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在发呆。
这对他来说算是一件最近常有, 而从前不常有的事。
他看着正在写的文章发呆。
太子师傅正在上面授课但那个人不是汤斌,真是太好了贾珠的耳边快速掠过他在说话时的一些声音,并非真的听得清楚, 他大多数时候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为着那些他到现在都没有解惑的答案。
贾珠觉得允礽有点奇怪。
当然,在经过亲人去世后的痛苦,任何人都会有所蜕变,可贾珠觉得太子的变化更多或者说,并非是从此开始, 而是从更早的时候。
在贾珠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有了这样悄然的变化。
允礽更加亲近他, 无时无刻想要和黏在一起这当然很好, 因为贾珠同样喜欢允礽, 没有任何一个朋友能够比得上允礽但是, 他知道允礽所求的更多。
可问题就在于,贾珠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东西, 是他能够给的
能给允礽的,他都已经有了。
允礽几乎知道他所有的秘密,知道贾珠所有的习惯,他们从小时到现在, 他和允礽呆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远超过亲人, 他猜不出来还能有什么
是他没给允礽的。
贾珠敏锐地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从允礽对他过度的亲昵开始,从他遗患了咬人症开始,从
贾珠头疼地揉着自己的额头。
“贾珠, 你来说说这句话是何意”
太子师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将走神的贾珠立刻拉了回来。他下意识听着这话站起身来, 有些茫然地看着坐在位置上的老者。
贾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总算在那些从耳边掠过的声音里找到了提问的内容。
他慢吞吞地回答。
老者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平静地说道“坐下罢,莫要走神。”
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叫贾珠非常尴尬,坐立难安。
此后的课程他便老老实实地听讲,不许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地分神。
等到太子师傅悠哉悠哉地走了,日头西斜,残红如血,叫整个室内都昏暗起来时,曹珍才转身看着贾珠,挤眉弄眼。
“贾珠,你在课上走神,这可实在难得。”
贾珠苦笑,不经意地看了眼太子。
殿下正在漫不经心地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这么点小事,他还是会给自己做的。
而后,太子冲着贾珠露出个微笑,“我要去乾清宫一趟,阿珠今日早些回去,莫要再熬夜读书。”后者是清晨刚碰面的时候,太子从贾珠嘴巴里挖出来的事情,“不然再叫我知道,阿珠会后悔的。”
已经是叫贾珠后悔不已,早知不该把罪证主动呈上,果不其然被殿下拿捏住了。
贾珠慢慢颔首,看着太子大步出了宫门,带着人匆匆离去。
格图肯“殿下最近和皇上的关系甚好。”
曹珍“从前不就非常好了”
格图肯摇摇头,“我是说,更加亲近了。父亲说,他们去议事时,还曾看到太子殿下主动宽慰皇上,也有别的一些举动。感觉是太子更会”他歪着头想了想,“更会表达了。”
身为此事推动者的贾珠深藏功与名,站在殿门口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们收拾好了吗”
两个人急匆匆地赶上他。
外糙内细的格图肯不忘往贾珠的肩膀上一搭,混不在意自己的过分亲近反正殿下又不在这里他开口,“也不能怪曹珍这么好奇,贾珠,你平时是不会允许自己在学习的时候走神的,你知道的吧”
曹珍和格图肯都或多或少因为这原因被师傅训斥过,可贾珠没有。
几乎从来没有今天是第一次。
贾珠慢吞吞地捏着指尖,平静地说道“我是人。”
