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总相知

小说:恩客 作者:姒良
    四方锁城十声钟,一汀烟雨一城红。

    手掌刀剑杀死生,恩消怨罢且从容。

    十日已过,淮扬城将开。

    生烟翠裹紧了衣衫,守在城门一角。候久了会,细雨沾衣,留下几处阴冷的湿痕,再久些,寸寸缕缕的阴寒之气钻入体内,引得他哆嗦地搓手搓胳膊,连连跺脚。

    旁边一总角小孩多看了他几眼,道:“哥哥,你若是冷,我可借你一件外衣。”他虽穿得粗布,但胜在厚实,可抗风、可挡雨,人穿得暖和,说话间腰脊也挺得直。

    生烟翠说:“好弟弟,你可是淮扬城中人?”

    小孩道:“自然。”

    “那你可知这城门何时会启?”

    小孩昂首望一眼甚为高大宽广的城门,鼻头微动,道:“快了吧。我几乎闻不见血腥气了。”

    淮扬地界自古多雨,更别提锁城之日,连下的几日倾盆雨,将整座城池细细地冲刷一新。纵使青石板路混了泥,石桥柱泼上血污,经过雨水的反复洗礼,终皆会汇入那一条穿城而过的宽河,流出淮扬城,送走无数隐秘的厮杀。

    沉重的一声闷响过后,眼前城门中央,徐徐亮开一条缝。待到缝隙越开越大,直至全然打开,生烟翠目之所及,是满城中飘摇的烟雨。

    他早先也有略耳闻,锁城一日,白家人成三月阁·鹤公子的入幕之宾;锁城三日,一道涉及前朝的闱秘消息,被神秘人拍走;锁城六日,淮扬焦家满门被屠;锁城九日,追日、逐月两派百年宿怨,终得和解;江湖客话·夔光霁死于驿站,其徒懒秋风继任客话人之责;其余林总,死伤不计其数。

    生烟翠为医,自然对血气多有几分包容。眼见身边其他人神情犹疑,他举步踏入,走在了最前。方才同他搭话的小孩随之跟了上,道:“哥哥,需当小心。”

    生烟翠笑说:“眼下这城中只有死人,还要小心些什么?”

    小孩解释:“你有所不知,这淮扬城门以河口建,咱们自上游口入,城中人自下游口出,所以没遇上活人。但是——”他着急道,“听说焦家大火,整整燃了两日才熄。焦家可是淮扬三门之一,最擅长制毒用毒,倒叫火那么一烧,雨水那么一淋,谁知道眼下的空中水里,还会不会残留有什么毒啊。”

    生烟翠笑得愈发欢畅,道:“你若是感觉身有不适,只管去三月阁找我。”

    “啊?”

    “万毒一药生,我生烟翠的名声,你有所知,也不知?”

    生烟翠心中自得,坦然受了小孩崇拜的眼神,扬长而去。他沿路直走,远远瞧见那八角楼的飞檐时,步子一转,踏入一条僻静小巷。行至半途,他停在一扇矮门前,叩了响。

    悄无声息地,无人来应门。

    再叩。

    半晌,门后响起慌乱的开门声。

    生烟翠心中盘算,虽然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十日,但也怪不得他。谁教鹤公子早不找他,晚不找他,偏生赶在锁城前,叫他来淮扬。想他舟车劳顿、披星戴月的赶路,结果临门一步,没踏出去,城门便就在他眼前径自关了上。

    还害他在城外苦等了十日呢!

    开门侍从见人,赶忙赔笑:“没想到神医来得如此之早,果真是医者仁德,妙手丹心。”

    生烟翠也不戳穿他,问:“你家公子呐?”

    侍从道:“公子暖了酒,正在主阁等您。”

    生烟翠便是边走边问:“是何人生了病,现今可还好?”

    “这……”侍从拿不定说辞。正说着,路过了后院那间属于鹤公子的屋。侍从为难地看上一眼,示意生烟翠能不能隔着门,先自行诊断一番。

    生烟翠看着极其醒目的三把大锁头,道:“我看屋中人不是病,是疯了要防吧?”

    侍从腹诽:白姑娘定是好好的,但他家公子一天天被气得哭,又哄得笑,最好能让神医给看看。

    生烟翠进门,拒了酒,只道:“一会儿要看病人,不便饮。”

    鹤公子笑说:“你来得早些,她还没醒。”

    生烟翠敏/感地觉察他话中地亲昵,问:“她是谁?”

