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权贵的眼中穷人就是贱人 为什么穷人就……

    冀州某个县城。

    一辆四轮马车悠悠地从街上经过, 有人微微惊讶,马车都是两个轮子的,竟然还有四轮马车有懂行的人羡慕妒忌恨“呸有钱人”

    胡问静瞎搞出来的四轮马车没能通过“驴力火车”的实验, 各种想不到的问题一一冒了出来,让胡问静焦头烂额,即使想要利用重力推动马车前进的设想也被实际需求彻底否定了,两轮马拉板车借助重力推动那是无可奈何之下爆发的群众的智慧, 但故意牺牲平坦的车厢制造斜坡利用微不足道的重力就是愚蠢至极, 胡问静最终采取了稳妥的方式制作了平稳、灵活为主的四轮马车, 在自己的地盘之内推广,并且山寨了另一个世界的欧式豪华四轮马车,推出专门的“豪华外销款”卖到了冀州兖州各地。

    熊秉三坐在昂贵的四轮马车之内很是觉得物有所值,这四轮马车的车厢又大又平稳,在两轮马车之内只能躺卧或者盘膝,而四轮马车可以悠闲得坐在椅子上,舒服极了。他抚摸着四轮马车的车厢,只觉胡问静真是会赚钱啊, 这种舒服之物都能想得出来,只是作为一个皇帝一心扑在钱眼里可不怎么好。

    街上有哭声传了进来。熊秉三皱眉掀开车厢的布帘,却见长街两边躺满了衣衫褴褛的人。他微微叹气, 这些人都是幽州涿郡附近的百姓, 只是今年涿郡遭了大水,十几万百姓受了灾, 只能南下逃难, 便进了冀州。

    街上,一个男子跪在地上,大声地叫着“可怜可怜我们吧, 我们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几个女子和孩子跪在他的身边,低着头,脸上都是死灰色,绝望到了极点之下,也不哭泣了。

    再前进几步,一个人蜷缩着躺在地上,身前放了一个破碗,那人缩成一团,脸向内,也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熊秉三放下布帘,心中有些震动。这年头究竟怎么了皇帝三天两头的换,胡人时不时闹腾,当官的个个没把百姓当做人,老百姓已经过得非常的凄惨了,这老天爷也来欺负百姓,又是连年大旱,又是一天比一天冷,地里连续几年没有什么庄稼了,老百姓吃野菜都成了奢侈了,如今又闹大水,这老天爷让不让人活了

    熊秉三心中悲凉,却无可奈何。他致仕前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官,没能抱上大佬的大腿,没什么权势,致仕后熊家在本地也不过是个普通门阀,虽然不是“寒门”,但有大门阀压着,也不能多说多做什么。熊秉三握紧了拳头,对自己的一生充满了无力感,他想要做什么,却一直被环境逼迫着不能做,这不得自由的滋味让他的腰更加的疼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地捶腰。若不是因为这腰实在是不舒服,坐不了普通的二轮马车,他也不会花大价钱买了这昂贵的四轮马车赶时髦了。他买这四轮马车就是因为只有四轮马车他才能舒舒服服地坐着,而不是盘膝或者尴尬地躺着。只是县城里的人只怕不这么想,以为他生活是多么的奢侈,当官的时候是贪污了多少银钱。事实恰恰相反,熊家不是“寒门”,可是家里的钱财微薄得很,甚至比不上一些“寒门”。

    熊秉三放下了布帘,但是街上那哭泣声,乞讨声依然传入了他的耳中。他需要做些什么帮助这些穷苦可怜的百姓。

    当天晚上,熊秉三设宴款待当地的所有门阀核心人物以及县衙的官吏。

    “灾民太多,若是不管,只怕会成祸患。”熊秉三没有谈什么爱心,仁慈,仁德,开仓放粮等等假大空的言语,宴会中都是真正的老油条,说这些无知少男少女喜欢的言语只是浪费时间。

    其余门阀中人与官吏果然一齐点头。眼看小小的县城多了几千个难民,谁都知道若是不能解决只怕会引起难民暴动。

    县令缓缓地道“实话与各位说,县衙没有多少粮食,没有办法开仓放粮。”县衙的粮仓中自然有粮食,但是那是该县一年的粮食,若是开仓放粮就会造成该县的百姓在未来买不到粮食。

