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出生衙役世家, 已经是第五代衙役了。衙役这个职务是相当奇怪的,在百姓的眼中是“衙役老爷”,在权贵的眼中就是一条狗,门阀子弟绝不愿意从事“贱业”, 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成不了衙役老爷。张海是顶替他老子的职务做的衙役, 整个司州都是这样的, 老衙役干不动了,向县令老爷推荐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业”, 只要退休的老衙役不曾在什么事情上恶心了县令老爷,县令老爷绝不会反对,衙役给谁做都一样, 给老衙役的儿子做就能知根知底, 有老衙役指点, 也不怕他儿子会在工作中出了什么差错。
张海三十岁“继承父业”, 如今做了七八年衙役了,这日子真是过得太舒服了, 每日只要随便去衙门晃一晃, 证明今日出工了,然后爱干啥干啥去, 从来没人管。这吃饭买东西也从来不掏钱,堂堂衙役老爷吃饭买东西也要给钱前些日子的杀人案一定是你做的, 跟老子走一趟
可是自从司州汲郡被洛阳朝廷直接管辖着之后, 张海的日子就比较难过了。
县令老爷每日都要开会,反复地强调要秉公执法, 违法必究,遇到什么非法的事件一定要把人抓回来,该怎么处理交给衙门就行, 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张海的耳朵都听出了老茧,有这开会的工夫,在家里多睡半个时辰多好。这每日都要准时应卯也让张海烦躁,他爹当了一辈子的衙役都不曾应卯过,怎么轮到他就要应卯了若是他早知道当衙役这么辛苦,他就不干衙役了。
但他也知道为什么县令老爷发神经一般每日重复废话,那是因为豫州的“父撬女家案”闹的,一个小小的案件直接捅到了京城,处理的衙役被流放千里这种小案子竟然把什么事情都没干,一文钱好处都没收的衙役流放了,杀人放火也不过是流放而已。如此重判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凡是洛阳管辖的范围之内哪个衙门之内没有组织会议反复讨论研究这个案件的神奇审判思路
汲郡的官老爷们当然也是疯狂地要求下级“深刻领会朝廷精神”,上级如此,下级自然纷纷效仿。获嘉县的县令自然层层下压,要求所有衙役“深刻领会精神”,“主动多层次的深入研究”。
张海面色恭敬的假装认真听着获嘉县县令的训话,在结束训话的第一时间就出了衙门回家睡觉。已经连续几个月每日应卯了,他受够了,浑身上下都透着杀气。
前方一个女子在摊贩前挑选物品,一个男子忽然走了过来,从背后一把揪住那女子的头发,狠狠地几个巴掌就打在了那女人的脸上,那女人尖声惨叫,那男子厉声大骂“贱人,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周围好些人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没有搞明白是非,少惹麻烦。
那男子拽着那女人的头发拖行,那女子凄厉地挣扎,却被那男子随手又是几拳。
张海怒了,以为老子不存在吗他厉声喝道“住手”按住腰刀,大步走了过去。
那男子一看是衙役,不敢再走,老老实实地站着。四周的百姓都围了过来,大声地喝骂着“怎么打女人”“你是不是男人”“凭什么打人”
张海厉声喝问“你是她什么人为什么打她”
那男子赔着笑,却理直气壮“我是她前夫,这贱人竟然想要再嫁,这不是给我戴绿帽子吗我当然要打她。”
周围的人中有人喝骂着“既然和离了,就与你无关,凭什么打人”有人却不吱声了,很是理解那男子的动机。有人大声叫好“这种贱人就该打。”
张海转头问那挨打的女子,问道“这个男人真是你的前夫”那女子头发散乱,衣衫破裂,脸上都是鲜血和肿块,点头道“是,他是我前夫,我们已经和离了半年了。”