是人,总会有失神的时候。
“是非常要紧的事”曹珍插了一句,“说不得,我们可以给你解惑呢”
贾珠拧着眉头犹豫了一会,缓缓点头。
“可能,毕竟你们的朋友许多。”
格图肯和曹珍都是擅长交友的,贾珠去过几次他们邀请的宴席,他们举办的诗文宴会上,簇拥在他们身旁的贵公子与小姐们可不少。
纵然有着他们家世的缘故,可如果不是他们擅长如此,也不会有这样的成效。
“是关乎朋友”
曹珍和格图肯挑眉,肯定是太子
贾珠颔首,“我有一个朋友,他,我们从前相处的时候很愉快,但近来我总觉得,他似乎不满足于此,他还想在我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
“利益”格图肯谨慎地说道。
贾珠摇头,否认了。
“他的家世比我好,我们两个在一起,要是朋友身边的人,或许,是许多人知道的话,只会以为是我高攀。”
“在一起”与“高攀”这两个词,叫曹珍敏感的神经发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很喜欢她吗”
贾珠觉得曹珍的语气怪怪的,但还是迟疑着点头。
“她有什么好的,叫你这般在意”
“我从前,算是帮过他。可他帮我的更多,是非常体贴的人。”贾珠说到这里时,忍不住弯了弯眉眼,“有许多人觉得他的脾气不好,但我觉得他那般娇蛮可爱,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爱。
曹珍在心里重复这个词。
他现在开始好奇,贾珠到底是接触到了哪个贵女,还能这么频繁地接触,甚至还觉得人家可爱
天啊,在他们都还不知道的时候,这个宣称自己要一十八岁后再考虑这些事情的贾珠居然已经偷偷摸摸给自己找了门婚事虽然还八字没一撇。
一想到这个,曹珍说话的强烈了起来。
“你没见到她的时候想念她,见到她的时候又非常欢喜,没有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只有她能充满你空虚的内心”曹珍滔滔不绝,一下子长篇大论,差点给贾珠淹没了。
贾珠狐疑地皱起眉。
这对,也不对。
但他更加迟疑地点头,“大概不完全是你说的那般”
“马马虎虎就得了。”曹珍兴奋起来,“那你觉得,她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
提及这个话题,贾珠下意识将那些疑窦压了下来,也随之苦恼,“我不知。我已经将我可以给的都给了他,我不清楚他为何”
不满足。
贾珠惶然,是的,他能感觉得到,太子犹是不满足。
可还有什么,还能是什么
曹珍都听得干着急起来。
哪里是都给了,这不是还没提亲,还没定下来吗
都是贵女,怎可能等着贾珠这个毛头小子开窍,要是真的那么好,不早些抓住,人就跑了
“你就没觉得你有什么事没做好吗”曹珍觉得自己已经在明示了,可贾珠还是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眸懵懂地看着他。
这小子不会是真的还没开窍吧
都十六七岁了
难道府内真的连个通房都没给他放过吗
这倒是曹珍冤枉了贾府。
王夫人曾在贾珠十五岁时打算给他安排通房,但贾母并不答应。到了十六七后,贾母总算是默许
了此事,当天就有一个漂亮的大丫鬟被送到了贾珠的院子里。
贾珠甫一回来,刚进门,就看到一位陌生漂亮的丫鬟站在廊下,轻盈地朝着他行礼。
如果是半个月前,贾珠或许都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当做是母亲寻常的一次指派,可那个时候,毓庆宫太子已经遇到那件倒霉事了。
于是乎,贾珠在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遇到了相同的事。
贾珠朝着她颔首,记住了她的名字。
然后,转身又出去了。
第一夜他住在书房。
这没什么。
贾珠时常会这么做。在他熬夜读书时,在他犯懒不想回去时,在他一时兴起时,在他会住上一两晚。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当他在书房住了半个月时,郎秋总算绷不住来找他。
贾珠听到郎秋磕磕绊绊地问起是否对余香不满意时余香是那个大丫鬟他甚至想大笑出声。
这摆明了不是郎秋真正想说的。
