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你到底去哪儿了你怎的才回来,你怎的才回来”杨氏抱着沈秀哭。
沈有财也亦痛哭流涕,“闺女,我可怜的闺女,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们怎么过的啊”
夫妻俩紧紧抱着沈秀,泪水直往沈秀身上淌。沈秀回抱他们。她不记得他们。见了他们,没有半分熟悉感,也想不起任何记忆。
虽记不起他们,但她能感受到他们对她这个女儿,应当是极其疼爱的。
失忆之前的她,投河自尽,但没死成,后来就安居在了桃花源,与父母分别这几年,其实最主要的责任在于她自己。她满含歉疚,“爹,娘,对不起。”
沈有财哭得险些背过气去,“说甚么对不起,你还活着就好,你回来了就好”
杨氏附和,“你爹说得对,你回来了就好,往后莫要再做傻事”
“我晓得。”
“秀秀”
背后倏然传来一道声音,沈秀侧身望去。只见对面,男子一袭绿衣,姿貌清雅,温润如玉,身如青松修竹,叫人见之忘俗。
他大抵是急匆匆赶来的,发丝凌乱,寝衣松松垮垮,都未穿好。
他疾步而至,似是唯恐她是幻象,“秀秀”
沈秀打量他,试图在记忆里寻找此人的痕迹。然她如何也想不起此人是谁,“请问你是”
魏朝清微愣,“你不认得我了”
“我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沈有财惊呼“什么秀秀,你失忆了”
“嗯。”她点头,“事情是这样的”
她告诉他们,她之前投河自尽,但没有死成。她顺着河流漂流到了一处无人烟的山岭。她以为老天不想让她死,便顺应天意,不再轻生。但她无颜再回来面对他们,是以,便在那处山岭安居下来。
前两月,谢扶光找到了她。找到她后,她就因之前失忆后遗症,再度失忆。谢扶光趁她失忆,欺瞒她,说他是她未婚夫。欺瞒了她两月,现在对她坦白了一切。
听完沈秀的话,沈有财勃然大怒,他指着谢扶光,“你、你怎能如此欺瞒我儿”
谢扶光“对不起。”
魏朝清陡然上前,一巴掌打向谢扶光。
谢扶光捏住魏朝清的手腕,“我对不起秀秀与她爹娘,与你无干。”
话里的意思是,魏朝清没资格打他。
魏朝清眉宇间的温润被愠怒所替代,他极为失态,“你怎能欺骗她”
谢扶光还未说话,沈有财忽然靠近,“你个遭瘟的混账东西”他怒骂着,手掌甩向谢扶光。
谢扶光没有避开。
“啪”他硬生生受下沈有财一耳光。
大抵是没想到谢扶光避也没避,直接受了他一耳光,沈有财打完之后,还顿了一下。尔后他挺起胸膛,“哼你该打”
谢扶光一言不发。他微微偏转过头,去看沈秀
。他特意将红肿起来的脸偏向沈秀,让她看见巴掌印。
沈秀平静无波。
沈有财继续骂“你个天杀的”骂完又扬起巴掌。
“爹”沈秀叫住沈有财,“他骗的人是我,要打要骂,都由我来。你们不要对他动手,不要对他做什么。”
“我这不是帮”
杨氏拉住沈有财,“好了,有财,秀秀都说了,要打要骂,都由她来,你莫多管。”
谢扶光武功高强,杨氏怕沈有财打他耳光,惹怒了他会没好果子吃。她虽也气谢扶光欺瞒她女儿,但她到底还有几分理智,不似沈有财气上头理智全无。
“哼”沈有财又重重哼一声,没再骂,也没再动手。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沈秀身上,“秀秀,以后爹绝不让你再受这样的欺负”
沈秀心神俱疲,她命令谢扶光“离开我家,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说完又对其他人道“我累了,天这么晚了,都回去睡罢。”
她不再看谢扶光,也没理会魏朝清,并不关注魏朝清到底是谁,她现在只想回屋一个人躺着,静一静。
杨氏领着沈秀来到她的房间,她要与沈秀睡一屋。于沈秀而言,现在的杨氏只是一个陌生人,与陌生人睡一块儿,她略微不适,但她到底没忍心拒绝杨氏。
杨氏抱着沈秀,又哭了片刻后,忽而道,“谢公子虽骗了你,但他到底救过你的命,是你救命恩人,你还是莫要”
“娘,别说了,睡罢。”
杨氏安静下来。
沈秀想,若是杨氏知道谢扶光在她失忆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事,杨氏可还会为谢扶光说话
失忆之前的她,没对任何人讲过谢扶光对她做的那些可恶的事。还说谎让别人以为谢扶光是她的救命恩人。谢扶光说,那时的她之所以要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冲突。
沈秀虽记不起什么了,但能理解她那时的想法。那时的她,深知谢扶光有多强多疯,所以怕了他。为了自己以及身边人的安危,为了避免冲突,为了少些麻烦事,她选择委屈自己。
此时此刻,沈秀也没打算让杨氏他们知道谢扶光从前对她的那些恶行。
