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满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师父”,居然已经是半个月后。
她本以为姐姐和师父好不容易从月县回到梁城,总该因为旅途劳顿而不得不休息几天,再加上他们与家人久别,还应该走亲访友、来看看她这个乖巧可爱惹人怜爱的妹妹,就算多过几天清闲日子也不奇怪。
师父上次从谢家回去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他不但说过会再来教她墨家术,还承诺下次要带姐姐回谢家小住。
因为这份许诺,知满一直期待地等着。
谁知,她左等右等,姐姐和师父除了在刚回梁城那两天与她见了面之外,居然就再也没来找她非但姐姐杳无音讯,连一向飘来飘去的师父也不见了
知满满头雾水,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姐姐和师父不来见她,那她就自己去见他们
说干就干,知满马上以娘家的妹妹想见姐姐为由,向将军府递交了拜帖。
一天后,她就得以顺利拜访将军府。
然而,当她来到姐姐和师父所住的院落,遇到的状况,却让知满吃了一惊
“我们不能再进去了,但少夫人同意让二小姐入内,请谢二小姐自行前进吧。”
院落外,负责引路的将军府侍女走到院口,就自觉停住脚步,如此对知满道。
知满在姐姐成亲后,并非第一次来将军府拜访。
她今日来后,是隐隐感到今日这里好像有点奇怪
姐姐与师父居住的院落安静得异样,只有细微的鸟叫声,且过来的路上一个仆从都没见到,就连专门为她引路的侍女,都鲜少开口说话。
此时,对方竟还说她自己,还有知满带来的丫鬟都不能踏入姐姐的院子,只有知满一个人能进去。
知满眨了眨眼,疑惑地问“为什么”
侍女恭敬地道“从半个月前,二少爷和少夫人就勒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踏入院中了,连入内洒扫都被禁止,原因我们也不太清楚。不过,少夫人说二小姐可以破例,所以谢小姐进去应当无妨。”
知满看这侍女的神情,知道她心里多半也很好奇,只是碍于下人的本分,不能议论太多。
知满心怀疑虑,迈步进入。
师父和姐姐这半个月来也不知在干什么,由外部入内,他们的院子设满了路障,且远远地,还能看到里面有一个木头搭成的棚顶,越往里走,越能听到不同寻常的响动。
这声音知满倒有点头绪,多半是师父在动用墨家术的动静。
但是,这架势看起来规模不小,师父现在应该大多数时候都在钻研怎么和姐姐换回去,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吗
正当知满思索时,忽听有人出声道“小心,那个不能踩到”
知满一惊,吓得连忙收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院中空地,而且院中里里外外都被师父用作了操作墨家术的场地,地上堆满东西,几乎无处落脚。
知满后退一步,环顾四周
木材、布料、工具堆得到处都是。
在一片狼藉之中,一个“女人”的身影,隐在一件知满还不理解其用途的大型木质物件之后。
那人长着“姐姐”的脸,但知满很清楚,他不是姐姐。
是萧寻初。
院中只有他一个人。
他喝止了知满会踩到东西的行为,看手中动作并未停下,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只埋首在自己的“作品”中,面无表情。
知满一愣,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即使用的是谢知秋的身体,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萧寻初仍和过去一样长发披散。
他着装随意,并将袖子毫不犹豫地挽到肩膀,用绳子绑住防止其阻碍动作。
萧寻初手边放着一份极其复杂的设计图,铺开足有一张桌子大,上面密密麻麻地注释着各种尺寸和细节,若非作者本人,恐怕都难以看清其内容。
这绝对是一件难得一见的大型作品。
而萧寻初双目紧紧盯着眼前之物,右手飞快地转换着各种工具,以完成细致的修改工作。饶是知满自认自己的墨家术已经相当熟练,可是当她看到萧寻初,还是会记起自己是才学了三年的新人。
可是,知满看到萧寻初的第一反应,却惊叹他的手艺,而是
他究竟多久没睡了
萧寻初的黑眼圈重得厉害,眉间亦有疲态。
可是很奇怪,他的眼神居然精神奕奕,只一寸不离地注视着自己的作品,有如聚精会神的鹰。
忽然,萧寻初抬起头,看了知满一眼。
知满一僵,等回过神,她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让知满自己都不由呆了呆
怎么回事
师父他,为什么会看起来有点吓人
算起来,知满拜萧寻初为师也很久了。
尽管她是弟子,适当地也会对对方表示尊敬,但由于对方和姐姐交换身体的原因,知满总忍不住要挖苦一下这个便宜姐夫。兼之萧寻初随遇而安的乐观性格,知满实际上也不怎么怕他。