“母亲找过你”
郎秋露出个苦瓜脸,没敢回答。
可贾珠已经知道了。
他站在书房内,悬着手腕在练字。
“你与母亲说,我只是在用功读书罢。”
郎秋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苦笑着摇头,“大爷,太太是不会相信的。从前大爷不会在书房待这么久,可余香来了后,大爷根本没在院子里歇息过。太太可能会以为大爷是在对她不满。”
贾珠的确是在不满。
他不喜欢王夫人什么都没有与他说,便随意地将一个女子放进他的院子里;他也不喜欢这种暗示。
他有些时候不能理解,为何母亲曾遭受过这种痛苦,却要叫另外一个女子也承受这样的苦难。
贾珠一想到书童说的话也不错,就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不喜欢。也不会和她做什么。”
干脆地,贾珠这么说。
“你就这么直接告诉母亲吧。”
郎秋还想劝说什么,可是一看贾珠的表情,还是选择了闭嘴,回头去告知了王夫人。
王夫人果然大怒,直接杀来了书房。
那时,贾珠正准备歇息。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里衣,平静地看着近乎闯进来的王夫人,顺从下了床,“见过母亲。”
“我看你眼里已经没我这个母亲了”
王夫人硬邦邦地说道。
她并没有忘记,贾珠在不久前与她的争吵。
不管是送元春入宫的事,还是眼下通房的事,贾珠都做得不叫王夫人痛快。
“孩儿的心中自然是有母亲的,只不过有些事情看法与母亲不尽相同,并非有意与母亲作对。”贾珠有些倦怠地说道。
他其实已经有些困了,就连声音都说得软绵绵的。
“什么叫不尽相同好,元春的事情我不与你说,余香又有哪里做得不好,叫你看都不肯看一眼,她长得好看,也懂得经文,能伴你研墨,与你一起读书。她到底是哪里不够好”
贾珠微讶,能选出余香这么个人选,也的确不能说王夫人不尽心。她可以说是考虑到了贾珠的脾气,从方方面面都力图让他喜欢。
贾珠抿紧唇。
“母亲,孩儿不想收通房。”
“为何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
“不,仅仅只是不想。”贾珠平静地说道,“我不想叫我未来的妻子,还未过门,就先考虑起这房中事,想着要如何与妾室争宠,方能得到一丝的宠爱。”
“难道等妻子过门之后你便会答应了”
“自然不是。孩儿的
身边,除了未来的妻子,不会再有其他的人。”
“这天下人都是这般的道理,怎么落在你身上偏是不行”
“母亲,您吃过这样的苦。孩儿发誓不会再叫未来的妻子,也遭受这样的痛苦,您为何不能理解”
贾珠沉沉叹息。
他原本不想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因为每一次重复都只会刺伤母亲的心,可是王夫人这样咄咄逼人,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他是王夫人的孩子,无法瞒得了她多少,而所谓的谎言扯出来也只会叫人可笑,不如和盘托出。
果不其然,在他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王夫人就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有些缓慢地看着贾珠。
就好像从前不曾这么仔细看过他一样。
“你在可怜你的母亲”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贾珠疲倦地跪下,腰板挺直,却垂下了头,“孩儿只是不想像父亲那样。”
王夫人的脸上浮现出又怒又怅然的表情。
她从不知,她与贾政的那些埋怨与争吵,竟会落在当初年纪尚小的贾珠心中,并且决定往后要杜绝此事。
王夫人的心中有些快慰,可与此同时又感到一种无法掌控的愤怒。
“你是执意不想收下余香了”
“她可以在孩儿的院子里待着,只不过她在一日,孩儿会在书房歇息一日。”
贾珠默然片刻,答道。
他并非怀疑那个丫鬟的秉性,但凡事不可无防人之心。他既然不想犯错,就要彻底断绝犯错的可能。
他不会忘记东宫的教训。
有些事并非是自己想躲,就不会送上门来。