那前夫理直气壮“衙役老爷,我没有说谎吧”转身对着其余人呵斥“老子打老婆,关你们事”有围观者道“和离了就不是你老婆了。”那前夫理都不理,继续道“一天是我老婆,一辈子都是我老婆,我打我老婆又怎么样”
张海皱眉,这种老公打老婆,前夫打前妻,前男友打前女友的案子最忒么的没油水了,通常是女方穷得叮当响,男方却是一个痞子无赖,衙门若是管了,只会被痞子无赖盯上,天天到衙门口闹。
他板着脸呵斥那前夫“有感情纠纷就要坐下来好好商量,敢再打人,小心老子抓你回去。”
那前夫对着那女子骂骂咧咧“今日就当给衙役老爷一个面子,以后别让老子看见你,记住,老子知道你娘家,你若是敢嫁人,老子杀你全家。”
张海沉着脸,却假装没有听见,骂几句而已,他何必多管。他看着周围围观的百姓,呵斥道“都散开了,感情纠纷,老公打老婆,关你们事。”
周围的一群人笑骂着走开,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问题,人家前夫打前妻属于半个家务事,关自己事。
那女子坐在地上捂着满是血的脸,凄厉地叫“衙役老爷,他打人啊”张海沉下脸,这个女的怎么这么搞不清楚,喝道“衙门不管感情纠纷,有什么事情你们关起门来自己商量。”
那女子哭喊着“衙役老爷,我与他和离了,怎么还是一家人我要报官,他打人”
张海怒了,这个女人好不晓事,厉声呵斥“这街上这么多人,他不打别人,为什么要打你你要从自身上找问题”拂袖就走,根本不在乎那个女子凄厉地哭喊,谁有空理会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张海大步离开,原本想要回家睡一会的,被这事情一闹睡意都没了,不如找个地方喝酒去。
人群中,一个男子脸色微变,急匆匆地挤出了人群,飞奔回家。
“发了,发了”他大喜过望,开始提笔给金渺写信“汲郡获嘉县有一男子当街殴打和离之妻,衙役置若罔闻,曰,不打别人而只打你,你必然有错。不敢隐瞒,必告之官府愿替朝廷效犬马之劳”
数日后,张海去衙门应卯的时候,看到县令规规矩矩地站着,而一个年轻的男子冷冷地翻看案卷。他一秒钟就知道上头来人了,急忙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获嘉县县令咳嗽一声,道“诸位,这是从河内郡的金渺金县令,大家过来见礼。”
一群获嘉县的官吏瞬间秒懂,胡问静的嫡系众人用拜见亲爹的态度,恭敬不失亲切,热情不失礼貌地行礼,看金渺的眼神之中满满的崇敬。
获嘉县县令心态极好,大家都是县令,但是金渺直接向胡问静汇报,金渺管着一个河内郡,他才管着一个小县城,从背景到实权完全没得比,过不了多久金渺说不定就是正儿八经的河内郡太守了,所以金渺坐着他站着,金渺训话他回答,理所当然毫无疑问。
金渺抬头看着张海,道“你就是张海”
张海弯腰九十度行礼“小人正是张海。”
金渺笑道“三日前,你在街上遇到一个男子殴打前妻,你说那是感情纠纷,纵容那男子走了”
一群官吏一齐转头看张海,张海浑身一个激灵,立马知道糟糕了,他想要否认,却知道既然已经查到了他说了什么,那就再无诡辩余地,急忙跪在地上,道“是,小人认为只是男女感情纠纷,万事以和为贵,不宜闹上衙门,呵斥了他们几句就走了。”
金渺笑了,转头看获嘉县县令“听说你每日点卯都会反复强调衙役要秉公执法,可是为什么就没有效果呢”
获嘉县县令汗流浃背,道“下官失职,下官失职”他愤怒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海,恨不得一脚踢死了这个王八蛋,已经反复警告衙门中的所有人都要秉公执法,违法必究,为什么这个蠢货竟然纵容了这么简单地案子
其余衙役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同样困惑极了,抓了那个男子殴打前妻的男子回衙门交给县令处理很难吗张海为什么要“顶风作案”
