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合格的暴君

    第二十八支队的七八十个人尽数赶到了县城的衙门告状, 衙门一看近百人的群体事件不敢怠慢,立刻升堂。

    县令敲响惊堂木,严肃地问道“堂下何人, 有何冤情”看七八十人有老有少,各个面红耳赤愤怒无比,难道是水师提督的儿子常宽打死了来福

    第二十八支队的社员看看周围拿着水火棍,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的衙役们, 战战兢兢又愤怒地道“启禀县令大老爷,我们是农庄第二十八支队的,我们告支队长。”

    县令一听是告支队长, 迅速地将心中的水师提督的公子的模样换成了一个魁梧粗鲁牙齿发黄的恶霸模样, 左手搂着一个女社员, 右手举着一只烤乳猪, 猖狂地笑, “在这个支队中我就是王法”县令松了口气, 大不了把这个支队长砍成十八段好了,小事情。他问道“告他什么”

    第二十八支队的社员们愤怒地道“他跑了”

    县令一怔,瞬间想到了携款私逃,就要厉声呵斥衙役抓人, 一边的心腹手下扯县令的衣角, 县令一怔,猛然想了起来一大早有个支队长辞职不干, 跑来县城当普通社员了。记得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笑得嘴角都裂开了,各个村子变成农庄也就是几张公文的事儿, 可县里搞农庄就麻烦了,县城里有几个人懂得种地有个正儿八经的老佃农不要当支队长,自愿到县城的农庄当普通社员, 县城的农庄管事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县令挥手,心腹手下立刻拿来了那支队长交接的文书,以及第二十八支队的粮食库存,农业进度。县令只是扫了几眼就知道那支队长为什么要跑到县城当社员了,一个老佃农缺乏管理能力,不能服众,第二十八支队成为了全县倒数的垃圾支队,春季野菜种植数量竟然是神奇的零,而库存的粮食却被吃得精光。

    县令冷笑一声,真是淳朴的人啊。他淡淡地问道“第二十八支队的支队长已经搬家了,现在不属于第二十八支队,交接的账目很清楚,没有私吞财物,你们告他什么”

    一群社员怒吼“他跑了啊”“他怎么可以跑了”“跑了就是他不对”“他一定吞了我们的粮食,拿了属于我们的好处。”大堂中一片混乱,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县令冷笑,一群衙役上前,一阵棍棒乱打,乱喊乱叫的社员们立刻安静了,想起来这是恐怖的县衙,不是村子里的空地,敢乱说话乱叫乱嚷是要被衙役老爷打死的。

    县令等大堂内安静了,这才道“第二十八支队长搬家合情合理合法,退堂。”

    有社员大叫“县令大老爷,我们支队没吃的了,快饿死了。”

    县令转头看了那社员一眼,冷笑道“全县所有农庄发的口粮都是一样的,你们吃光了口粮,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饿死了也与本官无关。”全县农庄都在努力干活,就第二十八支队在放开肚子吃饭,听说一日三餐,餐餐都是白米饭,这是把农庄当作冤大头了这种刁民死了也活该。

    一群社员悲愤极了,想要大骂,可看到衙役们狞笑的面孔,立刻胆怯了,老老实实出了县衙,走出老远,这才有人怒吼“官官相护”“贪官欺压百姓”“贪官不管百姓死活”有心把事情闹得更大,可刚挨了一顿打,实在是没胆子与衙门闹,只能一路咒骂着回了村子。

    在村口看到满是杂草的大片田地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人随口道“这是谁家的地,庄稼种成这样,今年全家一定饿死。”

    另一个社员惊恐地道“那是我们村,不,我们支队的田地。”

    七八十个社员都站住了脚,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田地,一眼望去属于第二十八支队的田地尽数都荒芜着,而一路行来,其他支队的地里已经完成了播种。

    有人大声地叫着“不用怕,我们现在是农庄了,这田地不是老爷的了,是官府的,官府不会不管我们死活的,只要我们没吃的,官府一定会赈灾的。”