    一群门阀中人点头,没有人傻乎乎地质疑县令的言语。两年灾害,冀州同样受到了影响,地里的产粮都减产了,县衙自然没有公粮。

    熊秉三道“与其等着难民作乱,不如我等联合起来赈灾。施粥也好,以工代赈也好,哪怕买几个丫鬟仆役也是好的。”他心里有些难受,他说得多轻松啊,“买几个丫鬟仆役”,为奴之后生死不由己,哪里好了但总比现在立刻就死了好。

    一群门阀中人点头,若是真的将数千灾民逼到了绝路对谁都没有好处。

    一个门阀中人道“我家有一个粮仓的粮食都快发霉了,就拿出来施粥吧。”众人微笑,谁家都有一些保存不善快要发霉的谷物,拿出来赈灾也无所谓。

    一个门阀中人道“我家有几百亩地荒了几年了,让他们以工代赈开荒吧。”那些田地原本是上好的田地,水源充足,只是没有人手,借此机会招揽一些人手也是好的。

    一群人笑着“几百亩地怎么都能让百来个人衣食有着落,大善事啊。”

    另一个门阀中人道“我家可以买两三百个丫鬟。”家大业大,多几百个丫鬟也没什么。

    其余人笑着“能够救几百个人也是一件大善事。”

    大堂中的各个门阀中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搞定了难民,有人出粮,有人出人。

    熊秉三脸上洋溢着笑容,举杯道“本县果然个个都是大善人,饮胜”大善人这也叫大善人熊秉三心中填充着一股古怪的感情,他努力的告诉自己,这真的是大善人,比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能够拿出一些陈粮救灾,能够买一些丫鬟仆役,真的已经是做了“大善事”了。

    第二天,街上果然就有了施粥的摊子,也有人在一边大声的叫着招揽壮丁开荒,或者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挑选丫鬟仆役。

    熊秉三心中说不出是悲凉悲愤还是欢喜,人被当货物一样买卖悲哀到了极点,但是比起饿死冻死在街头呢似乎强了不少。如此说来,人成了货物难道还是好事

    熊秉三有些发抖,这个狗屎的世界

    他上了四轮马车,他已经尽力了。

    长街上依然有人蜷缩着乞讨,不少路人皱眉捂着鼻子经过,有一些恶劣的人更是马上几句,踢上几脚。

    熊秉三皱眉道“怎么还有人躺在街上”有人招揽人开荒,有人买丫鬟仆役,每个人都有了着落,为什么还有人要躺在街上乞讨

    他的仆役低声道“老爷,那些是没有力气种地的老人和孩子,只能每日等着施粥。”

    熊秉三眼神复杂,以工代赈最大的问题就是老人和孩子怎么办老人和孩子怎么以工代赈有什么是老人和孩子能够做的那些家中没有青壮劳动力,无法通过以工代赈获得多余的粮食给与家中老人和孩子的人怎么办这些问题在书中看不到,书中好像只要施粥和以工代赈就能得到难民欢呼了。

    熊秉三低声道“去寻一块空地盖一些茅草屋,让他们住进去。”他也只能盖茅草屋了,救灾的临时棚屋还能要求好房子好材料吗他也没有盖好房子的时间。

    长街的另一头,一群小孩子头上插着稻草跪在那里。原本是最顽皮最活泼的年纪,但因为这头上的稻草却没了一丝的笑容。

    熊秉三心中有些刺痛,那些孩子虽然小,却也知道头上的稻草是什么意思,知道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

    “卖儿卖女”熊秉三低声道,这满是苦难的词语其实还算温柔,因为更恐怖的词语是弃尸荒野,易子相食。

    他有些愤怒,当了几十年基层官员之后再也不信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或者爹娘都是爱孩子的。这些卖儿卖女的爹娘中有多少是因为与其大家都活不下去,不如卖掉求生的有多少是因为觉得多了个孩子分担自己好不容易以工代赈拿来的口粮根本就是坑爹,不如卖了得好有多少孩子再生就有了,卖掉之后吃些酒肉更加快活有多少每日痛打孩子,就因为心中不痛快

