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聂照身上,看他削了截柞树枝,正穿条鱼蹲在火堆旁烤,瞧着比往日更多几分安静,似乎心情不好。
有人走过去,试图安慰“夫人还挺呃”他呃不出个所以然了,换牛力上前,牛力也吭哧了一会儿,终于憋出一句“不愧是你养大的,还挺厉害的,教育有方。”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聂照说着,吹了吹略有碳化的痕迹的鱼,问“你吃吗”
还挺客气的,牛力看看鱼,再看看他的脸,以为他受打击走神,连鱼都烤糊了,不好再让他伤心,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来“吃。”
聂照便把鱼交给他,重新烤另一条,然后深吸一口气,又呼出,还好有牛力这个倒霉蛋愿意吃,否则就浪费了,小瓦不行再给他吃这种东西,他恐怕要哭出来。
没有做饭天赋就算了,怎么现在连烤鱼都能烤得一团糟这次绝对要牢牢盯紧,不可以再烤糊了。
聂照皱眉烤得认真,其实在所有人眼中已经是个被媳妇儿抛弃的倒霉蛋了,大家都以为他在借烤鱼宣泄落寞,接下来谁都不敢轻易去打扰。
这些聂照心里多多少少清楚,他觉得这样很好,除却客观设计的原因来说,他私心里觉得这样不错。
世上没有完全有十足把握的事情,他同姜月今日算是割席,如果他真的输了,那她即刻就能带着城池投奔第五扶引,在外人眼中不必是他的遗孀,第五扶引那边形势也能更宽裕些,胜算就大些。
况且在商议婚事之初,他就有过约定,一旦他背信忘义,即刻净身出户,包括城池一并归属于她,他不能与她相伴到老,也算是背信弃义了。
最重要的,这样姜月在外人眼里是体体面面的,人人提起她不敢轻贱,无法奚落。
他知道自古以来丈夫战死的遗孀有多恐惧无措,即便他的妻子坚强,聂照也希望自己生前能照顾她,死后依旧能为她铺路。
鱼又被烤糊,冒着汩汩黑烟,聂照在地上摔打两下,灭了火,眼眶被熏得有些发红。
姜月同他不一样,他的生活小得只能容得下她,根系已经完全埋在她的身体里,姜月一旦失去生机,他也会随之枯萎;姜月的生活很大,她乐意和更多人建立联系,就算离开他,还能好好活着。
公孙太平上次被聂照摆了一道,心中恼火,他一日对着城中百姓,一日就会想起那日的“夹道欢迎”,最令他感到愤怒的,是聂照这个龟孙子将城中粮草劫掠一空,这和土匪有什么区别
现下他被妻子背叛,公孙太平心中除了唏嘘惋惜,余下只觉得畅快。了不起,你也有今日
“戒骄戒躁,提防有诈,咳咳咳”公孙既明晓得次子莽撞,不如长子谨慎,免不得提醒,但只说了几个字,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抚西气候干燥,尤其进到八月雨季,早晚温差十分大,远比不上中原适合养病。靖北极寒,他在此地兜旋近一年,失了长子,又入抚西,身子已是大不好
,说形销骨立亦不为过,要他骑马打仗委实逞强,但他不肯在后督战,因此依旧在前线指挥战事。
公孙太平经父亲提醒,神色收敛几分,恭谨答道:“儿子晓得了,会多加提防的。若此事为真,聂照此刻必定方寸大乱,正是攻城的好机会。”
公孙既明徐徐点头,将舆图铺开,苍老的眸子注视着,心中旋即漫上深深的哀愁。
即便这一次能将破碎的山河重新收拢起来,那下次呢只要这样的皇帝在一天,矛盾和战争就永远不会有停止的一日。
姜月还没忘护城河里油纸的事,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占领府衙挨个将人敲打一番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发监市再捞一遍护城河。
城备空虚,她的亲兵将抚西城团团围住,城内差役官员纵然心里打鼓,但还是不得不听她的话。
犹记当年在都督府设的请君入瓮局,至今死的人坟头草都两米高了,她可不是什么娇滴滴见血就晕的女郎,杀起人来相当顺手。
“姜斤斤,我心里总有点发虚,”李宝音替她打发了市监的人,忍不住扯扯姜月衣袖,“你说现在这样,咱们晚上还能安心睡好觉吗万一你那个相公真有什么忠臣余党,半夜杀进来把咱们两个剁吧剁吧扔进河里怎么办”
她说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背后泛起阵阵寒意。
姜月晓得了,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被咬了两次,就是头猪现在也该长教训,所以现在战战兢兢,生怕把命搭进去。
