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飘想了想二柱还在村里的时候, 在他面前的样子,仿佛都还在眼前一样:“不过幸好他开蒙了,该读的书也读了几本, 要是大字不识一个, 估计更是难了。”
沈鸿点了点头, 看着林飘带着笑,神色微微泛着温柔,有些怀念的样子, 不知道是想到的了什么, 便见那双微垂的眼抬起来看向他。
“还有你也是, 那时候你才多大点,现在竟长得这么高了, 你哥哥也是这样的高, 想必你能长得比你哥哥还高些。”
林飘都没正式见过沈松,但听二婶子和秋叔有时候提起过,都说他是个精神抖擞的小伙,冬天都还能洗冷水澡, 平时干完活回来舀上一瓢冷水兜头浇下去, 一年都不病几次。
林飘觉得可能就是这个习惯害了沈松, 越是身强体健气血旺盛的人,越是得小心冷水浇头, 冷热交替温度过大才造成了这种悲剧。
沈鸿听见嫂嫂提起大哥,神情微敛, 并未说话,只是收回眼神看着桌面上的烧鸡。
“再放会冷了, 嫂嫂再吃块吗。”
林飘看向烧鸡:“不吃了, 实在吃不下了, 留着明早再吃吧,再热热也不算浪费。”
沈鸿点了点头。
“你听我的,别像你大哥,这几年你身体好了起来,就越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别仗着年轻就糟蹋自己身体。”林飘又把话题带了回来。
沈鸿淡淡点了点头:“听嫂嫂的。”
暮色四合,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沈鸿起身准备离开。
“你不睡在这里吗”林飘看了一眼外面,天色黑了,风也急了起来,这样跑出去,书院那边的寝舍还没有地龙,屋子床铺都是冷冰冰的,不知道他是怎么受得了的。
“我去书院睡。”沈鸿说完又略看了一眼林飘,细细解释道:“还有些事要过去办。”
“那你去吧。”林飘起身,把桌上还热乎着的汤婆子递给他:“抱着去吧,还热乎的,对了,再带把伞。”
沈鸿看着嫂嫂为自己满屋子打转的样子,看着送到面前来的汤婆子和油纸伞。
他伸手接过了汤婆子,一手托着放在小臂上,伸手去接扇。
他过往从未细看,今日才发觉。
嫂嫂拿伞时握着伞,是手心朝上,衣袖下露出那片格外脆弱苍白的手腕内侧,衣袖半遮着,只一线的风景。
沈鸿垂眼,握住伞,他的手比嫂嫂的手大很多,便是指节都要长许多。
当初嫂嫂牵着他回家的时候,这双手是柔软温暖的,如今他发现,还是娇小的。
“夜里好好休息。”嫂嫂嘱咐道。
他嗯了一声,拿着伞出了房门,冷风扑在脸上,吹散了许多绮思。
撑着伞到了院门口,瞥了一眼嫂嫂屋子的方向,便见他将门拉了一个小缝,他站在那个缝隙中望着他,瞧见他的目光还朝他笑眯眯的挥手。
“夜里早点睡。”
沈鸿颌首,走出院子,在雪中朝着书院走去。
他走了一段路,垂下伞,将油纸伞收拢,怀中抱着那个汤婆子,也没将手伸进去暖暖。
他闻到了茉莉花的香气。
沾染在那棉套子上。
那双涂了茉莉香膏的手。
沈鸿任由雪落在自己头上脸上,他不认为自己需要暖一暖。
他得冷一冷。
就当是惩罚。
他动心起念的惩罚。
在山上住的第三日,林飘收到了二婶子和秋叔送来的外卖,二婶子和秋叔听说他崴着了脚走不了路得在山上多住几天,担心他挑嘴吃不好,想家里的饭菜,便托人送上来不少菜。
但他们住的小院子里并没有配厨师,林飘不会下厨,娟儿有心想要服务一番,但也并不具备这个能力,最后是将半成品放着,等到二狗和沈鸿来了之后,两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通,端出了热腾腾的饭菜。
四人坐在一起吃饭,林飘看着两日的雪越下越大:“这雪越下越大,是山上下这么大的雪,还是下山也已经下这么大的雪了我们恐怕要早些回去了,不然大雪封山冻了路就回不去了。”
二狗道:“不会的小嫂子,你想我们去年这么下去的,去年比今年还冷,下的雪还大呢,这里有钱公子这么多,他们每年都会在要下雪的时候买很多粗盐来洒在路上,路肯定是好走的。”
