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牛挨完训, 又是一条好汉。
青年粗粝的手里抓着本书,另一手跟徐有光挥挥“叔, 我先去找牵牛花了。”
“用得着你找, 不是回去了,就是在爱刚那儿。”
徐有光心里有数得很,那小牛精乖得很。
还越来越聪明了, 跟成精了有得一拼。
再看向陈牛的背影,徐有光砸吧砸吧“倒是你自个,像是傻了一样。”
徐有光低声嘀咕“看那么多书干嘛,人城里的姑娘可不一样。爹妈上心着呢,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回城了。”
近些年回城松动了些, 知青的回城的案例愈发地多。
像那些知青多的生产队里, 可整出不少笑话和新闻, 更有抛儿弃女的,可怕得很。
看林南音家里的来信频率, 徐有光就知道林家不会舍得这么一个宝贝姑娘在乡下待一辈子。
所以陈牛的“学习痴迷”,徐有光是看了都不知道怎么说, 只好寻个由头训两句。
奈何话不说明白,人听不懂。
“白瞎我一番口水, 懒得管了。”徐有光心想自己又不是媒婆, 懒得操这份心。
转头又想起来自己原本是为了别的事, 找上陈牛的,结果被放牛的事一闹腾又给忘了,只能明儿再说了。
离开的陈牛径直找到牛棚, 抓到正玩得开心的时千。
“牵牛花,回家了。”
“哞哞。”
知道了。
时千蹭蹭小牛犊,从栅栏里溜出来。
眼风一动, 指使陈牛关上门。
徐爱刚正在查看别的牛的情况,招呼道“陈牛,明天来帮我修个牛蹄啊”
“修牛蹄行啊。”陈牛爽快地点头。
他在牛棚帮忙,照样也能拿工分,不比做别的亏。
时千很好奇,看向自己的蹄子“哞哞”
给我修不
陈牛一看就知道这是又“馋”上新鲜事了,他道“你不修,你的蹄子才长出来多少。”
“哞哞。”
那我看看呗。
时千心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以前还不止看过修牛蹄,还看过修马蹄、修骡子蹄、驴蹄等等,见识丰富着呢。
“那明儿见,爱刚哥,我跟牵牛花先走了。”
“成,你回去,我这儿忙得过来。”
时千光听到声,但没看到人影,可见徐爱刚蹲着忙活得认真,没空目送他们离开。
一路上,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起渺渺的炊烟。
其中就有一抹,属于他们。
时千靠近了,先闻到熟悉的红薯饭的味道。
虽然刚刚分了粮食,但有些节俭的农户在不累的时候,还是会偏向于吃点稀的。多攒点粮食放心,或者为了回头卖掉粮食、换掉别的必需品。
可惜这会儿“剪刀差”,农产品廉上加廉。
攒也攒不了多少,顶多也就凑合着过好日常而已。
陈家,张佩月还是更倾向于把自家几张嘴先填饱了。反正算着日子能过下去,那就不慌。
稀奇的是,今天家里竟然有人。往常张佩月认识的老姐妹也不会往家来,因为张佩月不喜欢家里来人,也不喜欢去别人家里。
时千听到老太太说“留着吃了再走吧。”
“伯娘,不留了,我走了。”
瘦条条的中年女人摇头,像根营养不良又强行抽条了的白菜条条。
陈牛听到这声音,出声喊道“是二婶娘”
“唉。”屋子里陈二军的老婆杜春,闻声扭头看向厨房门口的方向,“牛儿啊,你回来了。”
时千
时千对着陈牛眨眨眼。
心想差点又以为叫我。
陈牛则有些窘迫,这小名又不是他想起的。他小时候,可没牵牛花那么挑,还嫌弃小黄这种名字不好听,叫他牛儿,也没觉得有什么。
何况自古就有贱名更容易养活的说法。
在时千打趣的目光中,陈牛道“二婶娘,你留家吃饭呗。”
“不吃不吃。”
里面的杜春逃似的跑出来,面色蜡黄中透着白,“我哪里还好意思吃饭。”
显然是为着陈二军做过的事,觉得不好意思。
但陈牛不认为两人瓜葛很多,他这二婶娘,哪里管得住陈二军一个大男人。
可他是个年轻小伙,也不好拉扯杜春,只能给时千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拖延时间地问道“二婶娘,你来这趟是为着什么事儿”
时千拒绝“哞哞。”
不干。
时千看杜春不太乐意的样子,不想强人所难。
他溜达进屋子,找老太太吃今天的红薯去。
外头,杜春简单道“来告诉你们,那个姓项的要吃花生米儿,二军则是劳改一年半。”
“吃花生米”陈牛没想到结案结果如此严厉。
杜春点点头“没错,应该就是这个结果了。支书跟我说的。”