    周围有几个人附和着,更多的人却想起了那县令冰冷的言语,“饿死了也与本官无关”。一个老人颤抖着道“若是官老爷真的不管呢”有人打着哈哈“不可能,官老爷怎么会不管呢”周围却没人附和,每年秋收之后缴纳佃租,交不起佃租而被门阀老爷打死的人,官老爷管了吗交了佃租之后没粮食吃饭,活活饿死的人,官老爷管了吗那些从北面逃荒的灾民,官老爷管了吗

    有人惊恐地道“难道今年要逃荒”所有的成年人都惊恐地颤抖,逃荒二字意味着九死一生,卖儿卖女,易子相食。

    有人慢慢地坐在了地上,道“我年轻地时候逃荒过,那是前朝嘉平年间结果半个村子的人都死了听说还有全村都死绝的”众人惊恐极了,庄稼人太知道逃荒的可怕了。

    有人盯着那长满了野草的田地,不敢相信这是村子里的田地,以为为了能够租种这些田地,逢年过节还会有佃农给门阀老爷送礼,尽管礼物都是地里的蔬菜,不值钱,但那份唯恐被取消了租种资格的惶恐,那份对门阀老爷的惶恐却远远地留在了心中。这些尽心尽力耕种,只盼多收获一点点,只盼门阀老爷继续租给自己的良田怎么就长满了野草呢太糟蹋田地了。

    有人盯着一片田地,心疼地道“这片田地原本是租给我的。”其余人也看着自己租种了多年的田地,不敢相信这些田地竟然会成为了荒地。

    有人道“还有些时日,我们这几日没日没夜的耕种,还来得及补种的。”这句话在昨日就说过了,众人也就听着,今日听了却有了更深的感触。

    有人叫着“好,大家立刻下地去。”

    三四十个男女壮劳力大声地应着,为了自己的小命,真是一刻都不能耽误了,众人飞快地跑回家拿了农具,脱掉了鞋子,卷起了裤脚,跳进了田地,然后热火朝天的你看我,我看你,又沉默了。

    有人道“我说张二家的,你们倒是用心点啊,这么点力气是种地还是打蚊子啊”

    张二家的人恶声恶气地道“你才要用心点,都半天了,还在原地带着,你是拉屎呢”

    三四十个男女壮劳力扔下农具,互相谩骂,谁都不愿意多干活,凭白便宜了别人。众人吵吵闹闹的,一直到了晚上,一整天又是什么活计都没干。

    村头的某户人家中,李四怔怔地看着天空,他刚才去看过自己的存粮了,有三个月白吃的幸福生活,他家的存粮比去年充足多了,足够支撑到十二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以往十二月的时候家里已经有十月收获的新粮,掺着野菜后也能饥一顿饱一顿了,这没了十月收获的粮食,就算多了三个月的存粮,他又怎么熬到明年的收获期呢想到在最寒冷的腊月断粮,而且是全村断粮,李四浑身发抖,在风雪中逃荒讨饭,然后冻死在路边,白雪覆盖了尸体

    李四握紧了拳头,为什么没了门阀老爷,他们的日子反而过不下去了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叫道“万恶的农庄制这世上不能没有门阀老爷啊”隔壁的王五听着李四的叫声,很是认同,没有门阀老爷后竟然大家都活不下去了,说明绝对不能缺少门阀老爷。

    第二天,三四十个壮劳力到了田头,互相看看,谁都没有下地。连续两日被全村都会饿死的巨大动力逼迫依然没有能够让他们尽全力种地,今天又怎么会忽然想通呢

    众人谁都知道今日就是下了地,大伙儿依然是装装样子,杂草没有根除,土地没有翻松,三四十人一天的劳作比不上以前一个人的劳作,那又何苦去地里干活呢

    众人都坐了下来,谁也不说话,地是肯定要种的,不种就会饿死,可是吃亏是肯定不能吃的,这是两个铁律,哪一条都不能违反,偏偏在农庄制下第二条一定会导致没人种地。

    有人唉声叹气,重重地骂着“该死的农庄制,若是在以前,大家各种各的,哪里会觉得吃亏了。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佃农怎么会错偏要改成农庄制做人要记住自己的祖宗”自己辛苦点,地里的收成就好,自己偷懒,地里没收成,天经地义,哪像现在大家都不干活了。