    熊秉三不用问,不用想,在县城开始施粥,开始招人以工代赈之后继续卖儿卖女的,只怕一百个当中九十九个的心是黑的。

    若是这些小孩子没能卖出去,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

    熊秉三打了个颤,无非是成为野狗的食物而已。他看着四周,那些脸色虽然灰败,但因为排队领粥而带着欢喜的难民,那些要去开荒以工代赈而欢喜的难民,那些因为被卖到了门阀家中而抱头哭泣又带着喜悦的难民,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的卖儿卖女吗

    熊秉三苦笑,在他的眼中这数千人只有一个福祸与共的称呼“难民”,而在这数千人眼中他们却是一个个互相没有关系的个体,他人的死活与自己何干

    “来人,把这些孩子都买下了。”熊秉三道,他家再“微薄”也比真正的穷人强了万倍,至少有口饭吃。

    仆役应着“是,老爷。”

    长街上卖儿卖女摊子前有了爹娘欢喜的笑声,或孩子的哭声。

    熊秉三闭上眼睛,又习惯地开始捶腰。这街上大致有百十个卖儿卖女的,他该怎么安排这百十个孩子这些孩子都在六七岁以下,他该安置在何处熊家他苦笑,熊家只怕是不行的。熊家的宅院很大,安排百十个孩子绝无问题,但是熊秉三不是傻瓜,不会因为买了这些孤儿就认为这些孤儿会感恩戴德,或者成为他的死士什么的。这些孤儿是可怜,但是有些人虽然小却已经学会了偷鸡摸狗,稍微长大之后也会杀人放火了,他哪敢将这些孩子接入自己的家中,就不怕引狼入室吗

    熊秉三仔细想了一下,熊家在县城外有个宅子,稍微修整一下容纳百十个孩子还是可以的,再找一些夫子教那些孩子识文断字,等孩子们到了十八岁终究可以自食其力。

    熊秉三笑了笑,一些孩子能有多少花销,他应该可以承受得起。他微笑着“就叫慈幼学堂。”以后若是遇到了卖儿卖女的也一概买回来安置在慈幼学堂之中,不求孩子们成材,也不求熊家有一群死士,更不求熊家有什么名望,只是人到了这个世上一趟不容易,无论如何要尽力救助一条性命。

    三日后。

    管家急急忙忙找到了熊秉三“老爷,这慈幼学堂的费用有些棘手。”已经荒废许久的房子需要修葺、需要给百十个孩子买衣服鞋子、需要找人看着孩子、需要雇厨子、需要找夫子、需要给夫子工钱、有一些孩子本身还带着病,需要请大夫救治、大部分孩子严重营养不良,不能简单地给碗野菜粥,必须用鸡蛋或者肉调理身体、有的孩子才两三岁,不能自理,需要有丫鬟或者保姆照顾、有的孩子恶习严重,偷东西,殴打他人,需要有壮汉维持秩序、百余人的书本笔墨钱超出想象的昂贵、需要安排专门的人给慈幼学堂买菜或者送菜各种想不到的费用层出不穷,才三日就汇聚成了一个偌大的数字。

    熊秉三很清楚这些费用中有些是一次性投入长期受益,比如房屋修葺费,有的是一次性费用,以后未必会有,比如营养调理,但大多数费用只怕每个月乃至每日都必须支出。他有些发愣,虽然他有子女,甚至孙子孙女都有了,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养个孩子这么费钱,比养个成年人还要厉害。

    管家小心地道“若是长期以往,只怕动摇熊家的根本。”百十个孩子就是百十个吞金兽,就是熊家多了百十口人,比人丁不旺的熊家还要多了几倍,若是放在以往熊家是不在意多了区区百十口人的,但是最近几年灾荒、胡人作乱、朝廷动乱,天灾不绝,多出百十口长期吃饭的嘴就成了灾难。

    熊秉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捶着腰,失笑道“亏老夫还以为自己比那些年轻人更接地气,知道人生的艰难呢,原来老夫依然是个纨绔啊。”

    熊家的人和管家苦笑,做好事把自己搭进去了。

    熊秉三想了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开源节流。“以后家里没事不要办宴会了”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开宴会怎么与县城的其他门阀沟通和保持交情

    熊秉三想到了胡问静的集体农庄,他对集体农庄很有兴趣,本县所有门阀反对,熊家不能做出头鸟,但是他可以参考集体农庄的一些设施。他道“让慈幼学堂自己种菜养鸡,如此也有了鸡蛋,省下一笔银钱。”种菜或许费力,但是养鸡肯定很轻松吧他知道好些人家的孩子都会负责养鸡。