林飘听了这才放心下来,他就怕被封在山上走不了。
“婶子秋叔还给切了好大一盒子肉片,肉串,下午你们要是不忙,一起过来吃烤肉吧,咱们围炉煮茶,把炭火烧得旺旺的,边看雪边吃。”林飘说着目光看向沈鸿,二狗除了学业和同窗间的交际,在此之外基本没有别的事情要忙,每次叫他来吃饭都会过来,只有沈鸿最近变得难叫了。
沈鸿看见嫂嫂望过来的目光:“若无事我就过来。”
林飘顿时有些无奈,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忙,他也不能总想着他事事都顺着自己。
“好吧,那你若是要来就早点来,别来太晚了,不然也没剩下什么没得吃。”
沈鸿应了一声好。
到了下午,林飘和娟儿已经把炭火烧好,旺生生的一盆火,一旁的矮桌上放满了分开装盘的腌肉,带肉的羊排都有满满三大盘子,排骨叠得像一座小山。
林飘和娟儿烤着火等人,娟儿坐在暖呼呼的火盆旁边,手里拿着绣花绷子还在绣花,一直到二狗来了才放下。
“二狗哥你来了。”她将绣花绷子放在远处,防止被油渍溅着。
二狗进了门,他身后跟了个人走进来,是没打伞的沈鸿。
雪絮粘在他的发丝上,他倒是淡然若素,走进来便轻声唤嫂嫂,林飘这一眼看过去,只看见他冷得鼻尖都发红了。
林飘皱起眉头,他也不是爱一直絮絮叨叨教训人的人,怎么沈鸿一直做这样的事情。
“快过来烤火吧。”
沈鸿抖去衣上雪絮,在林飘身旁落座,林飘用自己暖和的手摸了摸他耳垂,触手冰凉的,简直是个软冰块:“你要是耳朵长了冻疮你就知道难受了,说了多少遍就是不知道听。”
林飘知道说不动沈鸿,目光看向二狗:“二狗你也是,他不打伞,你也不打伞,你俩就这样一路淋着雪冷着过来”
二狗突然无辜中枪,神色很茫然:“啊”
小嫂子怎么会觉得他会打伞啊他是家里比沈鸿还糙一百倍的存在啊,毕竟平时沈鸿会为小嫂子打伞而想着带伞,他可是除了下大雨都不会带伞的。
但既然小嫂子训斥到他头上来了,他立刻老实认罪。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好好打伞,保护好我聪明绝顶的头脑,也会盯好沈鸿,让他保护好他聪明绝顶的头脑。”
林飘算是知道为什么小孩子比大孩子讨人喜欢的,一个比一个难说动,但想想也到了可以撒手不管的时候,何必纠结这些细节。
“不说你们了,等了你们好一会了,先烤烤火,咱们烤肉吃吧,也有一段日子没吃家里的烤肉了。”
四人围坐在炉子边,气氛被火烤得热融融的,二狗更是个话多的,嘴上逗趣就没消停下来过,沈鸿坐在火旁,身体已经烤暖了,方才被嫂嫂捏过的冰冷耳垂已经回温,大约是还有嫂嫂的体温,他觉得那里格外烫。
四人吃了一会,浑身都暖和了便打开门,看着外面的雪慢慢聊天吃着肉,又聊到了缺席的二柱身上。
二狗摇头:“不行,他不行,他没练武之前还好,练武之后像个犟牛一样,我也劝过他再读点书,他说没意思,这能有什么办法啊,让他看点诗书,诗书比四书五经好入眼吧他非说那些诗人没几个是正经的文臣武将,天天正事不干呆在秦楼楚馆里,他不稀得看那些,说看着烦。”
林飘点点头,这个论调他也旁听到过一点,二柱作为一个苦修的练家子,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基本有十二个小时都在练武,但凡听见只喝酒不运动的都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
“先前没练武的时候还好,现在他倒是有些武痴的劲头了,不管做什么,只把练武看在眼里,倒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林飘有些犯愁。
二狗想了想:“反正他自己喜欢,就由他去,逼着他这样那样的,他自己不愿意也没意思,要说他脑子实在不想事,平日我们多帮他想着点就好了。反正也不算多大点事。”
二狗反正已经有这个觉悟了,以后他们肯定是要尽量给二柱的智商兜底的。