可是这一刻
知满能觉察到对方身上的严肃。
以前她也见过萧寻初钻研墨家术,他的气质确实会和平常有所区别,可今日似乎尤其。
他这样既不笑也不说话,又顶着姐姐的身体,哪怕两人习惯举止完全不同,但有一瞬间他看起来竟有点像真正的姐姐。
忽然间,知满记起来了
在萧寻初仍然是萧寻初、仍住在临月山上的时候,他和他的那些师兄弟,都被梁城的人称作“怪人”。
明明面前仍是熟悉的师父,可是一时间,知满居然有点不敢与他搭话。
半晌,她才问“师父,你在做什么,这和跟姐姐换回去有关吗”
“不,但你姐姐希望我做这样的东西,只要这能帮到她”
萧寻初似乎没心情长篇大论地和她聊天,回答很简短。
他一指地上的一块巨大的布,道“你来得正好,去读一读设计图,然后帮我剪裁一下那个部分。”
“噢。”
知满云里雾里。
不过反正姐姐在大理寺工作,她至少也要在这里等到傍晚见姐姐,而且知满以前也习惯当萧寻初的助手了,没有多抱怨,乖乖去看设计图。
然而一看之下,她便被这个图纸描绘出来的内容震惊了
知满看看图纸,又看看萧寻初,脱口而出“师父,姐姐要你做这样的东西是想干什么”
萧寻初目不转睛地敲着木板,无暇答她。
半个月前。
“萧寻初,能帮我一个忙吗”
谢知秋安静的乌眸凝视着他,缓缓说着。
“我想要获得新君的好感,等待的机会来得太慢,我想主动尝试。”
萧寻初听她这样对自己开口,略显意外。
萧寻初一直认为自己在谢知秋为官这件事上,能帮上她的地方很少。
这也是萧寻初始终有点沮丧之处
他在这方面与谢知秋并不太投契,对谢知秋来说,与他谈论这些,恐怕远不上与秦皓谈论来得有意思。
可是那时,谢知秋竟主动寻求他的帮助。
萧寻初忙问“我能做什么”
谢知秋道“据我了解和观察,新君赵泽是个爱玩的人。他这样的人,很可能会喜欢新鲜稀奇的东西。
“我打算投其所好,让他认为我和他是合得来的人,最好能一举让他将我当作朋友。
“如果以此为目的,比起温吞的兴趣相投,我更希望能一鸣惊人,一口气吸引对方的注意、让对方来接近我,而不是由我去接近对方。”
萧寻初立即就明白了谢知秋的意思。
如果谢知秋主动去接近赵泽,那么在赵泽身边,这种人并不稀奇,世上从不缺趋炎附势、攀附权贵的人。
而谢知秋想要的,是让赵泽自己对她产生兴趣、主动来结交“萧寻初”。
如此一来,赵泽非但不会觉得谢知秋是想从他身上得到好处的曲意逢迎之徒,还会认为一切都出自他自己的意志,而谢知秋则与众不同。
只是,后者的难度显然远胜于前者。
萧寻初问“你希望我用墨家术,做一些能吸引眼球的机关。然后你就借此,去引起赵泽的关注”
谢知秋颔首。
她分析说“这对你来说,也不是全无好处。如果赵泽对此有兴趣,那这就是墨家术在赵泽那里露脸的机会。将来我劝说天子任用墨家学说,也会更为容易。”
谢知秋说得有道理。
以前萧寻初他们师兄弟也曾试图向身居高位的人介绍他们的学说,还有用墨家术做出来的器械,都以失败告终。
但是,他们还从未试过皇帝。
而且这位新君赵泽不按常理出牌,说不定还真有成功的可能性。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
谢知秋认为,这一次,他的技术能帮得上她。
光这一个理由,就足以让萧寻初排除万难,为她赴汤蹈火。
“好。”
萧寻初记得自己笑起来,答应了她。
“我会尽我所能。”
此刻,萧寻初跪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将他在图纸上所绘之物,用木板拼凑成实体。
谢知秋想要赵泽对她印象深刻。
那么,这样东西必须要特别,必须要有展示在赵泽面前的可能性,最好能被轻而易举地看到,甚至不需要赵泽主动提出要看。
从谢知秋提出这个计划起,萧寻初就开始苦思冥想,希望为她设计一件足以震撼人心之物。
最终,在想到这个点子的瞬间,萧寻初当即觉得,就是它了。
当他连夜完成初稿图纸,并拿给谢知秋看时,哪怕是谢知秋,亦呆了片刻。
“这样的东西,做得出来吗”
她问。
萧寻初说“理论上可行,但我以前也从未试过。等完成以后,我会自己先行尝试,等到能确保安全,再让你使用。”
话音刚落,他看到谢知秋看着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萧寻初见状又想笑。
谢知秋会担心他。
这个认知竟让他感到淡淡的甜蜜。
于是不等谢知秋开口,萧寻初自己道“你不用在意,我有分寸。”
他又望着她笑言“你自己也曾闯入龙潭虎穴般的月县,在酒楼里与想要夺你性命的豺狼虎豹周旋。
“墨家术本来就不是完全安全的东西,更别提以前我和师兄弟整日钻研的还都说火器。
“正像你自己说过的,凡事都要冒一点风险,不是吗”
说到这里,萧寻初又笑了笑,露出三分狡黠之色。
他说“你说那新君是个爱玩的人,想法也不拘泥于世俗观念。这样的人我想从小到大,至少也会有一次,渴望飞上天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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