“可你要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若不这么做,只会落得人耻笑,说是家中不懂教人之道。”
“母亲若往四周看,便只能看到那些与我们一处的人家。可往上看,往远处看,那些世家门第的清规,那些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又何尝少了去”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假如有朝一日孩儿真的与余香发生了不该做的事情,那么往后我的身边也只会有余香一人。”
王夫人的脸色大变,若说前面贾珠所说种种,她未必能听得进去,可单是这一句话,就让她无法接受。
余香的确很好,但她的好,也只在丫鬟中显得出挑。
只要一想到将来贾珠身边相伴的会是余香,就叫王夫人铁青了脸色,恨不得就冲到他院子里把人拖出来。
“罢了。”
王夫人无奈地说道,她站在那里,穿着青石色半旧服饰,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妇人,摇着头,神情算不上多么好看,但也是无可奈何。
“你愿意怎样,那就怎样罢。”
王夫人道,“我管不了你,也没办法管你了。”
贾珠不是那些能够被人随意指挥的人,只要他真的坚定起来,纵然是贾母都改变不了他的意见。
王夫人还能说些什么呢。
翌日,余香就在贾府消失,不知被王夫人送往何处。
贾珠因着担心,还叫郎秋去查过一回,发现余香只是回到了庄子上,仍是过着正常日子,这才将此事放下,不再想起。
但也为此,贾珠的身边的确一直没人。
所以曹珍才会有些疑窦。
格图肯觉得,曹珍说的话似乎有些偏颇,虽然贾珠表现出来的态度很亲昵,可这样也不能说明他和那位姑娘
好吧,就算是格图肯,也觉得那应该是一位姑娘。
瞧,贾珠说她可爱,不是吗
人不会赞赏一位男子可爱,那不合时宜,也不相配。
如果在那之前,格图肯都以为是哪个朋友,甚至和曹珍在用眼
神暗示有可能是太子殿下的话,那现在,格图肯是真的觉得不知是哪家的贵女。
“你喜欢她,她对你也好,你为何不直接问她”
“你疯了吗那样矜贵的人,你叫贾珠直接去问她的想法,是真的想要叫贾珠落下一个登徒子的名声吗”
曹珍和格图肯吵起来,并且坚决不赞成格图肯的看法与意见。
贾珠“”
什么登徒子
他怎么觉得,从刚才某个瞬间,他就参与不进去他们两人的对话了。
可紧接着,不知是他俩达成了什么一致的看法,曹珍又雄赳赳气昂昂地看向贾珠,“我问你”
贾珠慌忙往前走几步,“这,我们已经到了宫门口,就,不聊了”
“不成。”
曹珍一个龙腾虎跃,爬上了贾府的马车,有些嫌弃这马车看起来太简朴,但还是朝着格图肯招手,“快上来,叫贾珠无路可退。”
许畅有些痴呆地看着这两位公子像强盗一样地窜过来,叫他根本来不及拦住他们。
贾珠站在马车边上,非常头疼。
其他两家的车夫对视了一眼,立刻缩回脑袋,决定不参与自家爷惹出来的事情。
贾珠捏着自己的额角,半天,这才无奈地上了马车。
等到郎秋晕乎乎地与车夫一同坐在外面不好意思,马车内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曹珍这才兴致勃勃地扯着贾珠的袖子,“贾珠,我突然觉得,格图肯的话倒也是不错。如果她是那种大方得体,非常利索的性子,你有什么直接问什么,不是更好吗不过,不过你切记要挑选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纵是你问出这些叫她生气,也不会危害到你声名的地方。”
贾珠“”
这都是什么啊
“我去问他,为何会危害到我的声名”
“若是被旁人听到,会误会你们有私情啊”
格图肯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时候的确讲究盲婚哑嫁,可也的确有年少爱慕,互相许诺的,可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不可直接摆在面上来说。除非是未婚夫妻,已经有了名义上的认可,才可以流露出额外的情愫。
他们两个是想帮着贾珠,却不是想毁掉他的声名,尤其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名誉。
贾珠哭笑不得,开始坚定地怀疑他们是猜错方向了。
他和太子殿下
