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刑部, 诏狱。
黑悠悠的铁栅刑室。
地板及墙壁早就不知被多少人的鲜血浸透,暗红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隐隐从地底远处传来痛苦凄惨的嚎叫声, 支高了的篝火火舌摇晃着, 恣如鬼魅
左右两侧各异的刑具泛着令人胆瑟的寒光,正中的那张案桌后,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稳坐在交椅上。
相貌英俊不凡,神态冷峻,眉眼恣厉, 威慑力满满, 几乎与黑暗完全融合, 犹如一尊能掌控万物的恶神。
两个锦衣卫, 左右架着个衣着华贵,发髻纷乱女子的肩膀, 将人拖拽进来, 直接狠狠甩在了地上。
王云才在死之前, 色欲熏心之下,并未能来得及杀了张颜芙。
她现在被带回昭狱, 跌落匐在地上,吃痛扭着手腕,跋扈的性子未改分毫, 面目忿然望向坐在桌后的男人,厉声高喝道,
“薛烬
我乃富国公府独女你岂敢这般对我”
。
呵。
这女人委实有些好笑。
作恶多端时, 未曾想到是否会连累母族。
现在落狱了,倒将母族扯出来做庇佑了。
类似的叫嚣,薛烬不知听过多少次。
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 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笑了一声。
“不瞒你说。
富国公府在我这昭狱之中,委实是很不上算的门户。”
“哦,你或不知,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富国公府了,你们张家一脉,已被褫夺爵位,降为平民,全家七百多口人流放三千里,非死不得入京。
就这,还是首辅大人,看在你父亲富国公主动协查之下,从轻发落的”
犹如晴天霹雳从天而降。
最后一丝生的希望被彻底掐断。
张颜芙脸色霎时苍白,眸光震动,不敢相信喃喃道,
“岂岂会富国公府可是开国功勋,绵延百年,且扶持幼帝从龙有功他岂会如此一点情面都不留
我我不服
我要见他”
薛烬眼底的蔑意愈发浓烈,
“首辅至尊,是你一介阶下囚配见的么”
张颜芙肚中打的什么主意,薛烬心知肚明。
一则,阮珑玲母子现已转危为安,并无大碍。
一则,她多年来伺候顺国夫妇劳苦功高。
三则,想借着痴等了李渚霖十多年的情分
打着以上这些幌子,想要再去首辅面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以图从轻发落。
毕竟李渚霖驰骋沙场,清理朝政,虽对那些政敌、藩王心狠手辣些,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鲜少赶尽杀绝。
对比起来,薛烬的处事手段,就不知阴狠毒辣多少倍了。
他惯来奉行斩草不除根,春分吹又生那一套。
莫说女眷。
就算是罪臣家眷幼童,他也是手起刀落照杀不误的。
莫说这次李渚霖已经下了死令。
且时间金贵,薛烬也不欲与她废话。
只照章办事,伸出嶙峋的指尖,执起桌上早已查询真相的案页,扔掷在了张颜芙的身前。
“堂下之人,所犯罪责诸多。
先是以传教祭命之名,诱导五条人命自尽于京城仙客来,后又买凶王云才,意欲杀害阮珑玲母子。贴身婢女彩云及多名人证已然招供,帮凶证供如下,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惊堂木轻响一声,盖棺定论。
“来人啊,将毒药送上来灌入她嘴中。
张颜芙,让那五口人身死的就是此毒。
你便服下,也好好体会体会肝肠寸断,七窍流血的滋味”
大陀寺巷尾,阮府门前。
停驻了一辆造型古朴别致,用上等金丝楠木打造而成的八架马车,八匹骏马雄姿勃勃,皮毛溜光水滑,蹄铁都是用寒冰玄铁锻造而成,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车架上的彩绘龙鳞绘纹,以及悬挂着的“李”字,彰显了车架主人的身份。
街坊四邻纷纷伸头探脑张望,眉眼间摆起戏台,看热闹咬起耳朵来。
“按理说男女婚嫁,双亲确是要登门拜访的。
可我听说顺国公对这未来儿媳心中是极其不满的,可今日竟连他老人家都亲自登门拜访了想必这门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就算不认又能如何呢首辅年龄大了,这屋中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当做父母的不着急的么”
“就是。
就算将婚嫁之事放一边,就说昨日。
人家阮娘子与为安原本好端端的,却在顺国公府被贼人掳走了莫说是未来儿媳了,就算是个寻常宾客上门出了此等歹事,顺国公夫妇心中也合该过意不去吧且若是昨日未曾搜救及时,阮家母子当真出个什么岔子,顺国公府夫妇还不知该如何懊恼自责呢。”
“可不是么
你们瞧见昨日那么大的动静没有,饶是公主被劫也莫过于此了吧今日菜市口又屠了好几个参与劫案的从犯哩想必首辅大人对那阮家娘子是动了真心的,若我是做父母的,也不忍心将他们一人拆散了去。”
“幸好阮娘子无事,两日后的大婚能顺利举行。