张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后悔到了极点,他当时心情不好,一时恍惚,七八年养成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普通百姓打打闹闹只要不出人命就不用管的习惯立刻压倒了这几个月才听到的“秉公执法”,不由自主就和稀泥了。他用力磕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金渺摇手笑道“算了,小事一件。”
大堂内的官吏一齐松了口气,看来金县令还是很通情理的,不会小题大做。
金渺继续道“那男子当街行凶殴打他人,杖二十,徒一年,罚银二十两;威胁杀人全家,杖五十,徒二年。总共杖七十,徒三年,罚银二十两,若是他家中交不出二十两罚银,徒刑期满后就送去挖矿,若是他家有钱,三年后出来了,盯着点,若是有任何的乖戾之气”他看着获嘉县县令“懂我的意思”
获嘉县县令点头,若那男子有心报复官府或者前妻,那就钓鱼执法,让他一辈子挖矿。
张海浑身发抖,那么他呢真的是小事一件
“张海纵容他人犯法,与贼人同罪,徒三年,杖七十,罚银二十两。张海知法犯法,原本该翻倍的,不过与获嘉县县令的面子上不好看,也罢,看在获嘉县县令还算勤勉,只是遇到一个不怕死的,就不翻倍了。”
获嘉县县令和其余官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总算没有被张海王八蛋连累了。
金渺笑着,这么小的事情需要他跑一趟获嘉县简直是浪费他的宝贵时间,胡老大该搞一些御史什么人了,不能靠附近的官员救火。
他又看了一眼一脸悲愤的张海,笑道“面子是卖给获嘉县县令的,不过若是你有什么异动,那我就只能直接杀了你全家了。”
张海用力摇头,比起流放几千里,这三年徒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金渺笑道“这年头当官吏很容易,可是也很不容易,若是以为可以继续混日子,鱼肉百姓的,早点打断了自己的脚辞职,相信我,朝廷不会强迫伤残人士当官吏的。”
大堂内的官吏看着“小事一件”的金渺,深深地感受到了不长眼睛的愚蠢,荆州出来的官员怎么可能仁慈善良通情达理。
获嘉县县令恭送金渺离开,转头就一巴掌打在了张海的脸上“老子天天说,日日说,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现在好了,坑死自己了吧”
张海泪流满面“县令老爷,能不能把我的家业传给我的儿子”
获嘉县县令冷笑了“本官没有找个理由把你全家下狱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还想继承家业,行,你立刻自尽,我许你儿子继承你的家业。”
一群获嘉县的官吏一点都没有为张海说话的意思,张海自己不想活没关系,差点连累了所有人,谁忒么的愿意替他说话。
获嘉县的案件再一次通传全国,司州、并州、豫州官吏对张海佩服到了极点,流放三千里的例子就在眼前,竟然还敢肆无忌惮的乱来,这世上真的有以为自己头上长角的人
有官员反复地看公文,没有找到那挨打的前妻的片言只语,也就是说只是挨了一顿打,没有下文了他将公文重重地扔在了地上,骂道“我还以为出了人命了。”
一群官吏用力点头,看金渺大老远跑到了获嘉县处理这么一件小事,真的以为是闹出了人命了,没想到竟然就是打人而已。
一个衙役叹气“为了一件斗殴案子,竟然又有一个人栽了。”其余官吏眼神中充满了兔死狐悲,只觉又挂了一个同僚,却点亮了自己的前程,真是太感谢这些白痴了。
有衙役提醒道“以后不要用斗殴,要用行凶。”一群衙役点头,以前两个人打起来,衙门才不管什么自卫不自卫的,只要打起来就是斗殴,然后双方各挨五十大板,简单无比。以后往往不能这么说和判了,这太不符合“公平”了,肯定会坑死自己。
有官吏不停地擦汗,喃喃地道“还好,还好,差一点,差一点。”若不是张海先暴雷,其余人绝对也会栽了进去。大缙朝无数衙门,就找不到几个衙门会认真受理前夫打前妻或者老公打老婆之类的案件的。
这些案件统统都会被衙门断定为“夫妻感情纠纷”、“家庭矛盾”,然后坚决不管。
为什么不管因为没有任何的好处啊。