好吧,如果贾珠真的直接去问,或许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殿下的确,也从不曾欺骗过他什么。
可贾珠只要仔细一想这个可能,就下意识会选择回避。
他似乎本能地不想面对这个选项。
至于说,他和太子殿下有私情什么的,那就更加不可能。他们不过是比一般的朋友更加
贾珠微愣,更加亲近一些私情这几个字眼在贾珠的眼前盘旋,一下子叫他彻底沉默。
不,这不会的。
贾珠在心里软软地反驳。
小小声。
这不会的。
那头,曹珍和格图肯还在嘀嘀咕咕。
还是当着贾珠的面嘀嘀咕咕,因为这原本就是要说给贾珠听的。
“如果真的喜欢,就不要犹豫,再晚一些,你们将来未必能够在一起”
“是啊,互相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人家都暗示这么明显了。”
“什么暗示,贾珠什么都没说吧”
“你不懂那些姑娘家的,如果不是真的心有所属,难道会叫我们知道这种感觉吗”
贾珠挑眉,“姑娘家”这几个字,让他彻底明白。
曹珍和格图肯的确是误会
了。
贾珠无奈地笑起来,摇头说道“你们都说错了。”
正在争吵的两人猛地看过来,一个皱眉,一个摇头,“这不可能,我们错在何处”
贾珠重复“朋友。我说的是朋友,记得吗”
“我也有几个红颜知己的。”曹珍嘀咕着。
他显然明白了贾珠的暗示,却不肯相信。
“我说的是男的。”
贾珠实在是不想看他们继续猜测下去,果断地说道,“所以不管是什么,我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是男的。”
贾珠似乎害怕他们继续误解,非常大声地将“男的”这个词加重音。
曹珍不满意地皱眉,“怎么可能呢按照你说的,你们关系这么好,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事情,怎么可能还有不满足的地方”
格图肯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说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他非常果断,非常直接。
贾珠眨了眨眼,笑了起来,“不是,如果是殿下,你们觉得,殿下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吗”
“那可多了去了。”曹珍大咧咧地说道,“不过格图肯,你想什么,当然不可能是太子殿下。殿下想要什么都会自己得到,需要让贾珠这么傻乎乎地思考吗”
贾珠“”
真是,多谢。
他可真是傻乎乎。
贾珠捏着自己的指尖,掐得有些发疼,不过面上却是毫无表情,这习惯性的动作,他掩藏得很好,不会叫敏锐的格图肯发现。
好吧,看来真的不是太子殿下。
观察了贾珠好一会的格图肯有点挫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是真的想不出来,会有哪个是真的得了贾珠这么喜欢的朋友。
“如果不是殿下,那你可小心点。”格图肯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知道的,殿下对于自己人,自己的东西,都有着非一般的重视。”
曹珍听着格图肯的话,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我知道了,你那个朋友,是和太子殿下一样占有欲强烈的人。”
格图肯面无表情地一巴掌甩在了曹珍的后脑勺。
他咬着牙,“什么话都能说”
有朝一日,曹珍就会死在他那张嘴巴上。
什么占有欲不占有欲的,这心里想想就算了,怎么可以真的说出来
曹珍的声音变得小小,低低地说道“不是,你们懂我的意思吗就,有些人是很喜欢嫉妒,喜欢比较的。你看,殿下在贾珠的心目中肯定是最重要的,次之大概就是你那个朋友罢,这朋友永远都比不上殿下,这虽是显而易见,可真的感觉到时,是不是就存在落差了”
曹珍这长篇大论虽然对贾珠没用很抱歉,殿下和朋友是一个人但是格图肯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朝着贾珠颔首。
“这很有道理。”
贾珠不得已感谢了他们两人对他的“帮助”,并且在送他们回去的路上被迫接受了他们填塞进来的无数叭叭叭的交友之道。