沈鸿始终没说话,林飘看了看他,打量着他的神色,想到那天雪中来找他的贵气男子,沈鸿叫他楚先生,林飘虽然对上层结构并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如今的皇室是楚姓,那人大概率就是皇亲国戚了,可他来找沈鸿做什么
林飘给他碗中夹了一片烤肉:“是最近遇上什么事了吗”
沈鸿看向他:“并未,嫂嫂何出此言。”
“那日来找你的那个楚先生”
沈鸿知道林飘是解读到了什么:“嫂嫂不必忧心,楚先生是来找韩兄的,不过是韩兄引荐,他来见我一面罢了。”
“他倒特意找过来。”
“闲来看雪,四处走走罢了。”
“那想必我若是和他再见面也无妨了”林飘试探道,想让沈鸿说点实话,哪怕只是浅显的表象,却见沈鸿的神色有些淡淡的冷了下来。
“嫂嫂为何要和他再见。”
“我是指如果不小心碰见了。”
“我说过。”沈鸿看着林飘:“嫂嫂最好离这些男子远点。”
二狗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伸向烤炉上的筷子默默收了回来,放在了碗上,看着这突然紧绷起来的气氛。
这是怎么了
这是又遇见哪个不长眼的男子要娶小嫂子了
二狗觉得现在的气氛有点让人不舒服,他说不上来,有些尴尬,感觉他和娟儿不该在这里呆着。
但发至内心的说,他一直都很站在沈鸿这一边,但现在听沈鸿忽然用有一丝冷漠而严厉的语气对小嫂子说话,又觉得他有些过了,怎么能为了这点事就这样和小嫂子说话呢。
像在警告小嫂子一样
二狗目光看向小嫂子,目光悄悄看了他一眼,果然看见小嫂子脾气这么好的一个人表情有些绷不住了。
他们是小嫂子在旁边看着长大的孩子,就是二柱在外面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回到家里都不敢冷言冷语的对小嫂子这样说一句话。
二狗又看了沈鸿一眼。
沈鸿是突然怎么了
林飘也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了,他和沈鸿的相处突然没了以前的那种温馨亲密,沈鸿有时候对他的态度,或者说的话,一下就变了。
好吧,就算是青春期,就算是叛逆期,他听话这么多年了,现在只是稍微有点叛逆而已。
但林飘没搞懂为什么要叛逆到自己身上来,他又没惹着他,他们名义上是叔嫂,实际上是亲人,是好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林飘放下筷子:“你们吃吧。”
哼,你有脾气我也有脾气,林飘起身回了屋子。
只剩下二狗和娟儿傻眼的看着沈鸿,在他们眼中,沈鸿是最会做人做事的,无论对里对外都不会有半点的错漏,他们搞不懂今天沈鸿是怎么了,说话的语气这么不善,像在压着火气一样。
娟儿站起身:“我去看看小嫂子。”
“不用了。”沈鸿站起身:“我去吧。”
娟儿立马坐下。
林飘前脚回到房间,刚把门关上,门外就传来了叩门声。
林飘拉开门,看见沈鸿:“你又想说什么。”
“嫂嫂。”沈鸿的眼神似乎有些无奈。
林飘看着他:“早点休息吧。”
说完合上了门,门扉却被沈鸿抬手挡住了。
林飘只能拉开门,搞不明白沈鸿到底是想做什么。
沈鸿定定的看着他。
“嫂嫂就这么想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吗。”
林飘没想到这已经是和和短短两天中第二次产生争论了,林飘放缓了声音,不想再和沈鸿因为这些事产生争论:“是,我是想知道,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在和哪些人在一起,我不能知道吗你整天忙进忙出,我连你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林飘有些心累:“我知道我有点烦人了,以后我不会管了,也不会过问了,你的事你自己有分寸。”
