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洒在紫禁城的金顶上, 乾清宫地龙的热气在门扉和窗户之间晕开,淡淡的茶香、沉香、龙涎香混合着炭火的味道,构成了冬季的嗅觉记忆。八爷跨进宫门的时候还想, 似乎从他来到这个世界, 每年冬季都能闻到这样熟悉的味道,就好像乾清宫一直锃光瓦亮的屋檐,给人以亘古不变的错觉。
可惜人类并不能像建筑物那样长久。坐在金色的龙椅上的已经彻底是一个老年人了。其实康熙的脉象跟八爷离京前相比并没有差别多少, 只是分开了半年,八爷的记忆又给他上了一层早年记忆的滤镜, 如今滤镜破碎,感觉很是恍惚。皇帝有这么干瘪吗哦,好像好几年前开始他脸上的皱纹就一天比一天多了, 今年离京前, 他甚至对待朝政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照例说了一些“求皇阿玛保重身体”之类的寒暄话,八爷就被皇帝叫起,还赏了茶和一小碗八宝粥。
相比往常的述职流程, 这次有了两个明显的区别。第一是皇帝开始关心起老八的身体;得到了“儿子一切都好,劳皇阿玛挂念”的回复后, 皇帝的注意力也没有在公事上, 反而问起了八卦事儿。“听说, 你让景君和姚家的小子一起救疫你这个当阿玛的是怎么想的”
八爷叹了口气,说出了他深思熟虑的应对“儿女不会完全照着父母的想法长的。按理儿臣应该让弘晏接手三怀堂的产业和太医署的差事,然而弘晏读医书实在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啊。反而是景君在医术上很有天赋。儿臣能怎么办呢只能替她谋划。”
“儿女不会照着父母的想法长。”这句话触动到了康熙爷的心事,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惆怅表情,然后看向老八的目光也和煦了一些。“你想让女儿继承产业,就只能在京中招婿。相比满洲大族在京中势大, 还不如从京外的汉人家中找寻,这想法也无可厚非。”
“正如皇阿玛所说,儿臣就是想找老家在京外的青年才俊,这样景君才不至于受婆家掣肘。再就是,景君那孩子是有些喜欢读书习字的,找个跟她志趣相投的才好。”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也难为你能找出姚”
边上的太监立马提醒皇帝“姚海。”
“哦,姚海这么个合适的人物来。”
八爷品出了皇帝隐隐的不悦,连忙低下头去“只是知道姚家有子,顺道看看,也不是就定下了。姚法祖也乖觉,跟儿臣说一切要看皇上的意思。儿臣亦知晓自己此次逾越了,然儿臣想到昆昆唉,儿臣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
“子嗣单薄,也是你自找的。”康熙冷哼一声,但看上去已经不生气了。确实如老八所说,他膝下就一个女儿,若是远嫁了,老八夫妻着实可怜。“既然看好了,就早些让人进京读书吧。不放眼皮子底下盯着,长歪了怎么办”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八爷眼神一亮“多谢皇阿玛。”这时候也顾不得小闺女的心事了,能让老爷子松口就是大成功啊。
康熙“哼哼”两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去后头领了你的宝贝闺女就回吧。”
景君在太后的慈宁宫。惠妃、荣妃、宜妃、德妃、良妃等人皆围坐在太后的床榻前。而身量还有不足的景君格格,正从太后娘娘的榻边站起来。“乌库妈妈的脉象,我摸着像是阴虚火旺。但我学得还浅,不敢断言怎么用药。”