直到马车上只剩下自己时,贾珠猛地栽倒在床上,觉得困倦能将自己吞没。
他现在只要闭上眼,耳边就全都是他们两人的声音。
这可真是折磨。
贾珠惨痛地想。
一场无比难熬的折磨。
不过,曹珍和格图肯说出来的话,也并非没有借鉴的意义,最起码,就让贾珠有了一点思路。
或许,他们说的话
难道殿下是觉得,他们的关系,还不够独特,不够亲密吗
“哈湫”
允礽尴尬地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脸。
好一会。
“哈湫哈湫”
一直在凝神批改奏章的康煦帝被太子这喷嚏接连打断,忍不住驻笔抬头,“保成,可是着了凉,叫太医来看看”
他虽是这么问,可是已经让梁九功去叫人。
允礽摸了摸有点痒痒的鼻子,忍住了阻止的冲动。
他知道经过太皇太后那一回事后,康煦帝就有点草木皆兵,身旁若是看重的人有一点点伤病的痕迹,皇帝总是表现得比往常都要来得紧张。
等太医过来,为太子诊断后,确定太子殿下一点问题都没有后,康煦帝这才移开了眼,打算继续批改奏折。
允礽走过来,站在康煦帝的身旁,“阿玛,你已经忙了一个时辰,多歇息会罢。”
康煦帝平静地说道“还不是保成不肯帮忙。”
允礽撇了撇嘴,盯着康煦帝看了又看,从头顶看到了脚底,这逡巡的视线,哪怕是康煦帝都有些忍受不了,“你在作甚”
“我在看阿玛。”
康煦帝狐疑地挑眉,“我有什么可看”
“看阿玛年轻,最起码能够在皇位上做个几十年。保成觉得吧,阿玛想要将朝事交给我,至少也得等我三十岁后,再开始教我处理罢。”
康煦帝的嘴角抽搐,“等你三十岁,我都五十几,保成就好意思看我前头几十年这般劳累”
允礽笑嘻嘻地说道“可是阿玛,您怎么不想想,自己是多年轻的时候就坐上皇位。我觉得,阿玛肯定能够坚持到七十岁,那保成只要在四五十岁的时候帮把手,然后就顺利等死”
最后那两个字说出来时,皇帝把手里的笔丢到了允礽的脑袋上,甩了他一脸一衣服的墨水。
太子苦着脸看着自己的衣服,愤愤地叫梁九功去取水,转头羞恼地看着康煦帝,“阿玛,你做什么打我”
“朕在笑你痴心妄想”康煦帝冷哼一声,“到时候朕都成了老头子,保成居然还奢望朕在做事,而你安享其成”
不得不说,在听到允礽美滋滋这么说的时候,康煦帝就只想将现在的朝务全都丢给太子好好处理,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朝务繁忙
允礽噘嘴,抹了一把脸,看着爪子的黑墨,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然后挪到了康煦帝的身旁,毫不在意地扯过龙袍开始擦爪子。
他做得非常心安理得,仿佛康煦帝的袖子真的擦手的帕子。
康煦帝幽幽地注视着太子。
允礽更加幽幽地回望着阿玛,露出一口小白牙。
康煦帝威胁地拿起又一只毛笔,太子愤怒地抓起笔架。
等梁九功转身,亲自将铜盆端进来的时候,他愕然地站在殿门口,看着堂堂皇帝,堂堂太子,正各自挥舞着毛笔还都是沾满了墨水的毛笔非常肆意地挥舞着,他们的身上,手上,身边倒霉的奏折,还有更加倒霉的桌面,看起来可真是非常之精彩。
梁九功的嘴巴颤抖了一下,倒退了出去。
他站在门外沉沉呼吸,只觉得他刚才看到的肯定是幻觉。
定然是昨夜没休息好,才会看到康煦帝和太子殿下居然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事。他重重呼吸了几下,这才勉强着自己再度露出微笑,昂首走了进去。
果然,康煦帝和太子两人正襟危坐,正在交头接耳地说话。
梁九功端着微笑,将铜盆放到边上的架子。
“奴才伺候殿下梳洗。”
梁九功一边这么说,一边低下头去行礼。
一低头,就看到了躺在太子靴边的毛笔,其笔尖分叉着,好似是刚才经过了惨无人道的摧残。
许是梁九功僵持的时间久了一点,允礽低头看了下,若无其事地抬脚将那根毛笔也踢了进来,藏在
了衣袍底下。
就在脚微动的瞬间,梁九功顺着缝隙,同样看到了另外一只毛笔。
哈哈,那看起来好像是康煦帝方才捏在手中的那一柄呢。
允礽平静地说道“孤自己便可,梁九功,你退出去罢。”
梁九功恍惚地倒退出去。
康煦帝不满地说道“保成,你毁掉了朕的形象。”
“阿玛有什么形象爱玩吗”允礽毫不留情地反诘,“那我觉得殿前的宫人已经习惯了。”
阿玛一年中都未必有一半的日子呆在皇宫里。
“好一个伶牙俐齿。”