破了一件杀人案,破案的衙役会立功晋级;破了一件盗窃案,赃物会被贼人“用光”,无法追回;处理一件前夫打前妻案件,有个毛的好处也就教育那前夫几句而已,签个毫无法律效力的保证书而已,既不算“业绩”,也没有“奖金”,搞不好反而会被前夫带人堵在衙门门口大骂,凭什么花时间处理这种案子
除非遇到个别心狠手辣的渣男真的闹出了人命案,但这个时候对衙役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感情纠纷”没有备案就没有责任人,但杀人案件破案就算立功,岂不就是好事了
一群官吏叹气,以后这县衙只怕再也没有轻松地日子了,每天不是衙役主动抓人回来,就是无数刁民告状。以前可以赶出去的“感情纠纷”、“家庭纠纷”、“邻里纠纷”只怕要认真处理了。
一个衙役忽然道“为什么获嘉县的小案子,金渺三天就知道了”这种前夫妻打架的事情甚至都上不了新闻,老百姓顶多议论一炷香的时间,根本闹不大,传不远,金渺怎么会知道的
一群官吏深深地思索,背脊上都是冷汗,有内奸告状
众人看身边的同僚的眼神立刻充满了怀疑。人在江湖,谁知道自己有没有无意中得罪了人,谁知道自己是不是挡住了别人的财路,谁知道平时笑嘻嘻的同僚是不是有个小儿子想要顶替衙役而没有门路,死死地盯着其余同僚。
众人和和气气地笑着,防火防盗防同僚,古人诚不我欺。
另一个县城中,县令扼腕叹息“我终于彻底明白胡刺史嘴中的公平了。公平就是无视所有的血缘、伦理,什么父子、夫妻、情侣关系统统与案件无关,该怎么处理只谈律法。”
一群官吏点头,天下每时每刻都有案件发生,胡问静通告天下的也就只有“父撬女家案”和“感情纠纷案”,这两个案件分别代表了血缘关系、伦理关系,以往“为了家庭和睦,互相退一步”的方式不好使了。
那县令转身看一群小吏“你们真是走运啊。”
一群小吏一边擦汗一边庆幸“是,真是走运。”胡问静是神经病,竟然要彻底无视了一切社会习俗和人伦常情,只剩下冰冷的律法。
但是,以后做事确实反倒容易了。
一个小吏淡淡地道“不就是不管人情不管道德不管伦理,只管律法吗这有何难。”严格执法很难吗以前是很难,谁知道那个强奸不成怒而杀人的男子是天津的衙内,还是宁波的外教,小小的衙役睁只眼闭只眼,被强奸被杀死的人又不是衙役的亲人,何苦出头惹了深不可测之人但如今不管就是自己流放三千里,谁忒么的管那些人渣的背后是谁,只管先抓了,其他的事情关老子事。
某个县城中的大街上,一辆驴车陡然停住,一个男子跳下车,抓住一个女子想要强行扯上马车,那女子拼命的惊叫“救命救命”
那男子见周围有人望了过来,一边用力扯那女子上马车,一边大声的道“我们认识,感情纠纷,与你们无关。”
一群路人皱眉,有些不知所措。但那女子实在是叫得太凄惨了,终于有路人出头大骂“王八蛋,你说是感情纠纷就是感情纠纷啊放手”有人出头,其余路人立马附和,空荡荡的街上瞬间冒出了几十个人指着那男子大骂“放手不然打死了你”
那男子心一慌,手上松了劲,那女子急忙连滚带爬的逃进人群之中,被一群人护住。
那男子在路人们的呵斥声中离开,嘴里犹自不干不净“老子和她相过亲的老子给她买过糖人的老子打她关你们什么事”这次没打到是因为太冲动了,没看清楚附近有多少人,下次一定先观察四周,没人才下手。他愤愤不平,男女感情纠纷,那些路人甲凭什么多管闲事老子娶媳妇关你们事
一群路人安慰着那女子“冷静点,不要只会叫,光是会叫有个用”“你好歹喊几句贼人抢劫什么的,不然其他人哪知道你们不认识。”那女子只是浑身发抖,抱着脑袋还在低声尖叫,人生第一次遇到被人强行拉扯上马车,什么喊“贼人抢劫”,什么“我不认识他”等等在空荡荡的大脑中完全不存在,只有本能的尖叫压倒了一切。
有人推着那女子“快去报官啊。”那女子这才如梦初醒。
远处,一个衙役跑过来问道“刚才谁在尖叫出了什么事”
半个时辰后,有人敲响了那抢人的男子的家门“李三毛在家吗”
那男子李三毛毫不在意地道“谁啊”
“嘭”数个衙役破门而入,在那李三毛目瞪口呆之中冲到了他的面前,十七八只手落到了他的身上,将他打倒在地,然后又是十七八只手抓住了他,有人欢喜地叫“抓住了”