    其余人跟着大骂,以前多好,现在多糟糕,农庄制根本就是垃圾,只有门阀老爷的佃农才是永恒的光明,发明农庄制的官老爷生儿子没眼,门阀老爷一定要回来啊。

    骂了半天,众人又沉默了,骂得再凶,再恶毒,也解决不了地里没有庄稼,全村都要饿死的悲惨未来。

    有人喃喃地道“这是官逼民反啊”其余人理都不理,造反别逗了,老老少少才七八十人也配造反

    有人眼睛一亮,道“支队长那王八蛋可以搬家,我们也可以搬家”一群人大喜,道“对对只要搬到别的村子里就有饭吃了。”有人茫然道“搬哪里去支队长认识上面的官老爷有门路,我谁也不认识啊。”

    有人琢磨着,自己在隔壁村子里有人认识,不如去问问。有人笑了他有个远亲在十几里外的村子里。有人想起在赶集的时候好像与某个村子的村长见过一面,可以去走走关系。

    众人飞快地起身,有门路的立刻去找人,没有门路的人死死地跟着其他人“休要丢下我”

    第二十八支队的七八十人立刻尽数向附近村庄散去。

    隔壁第二十七支队对于第二十八支队的人想要搬家到村里,坚决表态“做梦”

    西面十里地外的第十五支队认真地回复“再来就打断你的腿”

    东面十里地外的第九支队大叫“关门,放狗”

    每个月都有支队长会议,全县谁不知道第二十八支队就是一群垃圾,每天三顿白米饭,却什么活计都不干,更有谣传第二十八支队的人唯恐吃亏,所有的狗带到了食堂吃白米饭。就这群垃圾中的垃圾谁忒么的敢收。

    第二十八支队的人兴冲冲而去,黑着脸而归。

    众人坐在村口,有人破口大骂“这群王八蛋,老子还是亲戚呢,一点点情分都不讲。”有人用力地吐痰“没有人性不是人畜生”

    骂到太阳西沉,众人依然坐在村口不愿意散去,有小孩子走了一日,肚子饿了,哭喊着要回家吃饭,却被爹娘狠狠地抽打“就知道吃吃吃,全家都要饿死了”

    有人大声道“真的过不下去,老子大不了去做山贼,吃香的喝辣的。”却没什么人回应,做山贼被抓住了就是砍头,你有几个脑袋

    有人看着天空月亮都升起来了,憋在心里的话不能不说了。他沉声道“让所有孩子老人都会去,我有要紧事说。”众人看他认真地模样,点头应了,村口很快就剩下了三四十个男女壮劳力。

    李四沉声道“农庄制绝对是错的”众人被李四严肃的表情带动,没有人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李四看了一眼众人,指着月色下凄凉无比的荒地道“再搞农庄制,我们所有的人都要饿死。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他看着众人,不吭声。

    众人已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一颗心怦怦跳,只觉李四真是大胆啊。

    一个社员鬼祟地看看四周,四周肯定没有人,但那无处不在的黑暗让他紧张无比,他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他咽了口口水,声音更低了,几乎就像是耳语,可落在三四十个社员的耳中却恍如电闪雷鸣“你的意思是自己种自己的”

    一阵清风吹拂,树叶刷拉拉的响,一群社员惊恐地看着四周,唯恐有人隐藏在黑暗中发现了他们的天大机密。

    李四用力点头,道“对我们原本家家户户都有向门阀老爷租种田地,从今日起,我们继续种以前的田地,谁家的就继续谁家种,秋收的时候谁家的地里种出来的就是谁家的。”

    有社员脸色惨白,低声道“若是被官府知道,会掉脑袋的”众人脸色都白了,违抗朝廷命令肯定是人头落地。

    李四浑身一抖,过了许久,才咬牙道“早也是死,晚也是死,说什么都要拼一下。”