林飘想关上门,他才养了沈鸿两年多,他觉得他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是他在这个世界的锚点,可是他对养孩子这件事太缺乏经验,现在才突然体验到致命的一点。
孩子会长大,会走远,他们的关系不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紧密,反而可能越来越疏远,因为他们都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独立,越来越忙碌,已经不是过往那个孱弱的彼此,必须和对方取暖才能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
沈鸿强大得太快,他跟不上,甚至开始聊不来。
想到这一点,林飘突然有点鼻酸,不过还好,就一点点。
沈鸿没有退出去,反而抬手撑开了门扉,门扉砰的一声细响,沈鸿跨进屋内,盯着他的脸。
“我说过,你永远是我敬重的嫂嫂,嫂嫂想知道他是谁”
沈鸿合上了门,看着林飘有些水汽氤氲的眼睛,眼睑已经微微泛红了。
嫂嫂是想哭了吗
“楚先生,是二皇子,五皇子失势后,他想成为储君,他来这里见韩修,猜到了他的背后会有其他人,他在猜疑我,他会掣肘我。”沈鸿一字一句的说着,看着林飘脸上的表情。
嫂嫂知道了楚誉对他来势汹汹,会心疼他,还是喜欢楚誉
沈鸿知道嫂嫂单纯,做事不爱多想,但他还是会想到楚誉抱着嫂嫂回来时的样子,嫂嫂就那么温顺的靠在楚誉怀里,楚誉高大,衬得嫂嫂那么纤细。
让外男抱着他回家,嫂嫂只一眼就心动了吗
容貌,身量,权势地位,年方二十一,足够成熟的男子。
每一项都符合嫂嫂想要的。
沈鸿静静看着林飘的表情,冷静得让林飘都有些慌。
这么倒霉的事情,还能用这么冷静得离谱的神情说出来
林飘下意识拉住沈鸿的手:“你有破解的法子。”
“我有。”
“那就好。”
“沈鸿,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担心,但把你正在经历的事情告诉我,比你一个人承担而我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得多。”
沈鸿看着嫂嫂关切的表情,心情微妙的好了许多,却忽然有一丝委屈,望着那双漂亮明澈的眸子淡淡的道。
“嫂嫂,抱我一下。”
林飘楞了一下,却还是伸手抱住了他。
这孩子表面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心里已经吓坏了吧,他再聪明也不过十六岁,现在要面对的却是从高位走下来的二皇子。
林飘抱着他,手掌贴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别怕,没有过不去的坎,不要把事都憋在心里,有想说的话对我说,你知道,我从不会说出去的。”
“我知道。”
“你若是什么都不说,只是冷言冷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会生你气的。”
“嫂嫂,别生气。”
沈鸿抬起手,轻轻环住他纤细的腰身。
他僭越一次。
就一次。
沈鸿闻着鼻尖耳畔传来的茉莉花香,细细的嗅着。
楚誉不过第一次见面都能如此靠近他。
就当抵了那一抱。
往后他便不贪念了。
片刻后松开怀抱,两人话已说开,林飘假意训他:“还敢不敢那样说话。”
“嫂嫂,鸿不敢了。”沈鸿垂着眼,有着十三岁时的乖巧沉静。
“我打算明日就带着娟儿下山去。”
“明日吗”
“对,已经住得够久了,脚踝也不严重了,得回去看顾着点生意了,不然小月要忙不过来了。”
林飘打算早点离开,他怀疑这个地方和他的气场不合,住进来犯冲,亲人容易起情绪摩擦,不花钱虽然香,但感觉也付出了代价,打算还是住回自己的屋子比较安心。
两人商议好,林飘打算明天一早就离开,回到家里能赶上中午饭。