那李三毛大惊失色“你们抓错人了,我什么都没干”一群衙役将他捆绑得严严实实,这才道“有什么话与县令老爷说去。”
李三毛的家人从房间里赶出来,脸色都白了“衙役老爷,我家李三毛犯了什么罪”李三毛惨叫“爹娘我什么都没做快救我”
衙役们将李三毛簇拥着送入了衙门,县令早早地就等在那里,见李三毛带到,问道“李三毛,今日你是不是在街上意图强行将女子周翠花抓进驴车”
浑身打颤的李三毛明白了,原来是那个贱人告了他,他立刻不怕了,挺直了身体道“那周翠花与小人相过亲的,小人有话要和她谈,动作粗鲁了些。”认识的人聊天,算什么错,大不了打几个板子。李三毛心中发狠,今日受到的屈辱和伤害,下次一定要周翠花加倍偿还。
县令笑了“总有人以为自己的道理超过了律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今日本官叫你一个乖”他收敛了笑容,盯着那个男子,冷冷地道“在你爹妈眼中你是皇帝,在朝廷眼中你连蚂蚁都不如,敢违抗朝廷法令,敢以自己的道理取代朝廷的律法,本官就让你这辈子都记得什么是朝廷的律法”
那李三毛大喊“官老爷,我真的与周翠花相过亲的,我真的认识她。”
县令微微摇头,自己真是愚蠢了,与这种人说什么道理呢,与这种人讲道理的办法只有一个。他喝道“来人,李三毛强抢民女,杖一百,徒二十年。”
李三毛凄厉地叫“我不服,贪官我不服,你草菅人命我没错”
一群衙役抡起板子打下,这辈子没被人打过的李三毛整个人陡然挺直了身体,凄厉地叫“啊啊啊啊”只打了十板子,李三毛就昏死了过去。
“拿水泼醒了,继续打。”衙役们见得多了,有的是手段让人痛不欲生。
李三毛判了如此重的徒刑,李三毛的家人怒不可遏又委屈无比。
李三毛的爹双目血红,对着县衙大门怒吼“不就是拉一个贱货上驴车吗这个贱货这辈子没有坐过驴车,让她做驴车是便宜了她,凭什么就要判我儿子二十年徒刑”
李三毛的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儿子从小老实,最听话了,对我很孝顺,他就是在街上看到了熟人,想要请她去酒楼吃饭而已,怎么就变成强抢民女了”
李三毛的爷爷大哭“贪官污吏贪赃枉法,老天爷怎么不打雷劈死了他们”
李三毛的奶奶拍着大腿嚎哭“感情纠纷说得清楚谁对谁错吗清官难断家务案,凭什么都是我家孙子的错”
一群李家的亲戚举着横幅,敲着锣鼓“贪官贪赃枉法,期盼青天大老爷拯救良民。”
一群围观百姓出着主意“你们不用怕,你们有冤情,官老爷不敢把你们怎么样,若是你们告到了京城,这里的官老爷个个都要人头落地。”
又是一个百姓道“对对现在不用怕官老爷了,官老爷不替老百姓办事,我们可以去京城告官老爷,颍川郡不是有衙役老爷被京城的大官流放了吗”
李家的人更加坚定了,春风吹,战鼓擂,不是百姓怕官吏,而是官吏怕百姓。
县衙内,县令冷冷地坐着,一群官吏的脸色很是不好。这种事情闹大了很容易成为把柄的,妥妥的官逼民反,鱼肉乡里,搞不好门阀一封信就被朝廷罢免了。
一个官员对着衙役怒吼“那个被拉上车的女子为什么还不来”有那女子出面现身说法,怎么都可以解释衙门没有贪赃枉法,断案行之有矩。
一个衙役愁眉苦脸“那女的不愿来,她说双方的家长认识,撕破了脸不太好。”
一群人怒了,这就是衙门不肯管“感情纠纷”的原因之一,衙门不管的时候骂衙门不作为,衙门按照法律管了,结果又变成了“撕破了脸不好”,马蛋啊,这种女人真忒么的不是人
外面闹得越来越厉害,一群官吏如坐针毡,这么闹下去肯定要闹到洛阳的,怎么办
县令笑了“你们都老了,记性不好了。”一群官吏一怔,看县令模样好像很是悠然自得。
县令一点都没有伪装,是真心的悠然自得。
他淡淡地笑道“门阀一份书信就罢免了我们本县内门阀何在在隔壁县的农庄里。”
“百姓群情汹涌,洛阳震怒爆发群体性事件胡刺史什么时候在乎过民意了”
一群官吏深深地呼吸,真的是老了,观念竟然扭不过来,忘记加入胡问静的友好温暖善良大家庭之后再也不怕道德指控了。
县令冷冷地道“来人,给我打”