    众人沉默了,执行农庄制,肯定大家都出工不出力,全员饿死,自家种自家的地,又会被朝廷砍下脑袋,真忒么的是早也是死,晚也是死。

    有社员咬牙道“说什么都要拼一下怎么都比眼睁睁的饿死要强。”

    其余人看看那神奇的荒芜的田地,想到以往这时候秧苗都有半尺高了,也豁出去了“好,就自己种自己的。”

    有社员颤抖着问“若是被官府知道了呢”自己种自己的,说着简单,可很容易被发现的啊,村子距离县里这么近,万一有衙役经过,顺便进来看一眼,看到各家自己种自己的,分分钟全村人脑袋落地。不,不需要衙役,只要隔壁村的人过来走亲戚或者借酱油,或者有卖货的货郎路过,有商队路过,发现了他们自己种自己的,只要随便说一句传了出去,全村人立刻都完蛋。

    众人脸色如土,好些人脚都软了,不得不坐到了地上。

    李四咬牙道“不怕,我有办法”

    “我们可以派老人孩子去田地两头盯着,若是有人过来了,立刻推倒了消息树,我们立马就跑到一起种地,保证别人看不出来。”

    众人总觉得这个办法漏洞多得不行,可是不这么做肯定全村都饿死。有人道“好,就这么做”众人点头,就这么做了。

    此刻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众人心中悲壮无比,为了能够活下去就要冒杀头的危险啊。清风又至,树木摇晃,仿佛再为跨越时代的勇士送行。

    众人定了大计,正要散去,有人忽然道“不好”他无奈地看着众人,道“支队长不干了,官府肯定要派新的支队长,若是被新的支队长知道了,怎么办”

    众人浑身发抖,眼皮底下的事情怎么可能瞒住新的支队长

    王五道“不怕,村长不,支队长肯定是我们村我们支队的人里选出来的,不管官府选了谁都一样。”

    众人欢喜地点头,对啊,肯定是自己人,那就不怕了。有人却冷冷地道“不如王五那就做支队长吧。”

    王五立马涨红了脸,道“我不干。”那人继续问道“那么李四做吧。”李四也摇头“我也不干。”

    能够当官都不干,一群脑子笨些的社员立刻发现了蹊跷,追问那个聪明人“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聪明人冷冷地道“若是官府发现我们支队违抗朝廷命令,其他人死不死不知道,这支队长肯定要人头落地。”一群社员重重地点头,官府捉住了山贼,只诛首恶,从犯不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那聪明人继续道“谁做支队长就是自杀,你们谁做”众人坚决摇头,白痴才当支队长。

    李四脸色铁青,厉声道“难道大家还要继续农庄制”众人又沉默了,农庄制肯定是饿死,必须回到自己种自己的。有人大声地道“依我说,不如就李四做支队长,办法是李四想出来的,他不当支队长谁都不服气。”

    其余人急忙附和“对,就李四当支队长。”

    李四冷冷地道“若是我被朝廷砍了头呢”

    其余人都笑了“怎么会呢你不说,我不说,除了我们自己,谁知道我们没有执行农庄制”

    李四后悔到了极点,是非只为强出头,他冷冷地看着一群没良心的东西,道“谁做支队长是官府说了算,你们以为你们是官老爷了”他冷笑一声“今日支队长辞职,最迟明日新的支队长任命就到了,到时候倒要看看是谁的脑袋不值钱。”他眼神如刀,盯着那第一个说要他当支队长的王八蛋,道“说不定就是你。”

    那人脸色大变“凭什么”可是也知道这是官府说了算,他们说了不算,轮到谁都有可能。

    众人又沉默了,若是明天被选中成了支队长怎么办

    王五慢慢地道“依我说,不如我们大家立个字据。”

    众人看他,什么字据

    王五一字一句地道“不论谁当了支队长,万一朝廷追究,砍了支队长的脑袋,那么支队长家的孩子就由其他人一起养到十八岁。”