第二天一早,林飘和娟儿吃过了鹿洞书院的早餐,便起身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向外走去,沈鸿和二狗送着他们到书院门口,马车已经在书院门口等候着了。
他俩上了马车,同沈鸿和二狗挥手道别,结束了鹿洞书院之旅。
坐在马车上,林飘松了一口气,感觉身上都松快了许多。
娟儿看他的样子:“小嫂子怎么了”
“鹿洞山虽然好,但也不知道是风水还是地基没打好,住着人不精神。”
娟儿想了想,好像是这样,小嫂子平时能跑能跳的一个人,住在那个屋子里崴了脚,和沈鸿哥呆在一起两人又起了口舌,虽然只拌了一句,但之前可是从不拌嘴的。
“可能是风水不好吧,我娘说过,有的屋子住着就是容易吵架。”
“是有这个说法的对吧而且地龙虽然暖和,但一直很暖和,躺在屋子里昏昏沉沉的,反而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在外面虽然冷了些,但是人比较精神。”
娟儿点头:“是有些昏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回到了家里,赶上午饭大吃了一顿,然后围着炉子开始烤火吃零食,下午林飘和娟儿去了铺子里,小月趴在柜台上终于休息了。
今年冬天最过年期间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就是院长终于从上京回来了。
林飘怀疑自己比沈鸿还早知道这个消息,因为院长还没上山,中午路过的时候马车停在了同喜楼,院长和他身旁服侍的人一同进了同喜楼,先在同喜楼吃了一顿饭。
二婶子恰巧看见了,便通风报信给林飘,林飘当时在铺子里,便赶紧跑了过来。
一瞧见院长,林飘简直要两眼淌泪了:“院长”
院长一回头,看见是林飘,笑呵呵的道:“快来,正是中午,坐下吃点东西。”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飘看着院长:“院长,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们有多想你。”
其实是担心,担心这小老头在上京被人嘎了。
但这话说出来不好听。
林飘看见院长就犹如看见了亲人,只有院长出现了才代表事情真的过去了,一切都平息了,沈鸿的靠山终于回归了。
沈鸿被二皇子困扰的问题不知道院长的出现能不能解决,但这粗壮的大腿子一出现,就让人心里安心了许多。
林飘坐下,没动筷子,喝了点茶水,院长倒是很随性,笑呵呵的说。
“吃了上京的饭菜这么久,吃了这顿饭,才有回到了县府的感觉。”
林飘笑着连连点头,心道果然好吃才是王道,才短短一两年,就替代了县府原本几十年的菜色成为了院长心中的县府代表。
待院长吃完,他们将院长送上马车,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街道上,二婶子手上攥着围腰,看着院长马车消失的方向:“好,现在好了,都回来了,今年肯定是个好年,明年一切都会顺利的。”
林飘点了点头:“肯定会顺利的。”
明年若是考上了,便是真正的踏入仕途了,在这条千军万马都挤不过的独木桥上安稳到了对面。
沈鸿因为足够聪明,所以并不算特别折腾,不过参加了一次县试就中了秀才,按真正的流程,从县试考到府试,才能得一个童生,然后是院试,过了院试才是秀才,之后乡试,会试,殿试,每一层都是严格的筛选,但每过一层都相当于是当下阶层的鲤鱼跳龙门。
想到以沈鸿的资质有很大的可能性高中,但想到这些也不光是激动,将要被席卷进一个新的世界的战栗,和心底的一丝担忧总是同时存在。
如果是林飘自己要考,自己要经营这些,无论是成是败,他都不会这么紧张,反正起起落落自己心里都有数,但这个去经历这一切的人是沈鸿,林飘只是一个陪伴者,很多时候甚至是旁观者,林飘很多事情都不是身处其中,起起落落都是心里没数的。