    “唔。”鹤公子避而不答,一双眉眼含着笑,睫羽微动,十分情谊。

    生烟翠换了盏热茶,捧在手中暖着。一驱遍体的寒意,心思热络了,他不由八卦道:“你和那白茉莉是怎么回事?她当真用三请令卖了你?现今江湖传言她在阁中,可有其事?”

    鹤公子抿口茶,施施然道:“没有事,没买,不在。”

    生烟翠放了心,始是也喝了口茶。

    房中静谧片刻,生烟翠听得窗外簌簌,雨点又密集起来。心道:这淮扬地自入了春,就落雨不停,幼苗不适长,干药易受潮,实在不是久居之地。若说好处,还是当属白家的壁安山域。且不提寻崖而生的诸多奇珍异草,单说那山顶,灵气环绕,草药种之即生,一季可两采,真真是理想的居所了。

    可惜他和白茉莉有过节。

    正想着,生烟翠听面前人问了句:“世间有无一药,可人欢喜于我?”

    他随口调侃,道:“报出鹤公子的名头,已让无数人欢喜了。”

    鹤公子默然,又问:“那可能有一药,可令人对我赋予深情,终心不移?”

    生烟翠听他越问越是认真,当即一挽衣袖,正色道:“你若是鬼迷了心窍,就让我打醒你。”

    鹤公子执着地问:“有没有?”

    生烟翠道:“有药,但也有解药。”

    鹤公子一伸手:“那你把解药给我吧。”

    “为何?”

    鹤公子理直气壮地说:“我现今欢喜一人,喜欢得不得了。每每见她,心生欢喜。不见她,心中哀之怨之,恨不能立刻见她。你说,我如此离不得,是不是因着她对我下了迷魂药?”

    生烟翠沉吟,问:“她对你态度如何?”

    鹤公子落寞地垂眸:“不好。”

    生烟翠站起身,走到鹤公子面前,扬手给了他的脑袋一巴掌。

    鹤公子被打得一蒙,问:“你干嘛?”

    生烟翠说:“我在医治你个蠢脑袋。”

    他治不好眼前的傻,莫名也想到那治不了的两个白家人。

    早年间,白茉莉曾盛情地邀请生烟翠去到白家,为她阿爹治病。然而白豪侠并非中毒,而是多年前的一次蛊毒埋身,腐经蚀脉,无药可医。白豪侠不希望白茉莉知晓此事,拜托他守口。他一时感其父女情谊,便将过错揽在自个身上,告知白茉莉:医毒不医蛊,他救不了白豪侠。

    哪知白茉莉说:“你和阿爹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他惭愧地说:“真救不了。”

    白茉莉不答反问:“天下医术,你不是当首?”

    他谦虚:“非也非也,我乃天下第二人。”

    “那谁人是第一位?”

    他笃定道:“我屈居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白茉莉便是道:“享此盛名,难道不应该是随随便便从身上搓个药丸,都能救人生死?”

    这种蛮不讲理的劲头,简直与鹤公子如出一辙。当时他不敢和白茉莉动手,今个还不能打一下手无缚鸡之力的鹤公子吗?生烟翠怒从心起,扬手又敲了鹤公子的脑袋。

    鹤公子不气不恼,捂住头,藏在了宽口广袖后,笑道:“她醒了,我们过去吧。”

    生烟翠道:“你且所说情况。”

    鹤公子由前带路,撑了二十四骨的青竹伞,细雨中飘来一段简略地介绍:“茉莉中了蛊毒。”

    生烟翠忡愣:“你不是说她不在吗?!”

    “方才叫你一打,打得我想了起来。是在的,还要拜托你为她瞧病呢,怎能不在。”

    生烟翠惊觉自己上了当,顿时扼腕又气结。但来都来了,人定得是看。鹤公子怕不是早料到如此,才故意拖延着不让他知晓真实情况吧?

    鹤公子走在半途,回头问:“为何不走了?”

    生烟翠看一眼檐下淅沥而落的雨水珠子,道:“没伞。”

    “无妨,淋着。”鹤公子继续走了路,“本是要给你拿伞的,大抵是方才我脑袋再受重创,一时又不清醒起来,忘了嘱咐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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