实不相瞒,我都迫不及待想看成亲那日,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起的画面了首辅英朗不凡,阮娘子美貌娇艳,连为安生的都与那年画娃娃般一个样天爷啊这不妥妥的神仙眷侣么”
“幸好咱两家同阮府离得近,两日后待首辅上门接亲时,我们起个大早,也好去前排占个迎亲的好位置”
今日真是休沐。
顺国公府夫妇在拜访前,有提前派小厮来知会了一声,饶是如此,皇亲贵胄的到访,也让阮家诸人有些略略慌神。
先是迅速又命仆婢们将家宅重新洒扫了一遍,有命管事去库房中取了宫中御赐的软垫,沏了上好的茶水,让后厨准备扬州口味的糕点及菜肴
上下所有人更换上崭新的衣装,就连缠绵病榻多年的阮母,因着喜事精气神也大振,被儿女们搀扶着来到门前,诚意满满站在府门前迎人。
李家说起来也是世家大族,旁支众多,只是族亲大多集聚在老家贺州,在京城没有几门之亲戚,再加上顺国公夫妇后宅无妾室通房,子嗣单薄,只生下了李明珠与李渚霖姐弟,所以顺国公府是常年寂寥,只有两个老人相守着过日子。
所以顺国公夫妇从车架上下来,乍然打眼一看。
嚯
真是乌泱泱好大一家子。
阮母这个站在居中,身周团围着阮丽云与吴纯甫夫妇,及阮珑玲,阮玉梅,阮成峰这几个晚辈,另有小为安与舒姐儿两个孙辈穿插在其中。
难得的是阮家人相貌都生得极好。
齐齐站在石阶上,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小为安这个亲孙子,与顺国公夫妇最为熟稔,望见他们的瞬间就喜笑颜开,跳下石阶来将一老迎入门,一行人直至在厅堂中落座。
顺国公夫妇以往确未与商户人家打过交道,原以为这样低微的门户,满面家教堪忧,或谄媚或阿谀,总是想着要扣出些好出来。
可乍眼一看,却又觉得不像,每个人的神情都格外纯然,眸底一片诚挚,顺国公夫妇心防当下就卸了卸。
顺国公夫妇与阮母左右坐在了主坐上。
李丰渠多年身居高位,虽然对阮家人并不反感,可也不太拉得下脸来与阮家人亲近,好在贺淑珺在豪门主母中,算得上是个很好说话之人。
到底是初次打交道,所以贺淑珺脸上的笑容并不特别热络,却也已做足了礼节,雍容着温然道,
“阮夫人,您的这几个孩子,一个个都很出息。
想来今后尽是福寿无边的好日子了。”
阮父出走扬州。
阮母几乎是一个人靠着浆洗缝补,将孩子们拉扯长大的,为了养家这一家老小,早些年将身子熬坏了,前几年一直躺在床上将养着。
家中发生的那些糟心事,如阮丽云和离,阮玉梅险些遭人侵*犯这些能瞒下来的,当下几乎都瞒下来了。
可像阮珑玲去父留子,此等瞒不下来之事,阮母得知后心知阻止不了,倒也宽心认了。
只是贺淑珺的这句话。
倒引起了阮母的伤心事。
她的孩子,其实不止眼前的这几个。
她还有个长子,稳重踏实,可靠孝顺,但是可惜多年前在运货途中遭了水灾,随船一起湮灭在了河道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阮母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可她知道,今日亲家登门这样喜庆的日子,是不适合谈论这些伤心事的。
因多年孱弱多病,苍白的脸上露出个得体的笑容来,回敬了一句,
“我们家这几个,哪儿值当夫人这么夸
首辅大人才是世间一等一的好儿郎,那日来病榻前给我请安,我瞧了他心中便想,您一老究竟是如何教养他长大的,才能将他教得这般好,受了他的请安啊,我这病好似都缓了几分。”
妇人之间扯的家常,很快就打开了局面。
顺国公夫妇命人将早就给阮家人准备的礼物送了上来,都是根据每个人的爱好脾性挑选的,阮家诸人都尽数受了,又回赠了些亲手制作的风味特产。
有小为安偶尔蹦出来几句童言稚语周旋着,气氛倒也算得上和乐,由于在场大多都是女眷,李丰渠便抱着几分考校的心思,问了阮成峰几句学问。
阮成峰态度恭敬,答得有理有据,鞭辟入里,倒让李丰渠对这个十八岁的状元后生,高看了几眼。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
门房有人来报,首辅大人登门拜访。
这样的场面,李渚霖合该在场。
他原预备着陪顺国公夫妇,一家三口一起上门,可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传来,耽搁了些时间,处理完便就匆忙策马赶来了。
一进门,他的眸光就不自觉
落在了那个昨夜将他拒之门外的女人身上。
阮珑玲瞧着气色不错,脖子上红色的掐痕,厚厚敷上宫中御药经过一夜之后,已然恢复了原本的白皙。
在长辈们面前,她规矩在椅上坐着,双手搭在膝上,颜貌娇美,很有些温良家常的样子。
只不过这个待嫁的妇人,对于未来夫君的乍然出现,好似并不觉得欢喜,不仅没有扭头看他一眼,且面冷了几分,眼底的笑意还微滞了滞。
阮珑玲这个炮仗性子,向来都是有话就说,有脾气就发,撅天撅地的。一人在一起时,她可从来都没有使过这样的小性子,生过这样的闷气。
李渚霖不由有些心堵,收回目光。
站立在堂中,如竹般的身姿微倾,拱手朝主桌上的三位长辈拱手请了个安。
阮家其他诸人,晓得顺国公夫妇此次登门,或是有些要紧话要与阮珑玲交代的,便也都各自寻借口避了出去。
只留顺国公夫妇,以及两日后即将拜堂的一人在堂中。,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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