    管家苦笑“只怕还是有些欠缺。”

    熊秉三想到他那辆豪华四轮马车,道“把我家那辆四轮马车拿去载客和拉货。”他冷笑着,心中多少有些怨气。以为他很有钱,以为他为了赶时髦,哪里知道他实在是无法乘坐两轮马车。就用这豪华四轮马车去载客和拉货,让全城的人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钱,有没有贪污,是不是贪官。

    熊秉三心中还有一些激愤,我熊秉三为了那些穷苦百姓倾尽全力了,官府和其余门阀好歹出来拉我一把啊。只是这个心理太过丢人,他只能用豪华马车载客拉货委婉地暗示一回,终究不能从嘴里说出来。

    熊秉三的豪华四轮马车公开载客和拉货的消息传开,生意立刻出奇的好。

    “这四轮马车果然舒服啊。”有人抚摸着椅子,两轮马车低矮不堪,这四轮马车真是宽敞啊,竟然还能摆椅子,比盘膝而坐舒服多了。

    “原来有钱人的生活是这样的啊。”有人得意地从四轮马车内向外张望,深深地感受到了有钱人的幸福生活。

    “去酒楼。”有人淡淡地道,与人约了在酒楼谈事,此刻已经迟到了,但是就是要迟到,要等待的人心急如焚,不停地看着酒楼门口,然后看到他从豪华四轮车中出来,深深地领会他的档次之高,祖上也阔过。

    “速度不用快,稳当最重要的是稳当”有人小心地扶着几个装着古董花瓶的木头箱子,这是要送到某个门阀去的,万万不能有一丝的损坏。

    有一些门阀中人看出了熊秉三的窘困,微微叹气。

    某个华衣老者客观地道“熊秉三心地善良,可惜不懂得置业。”熊家当年也是响当当的门阀,倾其所有资助熊秉三当了六品官员,结果熊秉三既不会贪污受贿,也不懂得以权谋私,更不懂得以农为本,家中没有置下多少田地,一旦遇到天灾就无法用数量弥补损失。

    一个中年人道“是啊,我家若是有些结余,不妨资助他一些。”其余几个中年人点头,熊秉三已经要用豪华四轮马车拉货载客了,大家一个县城的,多少有些沾亲带故,总不能看着熊秉三卖田卖地做好事吧。

    有人道“明日送一些米粮蔬菜肉食过去,以后每月都固定送一些,只说是我家也有善心,莫要提四轮马车一个字。”众人点头,熊秉三心中清楚就好。

    有一个年轻人张大了嘴,忽然道“可是,我明日要开宴会,若是米粮蔬菜肉食给了熊秉三,我怎么办”他家不缺这点米粮蔬菜肉食,莫说每月,就是每日都给熊秉三也是无妨,但是很多新鲜的蔬菜肉食需要提前通知县城外的农庄准备,此刻忽然将这笔蔬菜肉食给了熊秉三,他的宴会定然会捉襟见肘,别的不说,原定给客人开开眼的“酒池肉林”肯定就不行了。

    门阀中几个老者冷冷扫了那年轻人一眼,道“平日任由你奢靡一些也无所谓,如今时局不好,太过奢靡只怕不是好事,你以后休要办酒池肉林”大缙斗富成瘾,区区酒池肉林算不上什么,浪费一些酒水和肉在大缙算老几但是只看这城中数千难民就知道最近时局越来越阴沉,搞不好要变天,大乱之下太过奢靡的生活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低调些才是长久之道。

    那年轻人脸色大变,低头看着地面,道“是。”心中恨上了熊秉三,都怪这该死的家伙

    十余日后。

    熊秉三的豪华四轮马车又停在了西门口,这里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段,不论是外地来的富商还是各个商铺都在这里,最能接到载客和拉货的生意。

    四轮马车刚停稳,四周几十个挑夫和轿夫立刻围了上来,恶狠狠地将马车夫扯下了四轮马车。马车夫大惊失色,奋力挣扎,厉声叫道“你们干什么来人啊,抢劫啊快报官啊”

    有人狠狠一巴掌打在了那马车夫的脸上,厉声道“闭嘴不然老子打死了你”