    “大家签字画押盖手印,如有违反,天打雷劈。”

    众人犹豫了许久,终于缓缓地点头,好像除了这个办法别无他法。

    “就这么办,谁为了大家顶罪,谁的孩子就由大家养到十八岁。”众人憨厚的点头。

    然后只剩下了一个问题,该死的,没人会写字啊。

    王五道“我知道县城的算命先生会写字,我去找他写。他也不认识我是谁,不用怕被人知道。”

    众人点头,口说无凭,必须有书面的字据,谁做了支队长谁就报管这张字据。

    当晚,村子里宁静无比,狗都不叫。

    村口的某户人家中,一个男子被他媳妇扯住,低声问道“要是你当了支队长,怎么办会掉脑袋的。”那男子低声道“不用怕,怎么轮都轮不到我的。”他笑着,以前的支队长是村里做了最久的佃农的人,现在再选新的支队长,肯定是村里第二个做佃农最久的人,与他有什么关系这村里家家户户都是佃农,从小就在地里干活,这佃农的时间长短几乎就是按照年龄排的,除掉一些干不动活计的老人家,壮劳力中他的年龄也就是拍在中间而已,怎么可能轮到他做支队长。他媳妇用力点头,终于放心了,又道“幸好你做不了支队长,若是你做了支队长,结果却被砍了脑袋,狗蛋还小,我们家可怎么办”

    那男子笑道“若是我做了支队长,却被砍下了脑袋,那其他人就要好好地养我家狗蛋到十八岁,我家狗蛋是要读书当官的,以后一定会光宗耀祖,每天要吃白米饭,要吃肉,要穿最好的衣服,这都是老子一条命换来的,他们就该给老子的。”

    男子的媳妇点头,在油灯下做着针线活,忽然又问道“若是别人当了支队长,被砍了脑袋呢,难道我们也要把别人家的孩子养到十八岁这粮食本来就不够吃,还要给别人的孩子吃白米饭”

    那男子已经躺在了床上,头都没回,道“神经病凭什么村里二三十户人家,谁会给他吃白米饭,我们家不能吃亏,每天给那孩子吃半碗野菜粥就够了,养他到十八岁已经是老子有良心了,什么白米饭,什么衣服,想都不要想,老子自己都没有,凭什么给他。”

    那男子的媳妇用力点头,对,才不能便宜了外人呢。

    同样的对话在村子里各处都在展开着。

    次日,官府果然任命了新的支队长,是村里的赵六。衙役看着满是杂草的田地,对赵六道“是饿死,还是老实干活,看你的了。”赵六脸色惨白。

    七八十个村民热烈地恭喜赵六“赵六,不,赵支队长,以后全靠你了。”“支队长,我们一定好好地干活。”

    众人等衙役走了,立刻安排老人孩子布置消息树,其余人聚集在赵六家中,王五拿出契约,郑重地举过头顶,背诵道“第二十八支队分田到户,户主签字盖章,如以后支部长坐牢砍头,其余人保证把支队长的小孩养活到十八岁。如有违背誓言,天打雷劈”然后背诵着一个个社员的名字。

    众人严肃地看着那张契约,尽管一个字都不认识,却感觉到了那张契约的沉重。

    王五低声喝道“现在,大家盖血手印。”

    众人一一上前,割破了拇指,在自己的名字上盖了血手印。

    王五将带着血腥气的契约举过头顶,缓缓地跪下,其余人一齐跪下。王五道“支队长,你只管放心,人在做,天在看,若是你出了事,我们一定会把你的孩子养活到十八岁。”

    赵六郑重地点头,仔细地折好了契约,收入怀中,哽咽着道“大家只管放心,好好地种地,牺牲我一个,幸福全村人。”

    庄严悲壮的气氛在房间内流转,每个人都留下了激动地泪水,以后终于与自己无关了,要死就死支队长。

    第二十八支部的三四十个男女壮劳力尽数到了田地中,所有人的工作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每个人都在玩命的认真地种地,时节已经晚了,再不种下秧苗,今年就要喝西北风了,哪怕晚上点了火把通宵都必须干。

