知己。”

    “臣一直觉得他只有跟臣聊得来,结果这才没多久,他又跟别人喝上酒了。”

    他叹气,“如今臣时常进宫,必然不能跟从前一般与他把酒读诗,想来他要去找别人了。”

    皇帝笑了起来,他觉得有趣,同时也很好奇沈怀楠到底交上了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盛瑾安就道:“臣的好友是昌东伯府第三子沈怀楠,他最新交的朋友倒是跟陛下有关。”

    皇帝没在意,“谁呀?”

    盛瑾安:“十皇子。”

    皇帝就顿了顿,“是小十啊……他们两个怎么认识的?小十刚来京都吧?”

    说起这个盛瑾安就不发呆了!他连忙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感慨道:“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这句话倒是恰当。”

    然后还要夸一夸马屁,“臣刚开始也不理解,不过想想陛下和臣,倒是也能释然了。陛下对臣就一眼看中了。”

    皇帝倒是没有想太多。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对小十并不好。

    而沈怀楠过得比小十还要不好。

    这么两个人,可能见一面之后真的会惺惺相惜。

    但是他并不愿意提起十皇子,就算是今天晚上守夜,他也没有让十皇子来。

    想到十皇子,皇帝便又起了陈年往事,他眉头皱皱,道:“你也别泄气,你跟沈怀楠认识几个月了,不是小十几天就可以胜过的。”

    盛瑾安点头,他其实也不是很担心。他只是习惯性的发呆,突然想到了沈怀楠和十皇子而已。

    他其实想的是沈怀楠对十皇子的态度。刚开始他对十皇子很好,可是后来这两天,似乎又有一些变化。

    盛瑾安觉得自己真是摸不透沈怀楠的心思,想来这个世上,也只有聪慧美丽动人心弦漂亮大方贤惠温柔的折九姑娘可以理解了。

    他内心感慨一句,然后就想到了折九姑娘今天应该会到东宫里来,便想着待会可以去东宫里问个好。

    两人几次三番的见面,但没有一次是好好打招呼坐在一起吃果子喝茶的,想想真是遗憾和惭愧。

    他想得心里美,面上便带出了一些,皇帝竟然看了一眼就猜中了。

    这肯定是想姑娘了。姑娘是谁?皇帝陛下其实都是打听过的。

    他也想到了折九。不过他想到的是昨日在城门口相遇时,她看棺木的神情。

    不是悲伤,也不是欢喜,只是平静而理解的看着,好像在跟笑笑说话一般。

    他想起上回她说靠自己的话,觉得也许这个小姑娘是真的懂笑笑。

    澹台老夫人如今很是喜爱她,没准是一个心思通明的。

    然后又想起了东宫里另外一个姑娘。他突然道,“小凤那个丫头,也算是笑笑见过的,既然在宫里,便去守夜陪陪她。”

    “当年没有见上最后一面,这次就陪一陪吧。”

    然后像是顺势捎带上折邵衣一般,“听闻东宫里还有其他的小丫头在?那就一起去吧,也好做个伴。”

    盛瑾安一脸懵,完全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张德宝也不太知晓,但他揣摩陛下心思这么多年,还是比盛瑾安懂一些的。他领着两个姑娘去祭奠的地方,道:“陛下吩咐了,两位在一起可以做个伴,待会儿便跪在一起吧,在太子妃娘娘后面不合适,那就在最后面加两个团垫?”

    秦青凤连忙点头,“就跪在最后面吧。”

    今天在这里的人都是她们两个能不惹就不惹的,哪里敢往前面去。

    张德宝也松了一口气,不挑事是最好的。于是,折邵衣和秦青凤就跪在了最后面。

    太子妃早就得了消息,见了她们来,朝着两人点点头,然后去跟张德宝打招呼,“这两个丫头不懂事,倒是麻烦了您一路上提点。”

    张德宝笑:“哪里的话,太子妃娘娘客气了。”

    他行了礼就走,太子妃等人走远了,这才让人在折邵衣旁边加了团垫,小声道:“你别怕,陛下应该是主要冲着小凤去的,她曾经跟宁安公主有一面之缘。可能又听说你在东宫,所以也让你过来了。”

    折邵衣这才放心,不过,就算是这样,跪在这里她还是心惊胆跳的。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求太子妃,“您帮我跟沈怀楠说一声,让他不要来接我了。再去文远侯府告知一声。”

    太子妃就笑了,“放心,早让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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