    几十个挑夫和轿夫看着四周的百姓,厉声道“报官我们要报官”押解着那马车夫,又扯着那四轮马车去了县衙前。

    县令已经得到了消息,心里微微有数,应该是那四轮马车撞了人什么的,不然何以被人押解到了县衙县令不屑地摇头,这种事情打什么官司,以为县令老爷就是给你们这群民处理小纠纷的吗他打定了主意,不管原告被告各打五十大板,以后看谁还敢到县衙鸣冤。

    县衙外,隐约有人喊着口号。县令听不明白,皱眉细听,终于听清楚了。“打倒欺世盗名老奸巨滑犯法的熊秉三”,“打倒假借慈善名义实行发财的熊秉三”,“赔偿挑夫轿夫的损失”

    县令一怔,挑夫,轿夫他陡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嘴角发苦“来人,去通知熊秉三,做好事做出麻烦了。”

    熊秉三匆匆赶到县衙,只觉莫名其妙,这群挑夫轿夫找他麻烦干什么他心中更有一股愤怒,一群平民贱人也敢找门阀的麻烦

    但县衙前数百个男女老幼愤怒地看着他,数千个人笼着手冷笑着看着他,却让熊秉三愤怒地心陡然冷静了。

    公堂之上,一个挑夫代表悲愤地对县令道“熊秉三以四轮马车载客拉货,致使往返县城的人士不再乘坐轿子,不在雇佣挑夫,数十名挑夫和轿夫因不能招揽客座,遂至全家大小生计皆被假慈善家熊秉三所剥夺,挑夫和轿夫将无法以维生计,请求县令老爷取消熊秉三的四轮马车的营业,饬令熊秉三赔偿挑夫轿夫既往之损失。”注1

    县令看了一眼熊秉三,熊秉三阴沉着脸。这文绉绉的言语怎么可能是挑夫和轿夫想出来的,只怕背后有门阀中人指使。

    数百挑夫轿夫以及家属一齐大声呼喊“县令老爷一定要为民做主”“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假仁假义熊秉三断我活路”

    熊秉三冷冷地看着数十个挑夫和轿夫,这群人是不是疯了他厉声道“老夫行善积德,以区区一家之力救助百余孤苦儿童,你们可看见了老夫的四轮马车的乘坐价格昂贵,但凡雇佣者非富即贵,会坐你们的轿子,会雇佣你们挑货能影响你们每日营生多少”

    县令点头,抛开熊秉三是门阀中人的身份,此事就事论事,一来大家都是做生意,凭什么熊秉三不能做二来熊秉三确实对轿夫挑夫的影响有限。四轮马车昂贵的费用之下只有需要装逼或者运输贵重物品的人使用,这些人其实都不是轿夫挑夫的有效客户。

    一群轿夫挑夫压根不管,只是在公堂上磕头和咆哮“熊秉三假仁假义,剥夺我们穷苦人的活路”“熊秉三让我们活不下去,我们也让熊秉三活不下去”“县令老爷主持公道”

    公堂外,数百轿夫挑夫的家属满地打滚拍大腿嚎哭“我们只想活下去,就这么艰难吗”“穷人就没有活路吗”“熊秉三为富不仁,剥削民脂民膏”“熊秉三,你不得好死”

    县令看着熊秉三,淡淡地道“熊阀主有何话说”

    有何话说

    熊秉三气得浑身发抖,他最值得骄傲的就是一生没有做过一件欺压百姓的事情,如今竟然被一群人指着鼻子痛骂

    熊秉三厉声道“谁是谁在背后指使”多年的官老爷的气势勃发,须发皆张。

    一群挑夫和轿夫完全不在意,大声地哭喊“熊秉三欺压百姓,不得好死”脸上却没有凄苦悲伤,唯有狞笑和得意,看熊秉三的眼神充满了报复上位者,踩着上位者的痛快。

    熊秉三指着一群挑夫和轿夫毫无办法,只能喃喃地道“你你你”

    县令笑了,熊秉三这个致仕的官老爷、本地的门阀老爷真是毫无战斗力啊。他淡淡地道“来人,将这些诬告熊阀主的人重打五十大板。”

    一群衙役狞笑着应着,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一群挑夫和轿夫脸色大变,有人厉声叫道“我们是冤枉的”