    赵六的媳妇一边奋力地种地,一边流着泪“当家的,以后怎么办若是你掉了脑袋,铁柱真的可以靠全村人吗”

    赵六坚定地摇头“绝对靠不住三四十个人种公家的地都觉得自己吃了亏,不肯出力,宁可饿死,这种人怎么可能无私地养大别人家的孩子呢肯每天给铁柱半碗野菜粥已经是发了善心了,养活到十八岁嘿嘿,铁柱能够熬过一年不饿死不冻死就是老天爷有眼了。”

    赵六媳妇惊呆了“可是他们都画了押的,要天打雷劈的。”

    赵六笑了“天打雷劈若是有用,这世上哪里还有坏人。”

    赵六媳妇吓坏了,泪水都流出来了“那怎么办”赵六冷笑道“还能怎么办”

    他早就想好了若是倒霉乱到自己该怎么办“这种对抗朝廷的大案子搞不好全村都要杀头的,怎么会只杀主犯一个这群王八蛋口口声声全村都要人头落地,有人当支队长了,就想着只有支队长人头落地,老子凭什么给他们顶罪一旦查出来,老子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部招出来,出主意的是李四,找人写契约的是王五,我什么都没做,就是被官府点名做了支队长,主犯绝对不是我。若是运气好,官老爷认为我是污点证人,留我一条活命的机会,若是运气不好,至少也能拉了那群王八蛋一起去死。”

    第二十八支队明农庄,暗分地的消息分分钟就被捅到了县令的手中,出头指证的就是那写契约的算命先生,这种大案子他原本是想假装不知道的,可是后来一想这案子根本瞒不住,农庄种地和自己种自己的完全不同,有人路过就能发现真相,届时一查契约是他写的,肯定就是同谋了,不如早点检举揭发,至少还能声称“被贼人所逼,无奈写了契约,着实与贼人无关”。

    县令看了文书立马就想抓人,又一想只有第二十八支队不老实吗派了心腹秘查,一查之下发现全县六十一个支队竟然除了县城本部是老实的农庄制,其余竟然有半数以上形迹可疑。

    县令反倒不敢抓人了,本县如此,就不信其他县毫无问题,干脆一纸公文报到了太守,太守一看心都凉了,本郡其他县城肯定也有类似问题,县令不敢隐瞒,他也不敢,索性又报到了谢州牧处,谢州牧只看了一遍,想都没想就上报给了洛阳,这农庄制是胡问静想出来的,豫州各地压根不懂,仓促上马,结果问题多得数不清,胡问静有丰富的经验,必须胡问静亲自下场指导。

    洛阳收到了豫州的公文,荀勖和贾充看着从小小的县令再一次过五关斩六将捅到了洛阳朝廷,盯着胡问静看了许久,后遗症爆发了,叫你胡作非为。

    胡问静瞠目结舌,拍案而起“大缙朝的官员竟然也学会了混日子”动不动就把小案件往洛阳送,推责任这么麻溜,有本事去种红薯啊。

    贾南风和贾午看了公文,贾南风还没觉得什么,这农庄制她没接触过,本来就觉得不靠谱,贾午气坏了“一群废物”

    贾午在荆州从头到尾见证了农庄制的诞生和发展,荆州从无数流民没饭吃到开垦了无数良田,水稻芋头猪兔鸡堆满仓库,以及农庄的百姓组成的军队横扫荆州司州并州,这些全部都是贾午是亲眼看到的,这农庄制真是造福黎民百姓啊,为什么豫州竟然会有百姓叫嚣农庄制不行,不能没有门阀老爷呢一定是那些官员不会做事,必须严惩

    贾午认为第一个责任人就是各县的县令,县令用力不利,一群农庄的支队长竟然不敢打人杀人,毫无威信,被一群社员摆布了,闹到要辞职不干,这也叫支队长她冷笑一声,怪不得叫做支队长而不是管事,这比荆州的管事们的能力真是差了一大截啊,荆州的管事们如今好些人当了县令了。