她现在很累,累到想把整个人掏空,什么也不再去想。她抓紧被子,指甲几乎要刺进被芯里。
明明什么都不愿去想,却又止不住想起谢扶光。她按住胸口。
理智告诉她,如今她最应该做的,就是杀了谢扶光。他对她做的那些事,死不足惜。
然而一想到要杀他,转瞬,她面前就浮现出,他与她在桃花源的那些日子。
绚丽朝霞里,他们手牵手看日出。
灿灿日光里,他们一同采摘打猎钓鱼。
熠熠月光里,他们对酌而饮,微醺而饭。
绵绵阴雨天,他们坐在火炉前,喝热茶,赏花雨。
随之,沈秀又不禁想起他对她的好。
他在烟火气里,给她烧饭。
他温柔地给她洗脚。她来葵水时,他无微不至照顾她。他在灯盏下,生疏笨拙,单手给她缝制月事带
越是想,痛苦越加剧。
她应该剥离自己对谢扶光的感情,应该要讨厌他,要恨他。可是要剥离对一个人的感情何其难。
就像她不能一下子说喜欢就喜欢上了一样,也不能一下子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纵然他是那样可恶。
身体仿佛要被这矛盾纠结的感情撕裂两半,自我防护般,沈秀蜷缩起身体。
月明星稀,长夜难眠。
破晓时分,杨氏摸摸旁侧的沈秀。指尖触感真实,并非虚无的幻像,杨氏心下稍安。
“秀秀,醒得这般早”
睡好了。”沈秀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其实这一夜,她并未怎么睡着。
稀明晨光里,杨氏含泪而言“秀秀,往后莫要再做傻事,咱以后都好好儿的。”
“好。”
过了会儿,杨氏想起来什么,她迟疑道“秀秀,娘问你件事。这两月,你与谢公子可有了肌肤之亲”
“有了。”
闻此言,杨氏心里一咯噔。已与谢扶光已有了肌肤之亲
“都有肌肤之亲了那你与他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你可中意他以后可要嫁给他”
“别问了。”
“可是秀秀,你与他有了肌肤之亲,若不嫁给他,以后可怎么办”
“我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就不能嫁别人了”
“女子失了贞洁,那如何还能嫁给别人”
“我并不想嫁给别人。”
“那你是想嫁给他你中意他”
静默半晌,沈秀道“不。”
“可你都”
沈秀抬手,让她别再说了。
杨氏以手扶膺坐长叹。
“昨日那绿衣男子是谁”沈秀倏而问。
杨氏告诉沈秀,那人是魏朝清。得知魏朝清的身份,以及自己与魏朝清的渊源,沈秀讶然。她这平头小百姓,竟与这样的大人物关系甚好。
不过她并未多关注他,脑子一有空位子,便闪现出谢扶光的身影。一想起他,她的心又闷疼起来。
左右睡不着,天也亮了,不如练功去。沈秀打开门。将将打开门,便见门口坐了几人。这些人是沈有财,魏朝清,还有一位她不认识的小少年。
小少年丰神如玉,容颜俊秀,一双眸子犹如熠熠寒星,清正明澈。容貌与魏朝清有几分相似。沈秀猜测,这位小少年,大抵便是方才杨氏所说的,魏朝清的小外甥。
“姐姐”小少年穿越晨雾,向她扑来,一把抱住她。
沈秀“长生”
魏长生瞳仁骤亮,“姐姐,你记得我”
舅舅说姐姐又失忆了,连舅舅都不记得了,莫非她记得他别人都记不起来,却记得他他十分受宠若惊。
“不记得,我猜的,你是
长生”
听她说她并不记得他,他面上的欢喜敛去了几分,“是的,姐姐,我是长生,你再好好看看我,说不定马上就记起来了。”
她仔细端详他,摇摇头,“抱歉。”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哽咽起来,“姐姐,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小小少年郎,哭得像个两三岁的孩童。
沈秀拍拍他肩膀,“别哭了。”
旁侧,魏朝清道“长生,你已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没分寸。男女授受不亲,须注意分寸。”
魏长生身体一僵。他松开沈秀。魏朝清含笑道“秀秀,饿了没先去吃早饭”
八珍粥,霉豆腐,鱼笋夹子,羊肉水晶汤包,煎烂拖齑鹅,撺鸡软脱汤,一桌子早食,全是沈秀早上爱吃的菜。
这么大一桌菜,全是魏朝清做的。他是多早就起来烧饭了沈秀抱拳致谢,“多谢您。”
“莫要这般生疏客气。”魏朝清让她不要对他用敬称,还似从前那般即可。言罢给她夹了一块鱼笋夹子。
金灿油润的鱼笋夹子,笋汁,鱼肉,与丰润的油脂融合至一处,晃晃悠悠在清薄的面糊皮子里打转。一口咬下去,鲜润爆汁,香气瞬间游走五脏六腑。
沈秀怔然。她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美味的鱼笋夹子。鱼笋夹子还能炸得这么好吃。