宝音真的变得胆小惜命了许多,姜月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她揽过对方的肩膀拍拍“没问题的,就算有问题,也不会危及生命,最多他们把我们绑了交给聂照,你安心就是,而且有我和你睡在一起,我保护你。”
李宝音有些丧气,搂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肩上,这些年姜月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小半头了,从柔弱可欺变得有担当有底气,可自己却渐渐失去了勇气,当年说要同聂照一决高下的人如今变成了个懦夫。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霍明爱将她掳走那次,她痛恨这样的自己,觉得这样实在太没用了,可午夜梦回总能想起当日的场景,就变得瑟缩了。
她不敢同姜月讲,怕再让她为自己担心,也不知道她看没看出来这些年自己的变化,如此想着,缓缓松开搂着姜月腰的手,故作轻松“不了,我晚上睡相可不好,到时候打得你鼻青脸肿,你还怎么出去见人”
以往她来暂住,多数时候都是同自己睡的,姜月原本这几个月自己在家就孤单,连忙挽住她的手“你就当陪我了,跟我说说话,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寂寞。”
李宝音这才点头。
监市的人在护城河里足足打捞了七天,才将河彻彻底底地捞了一遍,除了一些枯枝败叶,少量的垃圾,余下的大都是油纸碎片,数量之多,令人心惊。
油纸价格低廉,结实耐用,能够防水浸,密封性好,使用范围极广,一般用在糖果点心铺子、炊饼包
子店,或是酒楼,用以包装食物或者食材。
但即便用量再大,散落在河中的碎纸屑也显得过多,且只有满浸油后的油纸,这就显得过于可疑了。
好像是谁故意将大批量的浸满油的油纸撕碎,倾倒在河中,因为大量的油纸浸泡过油后重量会变大,加之雨季,河水翻涌,油纸并不会一直漂浮在表面,待到两三个月后,这些碎片化的油纸就会被河水以及河中的鱼虾慢慢分解,到明年春天了无痕迹。
他们用这些油纸要做什么或者说已经做了什么做的这些事情到底对抚西有没有害
姜月心里打起鼓,油纸既然能防水,说不定是在河里藏了什么东西,既然现在没线索,那就只能从河里入手,现在千钧一发容不得一丝闪失,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召来人,冷声道“再捞一遍,这次任何细节都不许放过。商司即刻去排查一年之内大量采购或是使用油纸的可疑人员、商户。监市对河沿岸居民进行排查,看看没有没可疑线索。”
有司见她神色凝重,当即也提起心脏,立即领命去排查。
姜月下意识握紧挂在胸前的桃核平安锁,手紧了又紧。换来换去,这东西不管是金的还是玉的,都没有这个桃核雕刻的能让她感到心安。
这次三哥远在他处,忙得无暇分身,又不能了解这里的情况,必定不能给自己建议了,就算说了也是多添烦恼,现在只有靠她和宝音来解决,希望能顺利查清真相。
因为不清楚情况到底如何,在家坐着也是白白浪费时间,只会让人更加焦虑,姜月和李宝音便没闲着,同监市一并挨家挨户调查取证。
不过问了大半居民,都纷纷摇头,并没有觉得近一年来有什么异常。
“就是夏天天气好的时候,夜里往来船只有些吵闹,不过大家也都习惯了。过了一般过子时就没什么动静了,还有原来霍都督在的时候,最喜爱在夜里游船,闹得那叫一个声势浩大,好在他死了,我们晚上也能睡个安生觉。”
“异常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啊不过霍都督死了,晚上确实没有那么吵闹了。”
“想不起来,不知道。”
“还好吧,就是有一段时间在泾源桥那里洗衣服,明明是夏天,却感觉那里的河水比别处都要凉,可能是背阴的缘故”
“咦之前那里不是总有人跳河吗阴气重所以水才凉吧,千户,能不能帮我们找个道士去那儿驱驱邪”
姜月一一记下,夜里咬着笔杆逐条分析。
有许多人提到了霍停云,还有人说泾源桥那儿闹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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