但担忧有什么用,他并不能替沈鸿承担什么,只希望沈鸿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能把心里的话来对他说说,分担一点压力,毕竟他还太小了。
林飘想来想去,打算今年过年和沈鸿的生辰都要大办一场,要热热闹闹的,要大鸣大放,要把鞭炮炸成蘑菇云,摆筵席请巷子里的邻里一起来吃。
到了凌晨,放鞭炮赶年兽的时候,十挂鞭炮一起放的时候,连二柱这个皮糙肉厚的都往屋子里躲,他们逃难一样抱头鼠窜,躲到了屋子里哈哈大笑。
林飘买了一批宣纸染成红色,做了孔明灯,在这新的一年点亮。
他们捧着灯,小心翼翼的像捧着未来,满怀期待的看着孔明灯升上天空。
“沈鸿”林飘把自己的放了,扭头去找沈鸿。
沈鸿正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们,他手上拿着那个属于自己的孔明灯,他们的灯上都没有写名字,怕若是飘去了别的地方被有心人捡到,只是画了一些小小的标记,他的孔明灯上面便是在角落里画了一只很小的飞鸿,笔墨简单的两笔,像是嫂嫂亲自画的。
“来放你的”嫂嫂朝他招手。
沈鸿走下去,林飘掏出火折子吹燃递给他:“你拿着。”然后伸出手来捧着他的孔明灯。
“你点啊。”
林飘一边托着孔明灯的底部,一边拽着孔明灯上面的边缘,防止它塌下来被火点燃。
沈鸿将火折子探进去,点燃了里面装在纸托里的蜡烛。
烛火耀耀,光芒融融,映在林飘的手上,脸上。
林飘专注的看着孔明灯,看着它在热气中一点点将宣纸撑得鼓了起来。
沈鸿在看着林飘,那火光微微晃动,温暖照耀,映在他柔软的脸颊上。
“你拿着你拿着,要起飞了。”林飘催促他,挪动了一下手指,将另一半的位置让给他。
沈鸿伸手轻轻扶住孔明灯边缘,他们如此捧着同一盏孔明灯,暖意向外透。
二狗在一旁放着自己的孔明灯,因为今天一整天太兴奋了,止不住的大喊大叫:“要飞了要飞了,看我,我的孔明灯要飞了。”
一旁的二柱叫得比他更厉害,看着自己的孔明灯哇哦哇哦的喊。
大壮的反应就淡定了许多。
小月和娟儿最安静,她俩仰头看着孔明灯,充满祈愿的看着孔明灯升空。
二婶子和秋叔则是认真的双手合十许了愿,也不知道他们在这一刻许下了什么。
二狗放飞了孔明灯,大家都在欢呼,他也在欢呼,欢呼中他看向众人,目光楞了一下。
小嫂子在笑,沈鸿也在笑。
小嫂子在看着孔明灯。
沈鸿在看着小嫂子。
他看着沈鸿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
但看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反应,再看过去,小嫂子也看向了沈鸿,两人笑着在说十分,十分和谐的样子。
大约是巧合吧
可能只是沈鸿恰好那一瞬看向了小嫂子。
过了年没多久,便是沈鸿的生日,照样是大办一场,请了邻里吃饭不收礼金,附近好些小姑娘小哥儿都来坐席了,林飘便把沈鸿叫了出来,叫他帮长辈添添茶水,好让大家更好的围观这会读书的大帅哥一枚。
来吃饭的有些比较讲究,说什么都要给点礼金或者给沈鸿塞个红包,林飘连连拒绝:“沈鸿年纪还小,就是想热闹热闹,真不能收礼金,他年纪还小,压不住,这不是折了他的福气吗。”
林飘好劝歹劝,才把送礼金的人都劝了回去。
这一年是很重要的一年,林飘对沈鸿没什么好嘱咐的,吃过了饭,席面散去,他们便在院子里围坐着烤火休息。
“沈鸿。”林飘拿出一个小盒子出来放在桌上:“生辰礼物。”
“谢过嫂嫂。”沈鸿打开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枚白玉,上面刻着一队鸿雁,飞过千山,雕刻得格外细腻,白玉清透软糯,触手生温。
他没想到是这样贵重的礼物。
沈鸿看向林飘。
“看我干什么,快戴上,说玉养人,还能保平安呢,你要好好养着它。”
沈鸿指腹轻轻摩挲着玉的雕刻,温润的触感,回过神来笑着点头:“好。”