康煦帝佯装生气地掐住允礽的小脸,“若非是你先动手”
“分明是阿玛先动手。”
允礽摸着自己的额头,嘟哝着说道。
他站起身来,先去给自己洗脸洗手,别的不说,这的确是闹得挺乱的。等处理完自己后,允礽才取着干净的水打湿了帕子,转头去给康煦帝清理那些沾染到身上的痕迹。
至于那些衣袍袖口,那就是没办法的事了。
康煦帝任由着太子擦拭自己的手,半晌,他忽而说道“保成,长大了。”
允礽笑了起来,“阿玛,我是十来岁,不是几岁。如果还是没长进,那岂非是只长个子不长脑”
康煦帝沉默着,他沉默着看着允礽弄完这一切,然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允礽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叫自己原本干干净净的脸上留下一点墨痕,让皇帝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允礽怔怔地看着康煦帝的微笑。
他笑着说道“我之前不知道,阿珠为何说,看着我笑起来,便觉得很高兴。眼下我看着阿玛能笑出来,心中的确很高兴。”
“阿珠又与你说了什么”康煦帝饶有趣味地挑眉,“太子总是见阿珠长,阿珠短挂在嘴边,有时候可真叫朕嫉妒呀。”
“阿玛也会嫉妒”
允礽又开始用那种古怪的眼神打量康煦帝。
康煦帝戳了戳允礽,“你的身边,要不要再放几个人”
“不。”
太子断然拒绝,“这几个就很好。阿玛,我将来是要做草包皇帝的,全倚仗您”他的话还没说完,康煦帝就残忍地捏住他的小脸,气恼地说道,“朕这桌上的奏章,你今日不批改完,就不准睡。”
允礽扭头看着康煦帝桌面上那老多的奏章,立刻瞪大了双眼。
这看起来根本不是一天的事务
“我不”
允礽同样字正腔圆地说道。
他转身就要跑,结果一脚踩在了打滚的毛笔杆上,冷不丁差点栽倒在地上,还亏得是康煦帝猛地揪住了他的腰带。
允礽“”
他怒视着脚边的毛笔。
真是可恼
阿珠说的那什么平地摔,居然还能有真
康煦帝残酷地将允礽拖回来干活。
允礽欲哭无泪地看着摆满了身前的奏章,愁眉苦脸地耷拉着小脑袋,有些不满地拨动着,“阿玛,我能不能叫大哥来帮忙”
康煦帝慈祥地笑起来,“保成啊,你很聪明,要是再装蠢货,阿玛就要将你的小脑袋瓜给劈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浆糊”
太子听得出来康煦帝有点生气。
他不是不知道阿玛为何带着薄怒,他托腮想了想,“阿玛,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爱你的,对吧”
康煦帝正气得在吃茶,刚吞下去的茶水被允礽这句话搞得喷了出来,连连咳嗽,呛得脸都发红,差点没给梗死。
允礽说的话太过直白,太过纯粹,甚至没有任何文绉绉的字句,就只是
单纯的一句话,却叫皇帝无奈地看着太子,“你真是生下来讨债的。”
康煦帝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却非常明显。
他咳嗽着捂着嘴巴,像是要掩饰这无处安放的愉悦,可是间或的咳嗽声里,却掩盖不住天子的得意。
他最宠爱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叫他这个做父亲的非常安慰,怎可能还留下不虞
太子确定康煦帝真的没之前的薄怒,这才慢吞吞地开始处理起奏章来。
阿珠的法子,倒是真的不错。
允礽一边哼哧哼哧干活,一边想。
对待阿玛,坦率直白些更好。
阿珠可真是他的福星。
允礽打下一个趾高气昂的大叉叉,无视了不远处康煦帝看到时露出来痛苦不堪的神情,兴致勃勃地给下一封画叉叉。
这的确也不难嘛。
他一边愉悦地欣赏着自己划掉的奏章上花团锦簇的文字,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阿珠,嘴角露出喜滋滋的微笑。
刚离开,就有点想念。
阿珠为何不能住在宫里
允礽唉声叹气。
康煦帝这下不只是嘴角抽搐,连带着眼角也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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