太后身边的嬷嬷满脸堆笑“奴才听格格说的,跟太医说的一样嘞。太医也说是阴虚火旺。”
太后也缓缓笑起来“老毛病了,只是将养着罢了。今天见了曾孙女,哀家觉得精神还好了不少。”
太后这般说,妃嫔们自然是一叠声地夸赞。小丫头家学渊源,真是不凡,小小年纪就能断脉,再学个几年,又是一个小神医了。
惠妃头一个道“当年小八也是这样啊。”
景君小脸红扑扑的,退到惠妃身后。“我比起阿玛还差得远。”
就在这时候,门口的小太监用清亮的声音报道“定亲王到”
“看,来了。”惠妃等人笑着说。她们几个年纪大的妃嫔没有避开,但是年轻的妃子们是要避嫌的。这匆匆起身躲到屏风后头的几名女子中,为首的就是和嫔瓜尔佳氏。
和嫔可以说是康熙后宫里最后一个进封的主位娘娘了,她出生好,容貌美,进宫没两年就升为和嫔,极受宠爱。不过因为避嫌,八爷跟她没有什么交集,蝴蝶效应也没有干预到她的命运,和嫔唯一的女儿还是刚出生就夭折了。接下来的几年她没有生育,也就渐渐让宠给了越来越多的畅春园宫女。到了今天,和嫔也已经是慈宁宫唠嗑的常客了。
宫里女人的悲欢并不与八爷相通,八爷的眼睛只看得见自己的两个额娘和媳妇、女儿。
“云雯、景君,回家了。过两日就是除夕,还能再见到各位娘娘的。”
“阿玛。”小丫头小跑着扑到阿玛的怀里,她活泼的声音听得满屋子的女人目光都充满了慈爱。“阿玛,我从乌库妈妈这里听到消息,八姑父打了大胜仗,被加封成郡王了。”
“怎么打仗了”八爷的目光一凛,但随即想到了这是在慈宁宫,转而用哄孩子的声音跟景君说话,“景君的消息真灵通。”
景君也意识到了阿玛的情绪不对。她肃贞太后旁的本事没有,读空气的本事那是一流的。阿玛要演戏,景君也跟着描补。“那阿玛奖励景君晚上吃红烧排骨好不好啊”
“呦,馋肉了”
“哈哈哈哈。”屋里充满了娘娘们的笑声。在欢乐和睦的氛围中,八爷一手福晋,一手景君地从慈宁宫里走出来。周平顺和春绕给三个主子撑起伞,雪片子纷纷落在红色的伞面上。
别看在整个过程中云雯都安静得像个布景板,但董鄂格格即便成了两个孩子的额娘,也依旧敏锐。等坐在了马车上,谈话不会被监视了,她一语道破重点“皇上没有告诉爷博贝与准噶尔交战一事爷觉得是为什么呢”
八爷沉着脸靠在靠枕上,不说话。
景君看看额娘,看看阿玛,小心翼翼地替父开口“要么,是皇玛法觉得这事不紧急,就没有今天一见面就提;要么,是皇玛法不想让阿玛知道,怕阿玛又说要去看八姑姑。”
八爷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不管是什么理由,既然我知道和托辉特在与准噶尔交战,我就会自请去接昆昆回来。”
两年前昆昆就已经因为操劳流产了一次,他想要去西北边疆,皇帝不许,派了几个嬷嬷去,回来也尽是一些粉饰之词。“公主好得很。”“公主身体强健。”他额娘的,都流产了一次还身体强健,糊弄鬼呢
两年过去情况并没有好转,这次都不是什么操劳了,竟是直接打起仗来了,那还了得凭皇帝怎么说,他都要去把妹妹带回来。
八爷仅有的孝心只是让康熙过了一个太平的除夕,时间来到了康熙五十年。正月初一的祭祀程序是不能减省的,大朝会解散,又要跟宗室们吃饭叙旧。康熙一直忙活到傍晚,才要休息,就听到太监说“定王求见”。
康熙“什么事”
梁九功已经被八爷提前通了气,一脸的苦瓜相“万岁爷,八爷八爷说是八公主的事”
康熙头疼地按住了太阳穴“朕精力不济,已经睡下了。”
“哎。”梁九功挪着小碎步去面对八爷了。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康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六。随着几次私下求见被拒绝,老八也霍了出去,正月十六朝廷复工的第一天,他就在大朝会上出列。“臣有本要奏。”