沈鸿微低头,将红色锦线编绳戴在脖子上,那枚玉便垂在胸口前,靠在衣襟上。
“这样戴似乎招摇了一些,配衣服也不好配,平时你将他塞衣襟里吧。”
沈鸿应声,捏住那枚玉,塞进了衣襟中,感受着它贴着肌肤滑落下坠,像一滴露坠进了心里一般,就那样悬在他心口。
林飘看着沈鸿:“你呢,不像家里的其他人需要操心,我没什么要嘱咐的,只希望你平安喜乐,有事要和家里人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扛。”
二狗和二柱当即投来不解目光:“小嫂子,我们很需要操心吗”
不问还好,一问林飘当即先把目光锁定在了二柱身上:“你好意思问,叫你看兵书你不看,这还有几个月就要考试了。”
“不看,小嫂子真的没什么好看的,那些书写的都是些什么啊,脱裤子放屁的东西,傻子才看那种东西呢。”
“口出狂言了是吧那你说说哪里无聊了”
“就说那围魏救赵,这还用看书学吗平时我娘骂我的时候,只要我嘀咕两句二狗的事情,我娘不就不骂我了吗”
二狗怒目看着他:“什么你平时是这样围魏救赵的”
“那山势,地形,用兵,这些你都得学吧”
“小嫂子,山势得去了战场才能知道,或者是看了地图,用兵也得看自己的兵是什么情况,对方的兵是什么情况,书上写的东西不都是大家想想都会知道的事情吗,如果看兵书能大胜仗,所有将军肯定都是看过的,但是为什么他们还是会输一个。”
林飘张了张嘴。
孩子大了,不止一个变得难说,二柱现在也很难说了。
而且二柱还说得挺有道理的,属于经验派和观察派,而不是单薄的理论派,如果就这样否定了他的想法,对他的发展也并不一定是好事。
林飘在心里措词了一番,发现最后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你得考试啊
但是这个理由太应试教育风范了,林飘自己曾经都很讨厌这句话,更难对别人说出口。
沈鸿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有节奏的轻轻两下,一桌子的人看向他,他看着二柱:“尽信书不如无书,书不是教导,要你必须按书上写来,书是前人的经验。”
“对。”林飘觉得沈鸿这个辩论思路打开得很好:“你刚刚自己也说了,观察和实践是很重要的,但是一个人的时间和经历有限,兵书之所以是兵书,并不是要求你一定要按他们那样打仗,而是你可以通过看兵书得到前人的经验,你一次战场都还没上过,但如果你看完了兵书,就相当于观战了几十场重要战役。”
林飘刚刚还觉得二柱突然一下脑筋变好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其实他还是在死脑筋,他不喜欢看兵书是因为他一看兵书就觉得书上的东西在限制他的想法,在教导他什么情况必须得用什么法子,而在现实中身临其境的时候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二柱是被书束缚住了才不爱看。
他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察觉到这种方式对自己不利,才一直坚定的拒绝看兵书。
林飘拍了拍二柱的肩膀:“不要死脑筋,觉得书就很了不起,学了那些道理就得听它的,你就当看着玩,”
二柱有些似懂非懂,他一直以来都知道书是很贵很了不起的东西,兵书这种东西要么没出现,一旦出现就会被奉为至宝,好像只要得到了兵书就能马上夷平四方,导致他看这些东西的时候心情都很小心。
倒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就当是看着玩,他倒是有些豁然开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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