一群衙役点头,狞笑着冲了出去,棍子雨点般的落在李家亲友的身上。
一个李家老人指着一个衙役厉声道“你敢打老汉,老汉去洛阳告御状”那衙役理都不理,一棍子就打得那老人在地上打滚。
只是片刻之间,门口闹事的李家亲友尽数被打倒在地。
衙役班头从衙门中慢慢走出来,看着周围脸色惨白的围观百姓,狞笑道“县令老爷说了,这些人在县衙门口聚众闹事,抗拒执法,参与者一律送矿区挖矿五年。”
周围的百姓脸色惨白,心中得意万分,用李家的人试探出官老爷与以前一样不讲理,实在是太好了。
另一条街上,那差点被扯上马车,却顾着情面不愿意撕破脸的女子被衙役套上了枷锁“以为衙门替你出头,你就可以假装好人,甩锅给衙门了挖矿一年”
那女子大哭“为什么为什么我顾全情分也有错吗”
衙役冷笑,你顾全情分,却不知道寒了多少人的心,让多少等待救援的人被人漠视而丢了性命。
某个县城内,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另一辆马车风驰电挚的赶到,跳下一个女子,拎着刀子用力地看前一辆马车的车身。衙役赶到,直接以杀人未遂罪逮捕。那女子不服“家庭纠纷”一群衙役理都不理,家庭纠纷这种词语谁用就是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又一个县城内,一个老妇人瘫倒在地上扯住了一个行人的脚不放“哎呦,老太婆的脚被他撞断咯。”那行人温和地道“老奶奶,你看清楚了,我的毛驴在一丈外呢,我是看你倒在地上过来扶你的,怎么会是我撞倒你的呢”
那老妇人大声地叫“就是你撞的老太婆,老太婆看得清清楚楚。”
那行人惊呆了,看四周的路人,四周的路人劝着“给些钱了事,何必浪费时间呢,你又说不清楚。”
那老妇人大骂着“赔钱不赔钱就休想走”
一个衙役蹿了出来,厉声道“什么事”一瞅,认得,老碰瓷了。二话不说,一把就扭转了老妇人的手臂“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那老妇人大叫“快去叫我的五个儿子”
那衙役冷笑“若是你五个儿子敢来衙门闹事,你就等着收五具尸体”
司州、豫州境内,各个衙门像是吃了药似的疯狂严格执法,以前每天喝茶吃酒敲诈勒索的衙役忙得脚不沾地,看到有人为非作歹立马拿下。衙门以前遇到案子就和稀泥,如今坚决辨明是非;以前的黑恶保护伞,如今连根拔起;以前可抓可不抓的,全部抓了;以前街上时常听到“算了算了,大家少说一句,以和为贵”等等的言语再也听不到了。
说了千年的空话套话假话大话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像暴风骤雨一般席卷司州和豫州,无数刁民进了苦牢或矿场,无数百姓看着被抓的隔壁邻居,深深地体会到世道变了。
无数百姓悲愤莫名“以后是不是不能在街上耍赖坑人了”
扬州。
司马柬坐在桃树之下,闭着眼睛,任由桃叶在风中飘荡,落在了衣衫之上。
胡问静占领荥阳郡,将所有门阀的土地充公,门阀士子送入农庄劳作的时候,他笑着“胡问静是疯子,竟然敢对门阀下手,一定会被所有门阀联合。”
琅琊王氏与门阀会盟,聚义军十几万的时候,他笑着“天下门阀群起讨伐胡问静,本王不用动手,只要躲在后面看天下门阀打败了胡问静就好。”
东海王司马越与琅琊王氏在济阳会战的时候,他笑着“司马越野性极大,可惜志大才疏,又胆小如鼠,怎么可能夺取天下呢本王才是先帝的嫡传血脉,只有本王才有资格做大缙朝的皇帝,司马越不过是为本王开路而已。”
豫州被胡问静传檄而定的时候,他笑着“城头变换大王旗,只要本王的大军训练有成,横扫豫州不过等闲事尔。”
司马柬就是这么乐观的看着天下的变化,心安理得的躲在扬州不出头,政治斗争中并不是越早出头的越有利,相反,越早出头的人越容易成为天下人的靶子,像一条毒蛇一般潜伏在黑暗中养精蓄锐才是最好的手段。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杜预这老家伙有算计他之心,他必须尽快建立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精锐部队才能放心,哪有时间参与义军瞧杜预不是也没有参与吗