“我就来告诉你们这个,说完我得回去吃饭了。你奶做好饭菜了,挺香的,疼你,牛儿你多吃点。”杜春笑笑,局促地快步离开。
她的快步不同于陈牛的稳健有力,显得有些漂浮。
陈牛不放心地送她到门口“那你走慢点,不着急的,婶娘”
“唉。知道了。”
又是颇为殷勤的应声,只是人却走得很快。
等到杜春不见人影了,陈牛又远远看到走过来的徐果子跟解国安。
看两人正是朝着自家来的,陈牛站在门口等着。
“稀客啊,怎么特意上我家门来了”陈牛调侃徐果子一句,又看向解国安“解老师好。”
徐果子请哼一声“我可是一回来就过来了,家里都没进去呢。”
“想不想看,天大的好东西”
“能是什么好东西”陈牛觉得徐果子卖关子,催道,“快告诉我吧,不然今儿不放解老师回去睡觉。”
“好你个陈牛亏得国安天天教你做题,都快没空搭理我了,你就这么对他啊。”
“这个给你。”
徐果子把一张报纸塞在陈牛,拉着在一旁笑的解国安跑了,好像真怕陈牛把人留下。
陈牛笑笑,他就知道徐果子最吃这招。
他追问一句“你不是有林知青陪么”
走出一截的徐果子回头“南音正在家看家信呢,没空陪我啊”
陈牛摸摸鼻子“慢走,不送。”
他低头打开徐果子神秘兮兮塞来的报纸,看上面写了什么。
一打开,赫然看到一行黑色的大字。
人民的好同志“牵牛花”。
文章以笔者的视角切入,先从那个震撼的五角星开始讲起,又到小牛受到了什么样的熏陶,从而拉开一个初始小故事。
再写道“牵牛花”跟我们,更是早有渊源。
以朴实的口吻,向人民轻柔询问,是否记得多年前感动了无数人的那条大黄牛。
含着激情和感动的文字,那些情绪也从字里行间流泻。
照片居然有两张,一张是五角星,另一张是时千的“单牛图”。
陈牛哪怕知道其中有些事,另有隐情,也为文章里时千机智地找到凶手赵康而激动;更为小牛带来偷粮贼的消息,解开奶奶多年心结,让自己恢复记忆而赶感激不已。
别人眼中的故事,却是他的真实经历。
“还不进来”张佩月的声音响起。
“奶是写牵牛花的文章,上报了,我读给你听听。”
时千“哞”
不要。
时千很抗拒,但陈牛很积极,何况张佩月也想听。
时千就只能被迫,听陈牛大声朗诵好同志牵牛花的故事。
长高一截的小牛把头靠在老太太的肩膀上。
为什么画个五角星,就要承受这种社死的痛苦
不对,还可以滚出去啃草。
时千丢下快乐又满足的祖孙两,出去做自己的草桶,认真干饭。
只要他不听,就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结果第二天一早,徐有光早半个小时对着喇叭喊,召集大家上工。
然后他也掏出来一份报纸,还用比陈牛更本地的“话”,大声读那篇上报文章。
徐有光一开口,人群里响起喊“牵牛花”的声音。
小黄牛矫健的步伐,迟疑地后退了一步。
时千好后悔,蹭什么照片啊。
占便宜的下场,就是被记到很多年后。
在徐有光欢快激昂的喇叭声里,一头原本能一口气干上一亩地的小黄牛,目光逐渐失去神采。
等徐有光念完了,时千用大眼睛瞪他“哞哞。”
念那么大声干什么
你自己没有文章的吗
改天念你自己的去。
徐有光乐呵呵地“牵牛花也知道这是在说你呢,小同志,今后可得好好干活,要对得起组织对你的信任。”
时千挤出人群,提起蹄子再徐有光喊开工敲的锣鼓上一提。
“铛铛”
别说了,干活吧
锣声传开。徐有光赶鸭子上架,瞪着小牛,拉长了嗓门“上工咯”
年前最后的忙碌正式开始。
因为犁地表现优秀,时千也被分到了犁田的活。
他年纪小,允许歇歇干干。陈牛倒是搭着他,得了些空闲休息,能够偷偷看会书。
时千干一会,就老老实实反刍吃草,体力。
徐爱刚一度觉得很邪门,明明水哥已经学会走直线,转弯也学得很好,干活也力气大认真,但怎么总是那么容易被牵牛花追上呢
他琢磨来、琢磨去,发现牵牛花居然在浑水摸鱼,干活懈怠。
可看着小牛吃草都忙不赢的劲,徐爱刚又不忍心把事情告诉其他人。包括自己考核严苛的老爹。
干活的日子更为枯燥乏味,但好像过得特别快。
一不留神,就到了队里上交任务猪的日子。
白、黑,花白的猪被从猪圈里赶了出来,上称后,由卡车统一运输离开。辛辛苦苦养的猪,大概还能剩下几头来。
接着就是全村放假,杀猪分血分肉的日子。
这话儿还是陈牛干的。
撇开别的不说,陈牛在村里绝对是能干小伙。
而时千实在听不得二师兄的嚎叫,溜去了大厨房。
从前吃大锅饭,为了做饭方便,胜利村也建造了一个大厨房。现在一般就用来办些白喜事。
杀猪也是喜事,从沸腾的猪血、到猪肉,猪尾巴等位置,无不都是珍贵的肉。
家家户户带上碗,肉一装,先小心送回家,再回头来吃大锅菜杀猪饭。