    贾午认真地建议“不就是缺人吗立刻把白絮、周渝、覃文静等人调来,再调五千农庄士卒进入豫州,谁敢不服就杀了谁。”她使劲地看胡问静,做人不能忘本,杀出来的名声必须坚持下去,心慈手软可要不得。

    贾南风忽然一怔,脱口而出道“根基不稳,地动山摇。”她一直没搞明白胡问静的“根基不稳”是指什么,现在忽然醒悟会不会是指“农庄制”

    胡问静叹气“其实,司州、豫州与荆州完全是两回事,农庄制在司州豫州水土不服。”

    贾午一怔,都是大缙天下,有什么水土不服的。

    胡问静摇头“环境完全不同。”

    “荆州能够执行农庄制,其实有好几个因素,比如胡某从门阀手中得到了大量的田地、粮食、金银,而最大的因素是荆州普遍遭遇了水灾,难民不计其数,农庄制吸收了难民,给了他们住处,让他们辛苦劳作,他们虽然嘴里骂着,但是心里其实很是满意的。水灾之下,颠沛流离,只求有饭吃,不会易子相食,工作辛苦些又有什么何况一日三餐,吃得多,吃得饱,每十日还有肉吃,难民们还想要什么样的逃难生活”

    “每日辛苦为胡某开垦私田,为胡某赚大量的银子,对胡某就是有用之人,也不怕胡某随意的抛弃了他们,他们自食其力,心里安稳极了。”

    “胡某杀了那些刺头筑造京观,这是鞭子也有了,猪肉也有了,难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老实听话呢”

    “可是这豫州司州就不同了,没有灾荒,没有难民,凭什么莫名其妙的就没收了他们的田地,逼着他们进了胡某的农庄”

    “明明自己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凭什么忽然就一无所有,成了脸朝地背朝天的社员”

    胡问静长叹“农庄制是大锅饭,大锅饭需要人能够自觉自愿地发挥能动性,荆州的难民是除了农庄就没了活路,种别人的地养活自己;豫州的百姓却是活得好好的却被逼进了垃圾农庄,种自己的地养活别人。差异如此悬殊,这农庄制在荆州是活人的仁政,在荆州之外就是害人的恶政。豫州百姓深受其害,主观能动性差到了没边,人人消极怠工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论怎么派遣得力官员都没用的。”

    纵然派遣了白絮周渝等人去了豫州,杀几个人立威,难道就能提高生产效率了所有的人都消极罢工,生产力高台跳水,白絮周渝总不能杀光所有人吧想要维持农庄只能降低生产力标注,下滑农庄的每日生产指标,这豫州的农庄终究是不会产生荆州的巨大生产力的。

    贾午目瞪口呆,没想到农庄制竟然是个某宝买的假货,出了门立马就坏了。她小心地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在各地强行推广农庄制呢”农庄制既然是恶政,胡问静为什么还要推动农庄制打下一块地盘之后秋毫无犯不好吗各地官府改旗易帜不简单吗何必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贾南风也道“自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好好的做仁政,就算想不到仁政也可以萧规曹随,何必明知道是恶政也要强制执行呢,难道就为了你的面子”她当然知道肯定不是,胡问静若是要脸,早就跳楼自杀了,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胡问静怔怔地看着贾南风,就你这个脑子怪不得手握王炸竟然被人杀了全家。

    “你要多读历史,少看宅斗故事。”胡问静语重心长,贾南风贾午属于自己人,脑子机灵点比较好。

    贾南风左右张望,没找到小问竹,回头天天给小问竹讲宅斗故事。

    胡问静斜眼看她,小问竹在花园踢蹴鞠呢。她道“胡某在司州、豫州、并州强行铲除门阀,推广农庄制,除了胡某想要做社会主义实验之外,最大的原因是胡某要把所有地盘上的百姓压榨到死。”