魏朝清的厨艺,要比谢扶光好太多。谢扶光的厨艺也算好的,但与魏朝清相比,那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差距远不能及。
咀嚼着鱼笋夹子,思及谢扶光,沈秀咀嚼的动作停下来。她抑制住胸口翻卷的浊浪,专心吃饭。
沈有财把一碗豆花儿推过来,“秀秀,吃豆花儿,你往常早上就爱吃这个。今儿我特意早起给你打的豆花儿。”
滴了香油的咸豆花儿,蓬松软润,入口即化,云朵也似。
“这豆花真不错。”
“咱家做的豆花儿,只须滴些油,撒些盐便能香煞人,谁家做的豆花儿都比不上”沈有财挺起胸膛,很是自傲。
沈秀并不多言,只埋头苦吃。饭毕,魏朝清端来滋补的茶饮子,让她喝下。待她喝下茶饮子,一位白须老翁进了屋,为她诊脉。
这位白须老翁乃是宫里退下来的太医,有神医之称。乃是魏朝清特地请来为沈秀治失忆症的。
白须老翁诊完脉,捻须不语。他神色凝重,只道她这失忆症恐怕是好不了了。基本上不可能会恢复记忆。
杨氏伤心垂泪,“这可怎么好。”
沈秀道“记不起来也没什么,人还在不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杨氏心宽了些,“只要你人还好好的便好。”
“是极只要秀秀人还好好的,比甚么都重要”沈有财粗鲁地抹泪。
这时候,小桃凑到沈秀身侧,“姑娘,主上咳,谢公子求见。”
沈秀“不见,让他离开。”
沈有财哼哼道“哼让他滚
”
魏长生沉色,他这卑鄙小人,倒真还好意思来见姐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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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欲言又止。
不一会儿,小桃折返,道“姑娘,谢公子他不走,还跪下了,说是要跪到您答应见他为止。”
沈秀蹙眉。
魏朝清出声道“他这是在使苦肉计。”
“那便让他跪罢。”沈秀吐气。
得知沈秀归来,叶云川,萧扶摇,以及叶应天三人来了沈家。一番叙话自不必提。
午后,沈秀问小桃,“谢扶光还在外面跪着”
“是的,”小桃不由道,“姑娘,他已经跪了一上午了,要不,您去见见他”
“不去。”沈秀转功而去。
练功不多久,细细雨丝从天际飘落而下。
小桃“姑娘,下雨了。”
“他还跪着”
“对。”
沈秀握拳。之前她出掌打了他,他受了不轻的内伤。身负内伤,跪这么久,还要淋雨,恐怕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且他之前还未病愈,更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思及此处,沈秀平静无波的脸上,翻涌着开春未化冻前,冰封河面下奔流的浪涛。
然而这浪涛,终究还是被冰封住了。沈秀道“别管他。”
她抹掉鼻尖的雨丝,进了屋子。进了屋子没多久,她感受到空气里的凉意。雨落,天冷下来。
大门前。谢扶光双膝跪地,直直注视大门。他面庞微微红肿,巴掌印还未全褪。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滴淌着雨水,长发湿漉漉地垂着,水滴束束下滑。
雨愈来愈大。颗颗雨珠如石子,砸在谢扶光身上。他被雨水砸得弯下腰,一只手撑在了地面上。
他喘着气,颊边浮现出病态羸弱的红晕。缓了须臾,他又重新跪直。
守门的护卫站在门檐下,瞥瞥谢扶光。他心里重重一嗤,只恨这雨下得还不够大,若能淋死这竖子就再好不过了
门轻轻一动。谢扶光立刻抬眸。
然门内出现的人,并非他想要见到的人。
魏朝清立在门前,长身玉立,俯视跪在地上的谢扶光。
谢扶光垂睫,并不看他。
魏朝清看向护卫腰间的长剑。良久,他微微闭目。
纵然他想让谢扶光死。但沈秀说了,要如何处置谢扶光,都由她自己来,他们不许插手,不许对谢扶光做什么。
默默念了几句仁义道德经,魏朝清叹息,转身离去。他得去给沈秀准备晚食。
清蒸鸡,椒末五花肉,糊辣醋蹄花,胡椒醋鲜虾,燌羊头蹄,元汁猪骨头。晚食与早食午食一样丰盛。
魏朝清给沈秀夹菜,让她多吃些。她谢过他,吃着吃着,听到屋外雨声愈发轰耳。
屋外大雨倾盆,如银河倒挂,硕大雨滴砸落地面,要将地面砸裂开一般。
她的目光越过魏朝清肩头,穿透傍晚空中浮动的尘埃,仿佛落在了大门前,落在了淋着倾盆大雨的谢扶光身上。
所有事物都瞬间远去,痛苦随着血液游走全身,最终汇聚在胃部,将她的胃撑得破开。
她一呕,吐了出来。
“天爷这还没吃两口,怎的吐了”沈有财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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