    “噗”那人的脑袋上挨了一棍子,当场就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鲜红的血液从脑袋上流淌了出来。

    公堂内外数百人齐声尖叫,脸上的嚣张和狞笑瞬间消失不见,唯有长久以来最最最习惯的对门阀老爷对官老爷的畏惧。

    有轿夫颤抖着道“官老爷,我们真的是冤枉的”

    “噗”那人挨了一棍,惨叫着倒在地上。

    一群衙役根本不废话,只管对着一群挑夫和轿夫乱打。公堂外数百挑夫和轿夫的家属哭天喊地,就是不敢冲进公堂半步。

    县令冷冷地问道“说,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他知道肯定是某个门阀中人,不然这些百姓哪里敢公然挑衅另一个门阀的贵人。这件事原本与他无关,但是他很乐意借着这件小事与熊秉三有更深的交情。他是朝廷命官,在县城没有根基,熊秉三被其余门阀坑了,他不拉拢熊秉三拉拢谁这世道之下哪怕多了一份毫无战斗力的助力也是好的。

    一个挑夫挨打不过,惨叫着道“是周家的五公子指使的。”

    熊秉三脸色铁青,周家周家不是对他很支持,送了一大笔米面肉食给慈幼学堂吗

    县令笑了“原来是小儿女的胡作非为啊。”轻轻地将事情定在了小孩子胡闹上。

    熊秉三点头,他知道县令多少有些大事化小的意思,但是只怕是说对了,就是小孩子胡闹而已,只要写一封书信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公堂之上打板子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着,一群挑夫和轿夫凄厉地哭喊,而数百挑夫和轿夫的家人更大声地哀嚎。

    熊秉三冷冷地看着这些人,他没有一丝一毫欺压他们的心思,或者四轮马车拉货载客确实影响了他们的生意一二,那也纯属误会。可今日之后全县城乃至全郡都会流传他熊秉三仗势欺人,从穷苦的挑夫轿夫的嘴里抢吃的。

    熊秉三笑了,多年的清誉毁于一旦,还是因为他在做好事,做善事,真是有趣啊。

    “来人,将他们的房子都烧了,高于车轮的人统统打断一条腿。”熊秉三带着笑,对几个仆役吩咐道。

    “熊某既然是恶霸,那就做恶霸该做的事情。”

    周阀毫不犹豫地将五公子痛打了一顿,阀主带着哀嚎的五公子到了熊家,认真地道歉“小子狂妄无礼,累及熊兄的清誉,实在是不该。还望熊兄看在你我两家多年的交情的份上多多包涵。”

    熊秉三看着带着伤痕,哀嚎哭泣的周五公子,笑道“小孩子胡闹,当什么真”取了一块玉佩送给五公子,道“伯伯有什么地方惹了你,只管与伯伯说,都是自己人,小事一件。”

    周阀听着这分不清是翻脸还是就此揭过的言语,只能又客套了许久,然后带着周五公子离开,以后终究是敌是友只怕要看实际行动了,为了一个小子的宴会得罪了一个门阀,真是不值得极了

    一个周阀的人冷冷地道“何止得罪了熊阀,其他门阀都看着呢。”周五公子鼓动挑夫和轿夫状告熊秉三,可谓是伤害极小,侮辱极大,其余门阀岂能不对周阀戒备三分。

    一群周阀的人愤怒极了,一个脑残的胡作非为却要整个门阀背黑锅,真是恨不得打死了他。

    夜深人静。

    熊秉三没有点灯,枯坐在黑暗之中,斑驳的月光穿透窗户打在地面上,雪白一片,却无法照亮他的心。

    他有些困惑。

    那数百个挑夫和轿夫及其家人为什么会跳出来羞辱他,他有些理解。所谓“德性同”说得清清楚楚,没有才能的人就没有品德,身为前朝廷官员的熊秉三看待这些挑夫和轿夫就是带着上位者对普通人或者说贱民的鄙夷看待的,整个大缙朝的门阀贵族都是如此,熊秉三并不觉得有什么错了,一群做着最低贱的活计,没有钱财,每日为了一个铜板斤斤计较,为了一个铜板可以诬告他人的人不是贱人,不是没有品德没有才能还能是什么纵千万年,纵沧海桑田,纵斗转星移,权贵看待普通人的眼神或者心态依然会是如此。没有钱的人就是贱人,打工仔就是贱人,有钱的人就是老爷,亘古不变。