这天,即便是最穷的家里。徐有光都会按照工分划拨一块肉,让大家都能尝尝肉味。
分完了,徐有光又报出好消息。
接下来不久,徐果子要跟解国安年前结婚了,会办酒席。
这样的喜事,一时更为热闹。
时千听了都震惊,徐果子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感觉一下没见,居然要结婚了。
这回,陈牛去充当解国安的伙伴,帮着他重新修葺了一下房子,再搞搞卫小装修和卫生,勤奋就能快速做好。
没两天,解国安就把喜糖都买好了,备好各种东西,等着正式办婚礼那一天。
解国安的父母亲,也大老远地从北京赶了过来,就为了参与孩子的人生大事。
热闹中,时千就是条闲牛。
他四处乱逛,还真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林南音特别地安静。
时千这天熟门熟路地溜达到徐有光家,自来熟地从打开的窗户冒头“哞哞。”
一块出来玩啊
林南音黯淡的目光看过来,发现不是什么人,是听不懂的牵牛花。
林南音走到窗户前,摸摸小牛的头“你怎么来了牵牛花。”
时千拿头蹭蹭她的手“哞哞。”
来看看你。
林南音就道“前几天我妈妈来信,说有可能买到一个工作给我,让我准备回去。”
说到这,林南音就有些欲言又止。
而时千已经提早预知了不太好的结局。
这工作名额吹了,原剧情中,林南音因为结婚了也没能回去。
他叫一声,咬住林南音的衣袖往外拖拖“哞哞。”
林南音被迫拉出去,跟着徐家这边忙活。
时千可怜巴巴的,刚哄完人,又被随后出现的小孩军团包围了。
好像小孩子特别喜欢他,就乐意跟在时千屁股后面。
而时千则觉得小孩们盯得太近,恨不得拉了陈牛去学习。
无他,这些小屁孩真的话太多了,还粘人得紧。
林南音收到家里又一封信时,就是徐果子结婚的当天。
挤出笑意,看着新人如玉地站成一双,林南音也为好友拍红了巴掌。
另一边,陈牛也听说了林南音有可能要离开的事情。
避过了欢欣的人群,陈牛看看林知青,目光灼灼,像是从心里头燃起了一把火,正待焚院。
陈牛忍不住问“林知青,你什么时候回去”
问完不等林南音回答,又望着她道“回去也很好,这里太苦了。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经历风吹雨打,曾经娇柔的“花”强壮了不少。
至少不再是一览无余的虚弱,什么农活都做不下来。
可也肉眼可见,林南音的皮肤粗糙了不少,看书的手指,也因为干农活、做饭洗衣服而十指通红。
但听闻陈牛的话,林南音这回只是摇头“苦什么呢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我是来接受中下贫农的指点和改造的,洗正以前好逸恶劳的坏习惯。”
陈牛笑笑“真不苦”
林南音
苦啊,怎么不苦啊。
骗自己一两句可以,哪里骗得了自己的内心呢。
不过“也不是我说想回去就能回去的。”林南音小声道,“我妈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名额被人抢了先。”
陈牛笨拙地安排她“没事儿,你文化高,又厉害,下回肯定有希望。”
“借你吉言。”
“我要去看果子了。”林南音站起来,离开这块地方。
时千怕他们谈一些,自己不好意思听的,没好意思跟上。
一晃身,就看到两人分开了。
而且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太高兴。
时千走向陈牛,让他来安慰安慰牛儿。
“哞哞”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而陈牛看到小黄牛胸口的大红花,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可他不可能跟小牛说沉痛的心事,他只是叮嘱道“牵牛花,那些小娃娃跟你屁股后面,可别踢人。”
“哞哞。”
哎呀,太粘人了,真烦。
时千想起来那些突然又黏糊的小萝卜头,表情傲娇。
陈牛看得牙酸,哼一声,道出残忍事实“冬天沤肥,牛粪,五到十工分一担。”
时千
再见了,小臭萝卜头们。
我把你们当幼崽玩,你们心里却只有工分。
时千趴在陈牛身边,完全失去安慰人的心情。
这个世界伤心的牛儿又多一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