司马柬和杜预当面客客气气地笑着,然后转过身就努力的拉拢扬州各县的官员和门阀,抢地盘,抢粮食,抢门阀。不除掉了近在咫尺的隐患,真正的独霸扬州,谁敢远道抛弃洛阳勤王
司马柬虽然败在了胡问静的手中,可是他依然不畏惧胡问静,而是畏惧杜预、琅琊王氏、卫瓘、司马越、司马骏。与这些人相比,胡问静实在是太稚嫩了,胡问静或许是个超级武将,堪比吕布,可是吕布得了天下了吗
司马柬只要看胡问静傻乎乎地破袭了琅琊王氏的十几万大军,夺了定陶,杀了王澄,就确定胡问静是个彻底的白痴,这是战略性的失误啊,换成他绝度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当然,司马柬扪心自问,他也做不到五百骑破十几万大军。
他坚定地认为胡疯子一定会在夺取天下的大事中大放光彩,可是一定笑不到最后。不懂得治理地方,不懂得政治就是妥协,不懂得拉拢别人,不用的教化百姓,不懂得拉拢民心的胡问静怎么可能笑到最后
看胡问静猖狂地通告天下的案子就知道了,胡问静的地盘内一定百姓叛乱四起,举步维艰。
司马柬不带任何感情,客观的评价胡问静,丝毫没把胡问静当作夺取天下的对手,胡问静只是疯子,很快机会以奇葩的方式消失在争夺天下的舞台上。
但是,今天司马柬有了新的认识。
今天他的心情其实非常得好,某个一直在他和杜预之间左右横跳的县令终于明确表态站在他这一边,与杜预断绝一切往来。他兴奋地找一群手下喝酒庆祝,不想却听到了陶侃的自言自语。
“唉,没想到胡问静竟然有如此手段,早知道就投靠”陶侃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这意思明显到想要误会都做不到。
司马柬毫无声息地退了回去,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陶侃是有几分才华的,而且作为江南人,在用陶侃拉拢江南门阀的时候也很是顺手,很多看陶侃得到了司马柬的重用,很是愿意投靠司马柬。司马柬有心把陶侃作为心腹的。
可是,这个“未来的心腹”竟然后悔没有投靠胡问静
到底胡问静做了什么了
司马柬恍若无事的去了衙署,翻看了胡问静最新的消息,没有消息啊。他干脆若无其事的问陶侃“最近胡问静可有什么新消息”
陶侃摇头,道“胡问静倒是没有动作,不过”
司马柬脸上微笑,心中一震,来了
陶侃道“不过,这豫州只怕是很难光复了”
司马柬皱眉直接问道“为何”
陶侃犹豫了许久,道“天下官员皆为名、利而当官,见门阀而折腰,见高官而屈膝,见百姓而趾高气昂,视为刍狗。偶尔有官员想要为民做主,不过是如张华般在洛阳调整政令,看似每一条政令都牵涉千万百姓的福祉,可其实大多是空中楼阁,无法落地。这百姓的疾苦,是没有官员在意的。张华哪里知道百姓月入多少,支出多少,家中没钱却来了客人,又该如何以礼相待”他想起自己的遭遇,真是一点都不信张华等高官可以为百姓做事。张华根本不知道百姓是什么样的,是怎么生活的,怎么为百姓做事张华以为百姓在意礼义廉耻,可惜百姓其实不在乎,都要饿死了,谁在乎礼义廉耻张华以为百姓在乎忠孝节义,可惜百姓其实不在乎,易子而食都做得出来,哪里还有忠孝节义可言
陶侃本来不想细说的,司马柬是比张华还要高贵百倍的人,更不懂百姓是如何生活的。可他既然已经投靠了司马柬,是司马柬的手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自然该说清楚。
陶侃慢慢地道“我从江南到洛阳,就没见过愿意为百姓伸张正义的衙役和县令。可是,这豫州的大小官吏正在为百姓伸张正义。”
司马柬呆住了,坐在桃树下怔怔地想了一日,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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