    贾南风和贾午使劲地掏耳朵,没听错吧

    贾充和荀勖笑了“没错,就是要压榨到死。”这点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贾南风震惊了“你口口声声百姓受门阀剥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所以才要充公所有田地搞农庄制,真实目的竟然比所有门阀更恶劣”看胡问静的眼神完全是在看禽兽。

    胡问静苦笑“我说了好几次了,司马懿和曹操之间,我更像曹操,你就没有发觉以三国的人物论,我若是曹操,司马越就是刘表,琅琊王氏就是袁绍吗”

    贾充大笑“胡说,你若是曹操,谁是董卓”

    贾南风皱眉,不懂拿三国人物举例有什么意思。

    胡问静道“袁绍和刘表对待百姓都比曹操要仁慈,冀州、荆州的赋税都比曹操要低,曹操是真的把地盘中的百姓压榨到死啊,然后呢,赋税高到天上的曹操打赢了袁绍和刘表。”

    胡问静苦笑道“因为打仗打得其实是三样东西,人口、粮食、钱。”

    “胡某用农庄制把门阀手中的财富尽数抢到了自己的手中,然后这还不够,继续把农民压制在农庄之中,农民的生产价值就尽数落到了胡某的手中,胡某赚到的钱财比赋税高了好几倍。”

    “胡某看似给农庄的百姓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可是农庄的百姓全无属于自己的余粮,衣食都要仰胡某鼻息,谁敢造反,胡某根本不用去抓去杀。”

    “黄巾贼可以抢劫百姓,流寇可以抢劫百姓,如今百姓已经被胡某先一步抢劫光了,他们还能抢到什么只要胡某严密的守好了粮仓,管他是黄巾军也好,是白莲教也好,凡是敢在胡某地盘造反的百姓很快就会饿死。”

    胡问静平静地道“胡某打下一块地盘就执行农庄制,只要半年时间,民间的存粮耗尽,这块地盘就再也没有可能造反成功。若是其他大军杀了进来,农庄百姓不愿意血战维护农庄,那胡某就一把火烧了粮仓,撤退让出地盘,敌军占领的不是繁华的城市,而是没有一颗大米一点吃食的死地。”

    贾南风震惊地看着胡问静,没想到小小的农庄制之下竟然有如此恶毒的目标。

    胡问静认真地对贾南风道“从人类诞生以来就没有发生过仁义的战争,战争之中各种恶劣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胡某在残忍方面只是普通而已。”

    贾午对豫州百姓不服从农庄管理记恨在心,这种刁民死了才好。她追问胡问静“那么你是不是杀了那些破坏农庄制的刁民,以儆效尤”

    贾充和荀勖都看着胡问静,究竟是政治家,还是菜鸟,很快就能知道了。

    胡问静认真地道“暂时不能,胡某只能装聋作哑。”

    “胡某使用恶法在先,就必须接受恶法带来的后果,因为百姓不愿意执行恶法而杀人,胡某问心有愧,这是其一。”

    “杀人可以威慑百姓,但是杀人和农庄制都无法激发豫州司州百姓的种地积极性,反而是分田到户更有效果,胡某何必用杀人的手段却反而得到了更少的粮食这是其二。”

    “胡某需要可以吸收的人才和人口,这两点都需要时间和事件去甄别,农庄制恶政之下正好是一个辨别的机会,认真地工作的人会被我吸收,偷懒的百姓会被我贴上标签。这是其三。”

    “等到今年的粮食丰收,而胡某的新的官吏已经到位,甄别、挑选、吸收完毕,那么这些敢于挑战胡某的农庄制的百姓将会被胡某尽数杀了或者送去挖矿。”

    “所谓秋后算账、秋后问斩,你不会以为是因为秋天万里无云吧不为了粮食,谁有心情等到秋后杀人。”

    “若是他们明目张胆,互相串联,公然反对农庄制,那就不同了,胡某为了大局只能开始杀人,有多少杀多少,一个都不留。”

    贾南风倒抽一口凉气,贾充轻轻地鼓掌“老夫放心了,你根本不是人。”

    荀勖点头,胡问静不知道善恶,唯利是图,是个合格的暴君昏君。,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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