康熙看着老八满脸坚定的表情,太阳穴又“突突突”地跳起来。“如果你是要接安靖回来,那就不必说了。郡王额附博贝将公主照顾得很好,战事一起就将公主送到了乌里雅苏台将军处。他以少胜多,以一万人打赢了准军两万人的进攻,朕加封他为郡王,正是应当表现朝廷对和托辉特信任之时。此时将公主接回京城,又是什么意思不会寒了英雄之心吗”
八爷死死皱起了眉头,他很担心昆昆的安危,但康熙站在大局的角度,他无法说服康熙,因此,八爷只能退而求其次。“便是不能接安靖回来,也请皇上调拨支援。准军势大,国有十万兵力,岂会小攻一次就罢休只怕后面还有动作。可派了僧侣前往准噶尔境内打听”
八爷提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康熙的耳朵再次“嗡嗡”作响。老皇帝觉得,面对这个能干的儿子,他已经用足了耐心,但他真的是很唠叨啊。“乌里雅苏台将军有三万大军,他们会伺机而动的。你说的朕岂会不知斥候已经上路。老八,你不管兵部,不要用外行指挥内行。念你手足情深,朕今次不追究你。”
八爷最后的话也被堵住了,憋屈地回到工部上班点卯。但他有个在理藩院当差的好兄弟老九,于是唐努乌梁海的前线情报还是源源不断地传到他的耳中。
准噶尔如今的汗王是葛尔丹的好侄子策妄阿拉布坦。这位名字挺长的好侄子在葛尔丹跟康熙大炮对轰的时候背刺了葛尔丹,直接在准噶尔政变称王了。于是在外面跟大清干仗的葛尔丹就尴尬了,等于被好侄子抄了老窝,断了补给。跟敌国还有可能握手言和,跟国内的王位争夺者,那绝对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葛尔丹弹尽粮绝死在草原上,策妄阿拉布坦则是笑嘻嘻地献了叔叔的人头给康熙帝,同时俯首称臣。
没错,策妄阿拉布坦这位现任准噶尔的大汗,一直是以大清的好老弟,葛尔丹的背刺者的形象示人的。但是,准噶尔到底是离京城太远了,远到可以滋生出无数野心。策妄阿拉布坦能背刺叔叔,本身就不是什么老实人呀,这不时间一久,他就一年比一年不安分,想着扩张地盘了。
博贝的领地首当其冲。一开始还只是小队伍的摩擦,你抢了我的牛羊,我的奴隶跑到了你的地盘上,这一类的械斗。好歹套了一层民间矛盾的遮羞布,如今是装都不装了,直接万人级别的对战。
两万人,其中还有带火炮的,博贝能打赢,一方面是他的嫡系部队训练有素,他本人行事果敢;另一方面原因真就是运气了。博贝带着人马去跟俄人做生意,买了好些火器。返程途中,意外抓到了准军的斥候,审问出了对方的行动。刚好他买了大批火器,刚好为了押送这么多火器博贝带了不少人马,刚好他们所在的地形适合伏击,于是博贝打了准噶尔的先锋部队一个措手不及,又借助唐努乌梁海当地的森林与昏了头的准军好一通周旋,敌进我退,敌疲我扰,终于在对方精疲力尽时成功反击,斩获俘虏近三千。
打出了这么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博贝自然值得骄傲。夫妻荣辱与共,昆昆在京中那座空置的公主府,一时之间都收到了好几份贺礼。
“两万人不在少数。”八爷跟九爷分析道,“若非昆昆的下嫁和买卖城的开放给博贝带去了不少人口,以正常和托辉特的兵力,就是会被两万人荡平的。准噶尔既然有意吞并和托辉特,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后续还会有战事,我是真放心不下昆昆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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