    可是,为什么呢

    熊秉三第一次觉得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有一个重大的疑问。有钱的人是贵人,没钱的人是贱人,那么在没有发明“钱”以前呢或者一个人从没钱到有钱,是不是就从猪狗不如的贱人变成了尊贵的贵人假如一个人从有钱到没钱,是不是从尊贵的贵人变成了猪狗不如的贱人

    那些被他打断了脚的数百个轿夫和挑夫的家人明日肯定是没有办法赚到钱财了,如何过活他们就出生落地开始就注定了是贱人了吗

    这好像不合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不过过去了几百年就听不见了,或者说“看不见”了。朝廷之中当官的人必须“有种”。

    熊秉三想到幽州刺史王浚,这就是一个因为“有种”才当了刺史的典型,无才无德的王浚也配当刺史

    熊秉三继续深思,那么集体农庄呢大部分人都没有了贵贱,统统在地里工作,就真的公平了吗就真的没有“种”了吗

    熊秉三摇头,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只是一个周期。开国的时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立国时间久了立刻就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了。

    如他这种门阀老爷权贵老爷就冒了出来,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民就是贱人,就该老老实实地风险,老老实实地工作,不得招惹权贵。

    就像是胡问静。

    熊秉三仿佛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胡问静。这个女子以前就是彻底的贱人和民,结果被她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成了皇帝,然后又努力想要建造一个从一开始就存在“老爷”的注定不公平的公平世界。

    熊秉三的心怦怦地跳,他忽然理解集体农庄是什么了,集体农庄就是胡问静实现全天下公平的实验。

    他苦涩地道“好一个以天下为棋。”

    这盘棋很大,却也不关他的事情。他连做个六品官的能力都没有,连从一个小县城脱颖而出都做不到,哪里有能力有资格与以天下为棋的人对话

    熊秉三在黑暗中无声地苦笑了许久,像他这般看见了棋盘,却只能做个棋子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窗外有打更的声音。

    熊秉三凝神听着,心随着打更而跳动。

    胡问静能够以天下为棋盘,他是不是也可以将目光放得高一些呢比如说以州郡为棋盘

    熊秉三闭上眼睛,幽州大水,灾民无数,会有什么结果冀州进入了无数的灾民,又会有什么结果他打断了数百个穷苦百姓的腿,又会有什么结果

    宁静的道深夜之中,熊秉三汗流浃背。

    幽州。

    一群胡人麻木地看着四周,大水过处,田地尽数完蛋了,虽然这些田地本来也不能产出多少粮食。

    有胡人老人忽然大笑“好,好,好满地的粮食啊,丰收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粮食啊。”

    他的家人急忙抓住了他,大灾已经是悲剧了,至亲之人因为大灾而发疯更是悲剧中的悲剧了。

    有人好心却无力地安慰道“不要紧的,睡一觉就好。”

    有胡人羡慕地看着远处的山头,山上的树木和杂草没有被被大水影响,依然郁郁葱葱。那胡人低声道“真是羡慕羊啊,他们永远不会缺少吃的。”若是化作了羊,就能吃草而生了。

    有胡人跑过来,大声地叫着“都愣着干嘛那些汉人都跑了,这些田地都是我们的了,赶紧收拾收拾,多少还能种一些东西。”

    有胡人跟着那胡人去整理田地,有胡人却摇头。若是这田地还有救,汉人需要逃难吗

    一个胡人道“我们也去逃难吧。”是北上去白山黑水,还是南下去冀州这幽州终究是不能留了,纵然有一些城池没有遇到大水,此刻也是挤满了逃难的人,必须去更远的地方才有活路。

    一群胡人惨然看着天空,去更远的地方怎么去又不是天空中的雄鹰,想去哪里都能够自由自在展翅翱翔。

    远处,有一骑飞驰而至,经过众人的时候从马背上扔下了一个大包裹,叫道“这里是幽州刺史王浚老爷给大家的应急食物,若是想要活命,去县城,王浚老爷会安排你们生路”

    不等众人言语,那一骑又飞马而去。

    一群胡人急急忙忙地捡起了地上的大包裹,里面是满满的野菜馒头。

    众人一边吃着野菜馒头,一边大喜地叫着“听刺史老爷的去县城”,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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